河東沃野上,新墾的田壟如棋盤般鋪展,桑田郁郁蔥蔥。咸陽西市,海商的貨棧堆滿了異域的香料與寶石。帝國的肌體在土地與賦稅的變革中煥發出新的活力,血脈因商貿的流通而奔涌不息。然而,站在章臺宮高聳的臺階上,林深的目光卻穿透了眼前的繁華,投向更遼遠的未來。他深知,一時的富足與安定,若無深厚的人才根基與持續的知識傳承,終如沙上之塔。工學館的燈火,只是照亮了技術一隅,大秦需要的是普照四海的文明之光,是支撐帝國萬世基業的智慧脊梁。
“陛下,”林深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種為萬世開太平的莊重,“均田租庸調,已安黎庶之心,固社稷之本。然欲使大秦如旭日恒升,光耀萬代,非僅恃田畝豐產、商旅繁盛,更需育才!國之強盛,其根在民智,其魂在教化!工學館所育,乃器物之匠;然大秦所需,乃經緯天地之才!臣請陛下,開萬世未有之先河,廣布文教,立學興邦!”
嬴政冕旒微動,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育才……廣布文教?林深,汝欲何為?朕之國,以法為骨,以農戰為血,教化之事,博士宮足矣?!?
“陛下明鑒!”林深上前一步,展開一幅精心繪制的《大秦興學圖》,帛卷之上,線條縱橫,氣象萬千,“博士宮乃經義之淵藪,然其光,難照閭閻巷陌。臣之策,乃構建**三層四維**之學網,如星火燎原,遍燃大秦!”
他手指圖卷核心:
“其一,工學之基,遍地星火!于帝國三十六郡,皆設‘工學分院’!此為工學館血脈之延伸,授實用之學:工程營造,筑城修渠,利地方之基;農藝改良,精耕細作,實百姓倉廩;算學統籌,明察秋毫,理郡縣財賦;器械制藝,推陳出新,強百工之技!使工學之光,不再獨耀咸陽,而普照九州!郡縣有才,則地方自強!”
指尖移向咸陽城南規劃出的大片區域:
“其二,文法之魂,熔鑄國器!于咸陽,立‘大秦文法學院’!此非皓首窮經之地,乃育治世能臣、明法干吏、文華之脈之所!授《秦律》精義,使其條分縷析,執法如山;授史鑒得失,明興替之道,知為政之要;授治政方略,通錢谷刑名,理繁劇之務;授經義文章,非為清談,乃養其氣節,鑄其忠魂,使筆下公文,亦能有金石之音!此院所出,當為陛下牧守四方、明法直繩之股肱!”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落在咸陽城西,毗鄰軍營的一片廣闊地帶:
“其三,武備之鋒,礪劍深藏!與蒙恬將軍共議,立‘大秦帝國軍事學院’!此非尋常演武場,乃將帥之搖籃,軍魂之熔爐!授孫子韜略、太公陰符,非紙上談兵,配以沙盤推演、山川輿圖;授步騎水戰協同之法,陣法演變之機;授軍械之精要,自勁弩強弓至攻城守御之器,乃至……”他聲音微頓,目光銳利,“火器之運用與反制!更有軍需統籌、營壘構筑、斥候諜報之術!使未來之將,非僅恃勇力,更兼通謀略、曉技術、明后勤,為帝國鑄就無堅不摧之鐵血雄師!”
嬴政的目光隨著林深的指尖在圖卷上游走,那宏大的藍圖仿佛在他眼前化作了真實的殿堂與演武場。帝國的骨架(法)、血肉(農工商)、爪牙(軍),皆需源源不斷的新血注入!這已非簡單的育才,而是為萬世基業鑄造造血之機!他心動了,但帝王的本能讓他追問:“藍圖雖宏,然師從何來?地自何出?財由何聚?此三者,乃筑學之基!”
林深早有成算,應對如流:
“師資:*工學館精粹教習,可為各郡分院‘山長’(院長),并就地拔擢巧匠能吏,經館中短期‘師訓’,授其教學之法,充實地方師資。文法學院,廣邀天下名儒、法家巨擘、史家通才,不論學派,唯才是舉,許以‘博士’尊位、厚祿榮養。軍事學院,則由蒙恬將軍親任‘祭酒’(校長),遴選軍中宿將、百戰校尉、精于器械之工師,乃至黑冰臺善謀略者,入校為‘教習’!以戰例為經,以操演為緯!”
“場地:郡縣分院,可征用舊官廨、營房,或由地方劃撥城郊荒地,工學館可助設計簡易而實用之校舍。文法、軍事二院,請陛下欽定咸陽城南、城西官地,由將作少府(工程部門)督建,務求莊嚴實用!”
“資財:此乃國本,朝廷當撥專款!然亦可效海商總會舊例,頒《興學令》!凡郡縣富商大賈、勛貴之家,捐資助學者,按其數額,賜‘義學’匾額,彰其門楣;子弟入學,可獲優先之選;捐巨資者,陛下可親書嘉勉,或賜爵位虛銜!此乃名利雙收,導民力以奉國策!”
“善!”嬴政撫掌,眼中精光爆射,“林深,汝真乃朕之蕭何、張良合體!此三院興學之務,朕全權委爾!所需人力物力,六部協同,不得有誤!一年為期,朕要見此學網初成!若成,爾之功,當銘于鼎彝!若敗……”未盡之言,化作鹿盧劍鞘一聲低沉的嗡鳴。
千斤重擔,再次壓上林深肩頭。他如同一位執著的織工,開始在大秦的版圖上編織那張名為“教育”的巨網。
工學之網:燎原星火與地方壁壘
工學館的精銳教習,如同種子,被撒向帝國四方。魯伯親赴素有“糧倉”之稱的南陽郡。然而,迎接他的并非熱情,而是郡守府內一張張寫滿疑慮與敷衍的臉。
“魯山長,”南陽郡守是個圓滑的中年人,捻著胡須,“興學自然是好事。只是……這建校舍、聘教習、招生徒,靡費甚巨啊。今歲賦稅剛解送咸陽,郡庫實在空虛……況且,”他壓低聲音,“鄉紳們覺得,農夫工匠,世代相傳手藝便好,何須專門辦學?學了那些‘杠桿’‘滑輪’,還能多打幾斗糧不成?恐擾了地方淳樸之風?!?
魯伯在工學館歷練已久,早已非當年只知掄錘的老匠。他冷笑一聲,也不多言,次日便帶著工具和幾個學子,直奔郡守治下因水利失修而連年歉收的一個鄉里。他指揮學子勘測地形,運用工學館的“磐石灰”和簡易水車模型,帶領鄉民,僅用半月,便修復了一段淤塞多年的舊渠,并引水灌溉了數百畝旱田。當清冽的渠水涌入龜裂的田地,久旱的禾苗重現生機時,圍觀的鄉民跪倒一片,高呼“魯公恩德”!郡守聞訊趕來,看著眼前景象,臉色變幻,最終長嘆一聲,拱手道:“魯山長真乃神技!本官……服了!郡庫再緊,也當擠出錢糧,全力支持分院!”
然而,在更為偏遠、文化閉塞的泗水郡,阻力卻頑固如礁石。分院教習發現,招募的本地“準教師”(多為老木匠、鐵匠),對新式繪圖、計算工具極為排斥,教學進度遲緩。更棘手的是,招收的學員多為農家子弟,對“幾何原理”、“力學分析”等概念如同聽天書,課堂上一片茫然。
消息傳回咸陽,林深立刻召集工學館核心,提出“本土化”與“階梯教學”策略:
*編撰《郡縣工學實用手冊》:將高深理論轉化為本地常見問題(如如何計算水渠坡度最省力、如何加固常見農舍房梁、如何改良本地犁具),配以大量圖示和本地案例。
*推行“工學助民”實踐:要求分院師生必須參與當地小型工程(修橋、鋪路、改良農具),在實干中教學,讓學員和鄉民親眼所見、親手所感工學之利。
*設立“預科班”:針對基礎薄弱學員,先進行半年至一年的基礎算學、識字和手工技能強化,再進入專業學習。
泗水郡分院的山長,一位年輕的工學館優秀畢業生,拿著總部發來的新教材和方法,帶著學員一頭扎進為當地修繕一座年久失修的磨坊工程中。當學員們運用新學的杠桿和滑輪知識,輕松吊起沉重的石磨盤時,當改良后的水車讓磨坊效率倍增時,鄉民們驚奇的目光和學員們臉上的自信,成為了最有力的宣傳。那位最初最抵觸的老木匠教習,看著自己帶出的徒弟能精準畫出構件圖,感慨道:“老了……這新法子,是真能傳下更好的手藝??!”
文法之魂:經義殿堂的理念交鋒
咸陽城南,大秦文法學院在一片肅穆中落成。飛檐斗拱,莊嚴肅穆。然而,開學伊始,看似平靜的講堂之下,卻是暗流洶涌。
首場《秦律精研》課,便爆發出激烈的爭論。主講的是廷尉府一位以嚴苛著稱的老廷尉,主張律法如山,字字不可易,教學便是逐條背誦釋義。而一位來自齊地、思想活躍的年輕法家博士,則提出應結合案例,探討立法本意與司法實踐中的變通,培養學員的“律意”而不僅僅是“律條”。
“荒謬!”老廷尉拍案而起,須發戟張,“律者,國之重器!一字一句,皆系陛下威權,萬民生死!豈容妄議變通?教學之道,首重謹守本義,一絲不茍!汝等后生,輕言‘律意’,恐生僭越之心,動搖法本!”
年輕博士毫不退讓:“大人!死守條文,不解其神,遇新事則束手,豈是陛下設此學院育才之本意?昔年商君徙木立信,重的是法之精神!今教學員明法之‘所以然’,方能于萬千案情中執律如一,不負陛下重托!此非僭越,乃深化!”
爭論從課堂蔓延到博士議政廳,迅速形成“守經”與“達變”兩派,涇渭分明。連帶著歷史課是重考據還是重鑒戒,文學課是重辭藻還是重實用(公文寫作),都引發了激烈的對立。學院內,學術氛圍濃烈,卻也彌漫著無形的硝煙。
林深聞訊,并未強行壓制。他仿效昔日“論政臺”舊例,在文法學院內設立“明理堂”。召集持不同學術觀點的博士,定期舉行公開辯論,主題諸如:“秦律之嚴明與變通之界何在?”“史以載道,道在考據抑或資治?”“公文之美,在于華章還是事功?”要求雙方必須言之有據,以理服人,并允許學員旁聽提問。
起初,辯論場上唇槍舌劍,火花四濺。老廷尉引經據典,氣勢磅礴;年輕博士邏輯縝密,鋒芒畢露。但漸漸地,在一次次思想的碰撞中,在學員求知若渴的目光注視下,雙方都開始認真審視對方的論據。老廷尉意識到,完全脫離現實案例,律法教學確如無源之水;年輕博士也明白,忽視律條的絕對權威性,極易滑入危險的境地。
林深更親自參與,在辯論中引導:“諸位!文法之魂,在于經世致用!守經者,守的是法度之威嚴,帝國之基石;達變者,求的是治事之通融,時勢之應對。二者非水火不容,實乃一體兩面!教學之道,當使學員明法之嚴,曉律之活,通史之鑒,養文之氣,最終歸于一個‘用’字——為陛下牧民,為帝國理政!”
一場場理性而激烈的辯論,如同思想的熔爐,淬煉著文法學院獨特的學術精神——尊法度而不泥古,重實用而養器識。守經派開始引入典型案例教學,達變派也強調對律條原文的精準把握。一種融合了秦法剛性與治理彈性的新學風,在這座嶄新的殿堂里悄然形成。
武備之鋒:沙場老將與學院新銳
城西,大秦帝國軍事學院。寬闊的校場上,殺聲震天。然而,督練臺上,氣氛卻有些微妙。
蒙恬親自坐鎮,看著臺下由各軍遴選出的銳士(學員)操演基礎戰陣。負責教授基礎戰技的,是一位須發皆白、渾身傷疤的老將軍,姓王,乃滅楚之戰中率先登城的悍將。他崇尚絕對的力量與服從,訓練手段極其嚴酷,動輒呵斥鞭打,認為“慈不掌兵”,學院就該是另一個更殘酷的軍營。
而負責教授初級戰術推演的,則是黑冰臺派出的一位中年謀士,姓陳,精于謀略,推崇智取。他設計的沙盤推演,充滿了迂回、詐敗、斷糧道等“詭道”,讓習慣了直來直往沖殺的王老將軍極為不屑。
一次聯合演練后,矛盾爆發。王老將軍認為學員們推演時“心思太多,不夠勇猛”,在接下來的負重越野中故意加大懲罰力度,幾名學員體力不支倒地。陳謀士上前勸阻:“王將軍,為將者當知人善任,明士卒之極限。如此苛責,恐損銳氣,非育將之道。”
“放屁!”王老將軍勃然大怒,指著陳謀士的鼻子,“老夫在戰場上砍人頭的時候,你小子還在玩泥巴!為將?先得是條能挨刀、敢拼命的漢子!學院里不吃夠苦,戰場上就是送死!你這套彎彎繞繞,教出來的都是軟蛋!”
眼看沖突升級,蒙恬沉著臉喝止。他將王、陳二人及林深召入中軍大帳。
“吵什么?陛下設此學院,是要養出能打贏的將!不是養只知沖殺的莽夫,也不是養只會耍嘴的謀士!”蒙恬目光如電,掃過二人,“王將軍,你的勇悍,是刀!陳先生,你的謀略,是鞘!刀無鞘則易折,鞘無刀則是廢物!學院要教的,是讓未來的將領,既能拔刀見血,沖鋒陷陣;也能藏鋒于鞘,運籌帷幄!林客卿,你說是也不是?”
林深點頭,接口道:“蒙將軍所言極是。王將軍,您可知工學館為軍中改良的蹶張弩?射程遠超舊弩,然若無士卒千錘百煉之力,無法上弦;若無將領精準計算之風向、距離,亦難命中!此即力與智之合!學院要育的將才,當如這新弩,集勇力、技藝、謀略于一身!沙場搏殺之勇,基礎戰技之熟,乃根基,王將軍之功不可沒!然排兵布陣之變,料敵機先之明,亦不可或缺,此陳先生所長!二者非對立,實乃戰之雙翼!學院當為熔爐,使勇者知謀,智者礪膽!”
他看向蒙恬:“蒙將軍,在下提議,改革操演。凡戰術推演優勝之隊,可獲下次實戰演練之先機或有利條件;凡實戰演練表現悍勇、紀律嚴明之隊,可在沙盤推演中獲得額外‘兵力’或‘士氣’加成。使智謀與勇力,互為表里,相互促進!”
蒙恬拍案:“妙!就這么辦!王將軍,陳先生,你二人需摒棄成見,合力為學院鑄就真正的智勇雙全之將魂!再有門戶之見,軍法從事!”
王老將軍看著年輕學員們操練新式弩機時那專注計算的眼神,又看看蒙恬和林深不容置疑的面容,最終悶哼一聲,抱拳領命。陳謀士亦肅然應諾。自此,軍事學院的操練場上,既有震天的喊殺與嚴酷的體能磨練,也多了沙盤前的凝眉沉思與戰術辯論。一種融合了秦軍鐵血傳統與謀略新思維的獨特氣質,開始在這座未來的將星搖籃中孕育。
星火燎原與未竟之路
一年的期限,在無數挑戰與磨合中飛逝。
*各郡工學分院如星火點點,雖光亮不一,卻已頑強扎根。南陽的農具改良坊、蜀郡的水利模型、泗水的“工學助民”碑……工學之利,正點點滴滴滲入地方民生。
*文法學院內,“明理堂”的辯論已成傳統。學員們身著統一的深衣,懷抱簡牘(及少量試用的紙張),穿梭于律法、史鑒、治政、辭章的課堂,眼神中既有對經典的敬畏,也有對時務的思索。一種務實而厚重的學風正在形成。
*軍事學院的校場上,學員們或揮汗如雨錘煉體魄戰技,或圍聚沙盤推演戰局,或在新建的“軍械認知館”中拆解研究新式弩機甚至火藥模型(嚴格保密)。王老將軍偶爾仍會瞪眼,但看到自己訓練出的悍卒在推演中因運用了謀略而大勝時,嘴角也會不自覺地上翹。
來自帝國各地的寒門俊秀、小吏子弟、甚至少數開明貴族之后,懷揣著改變命運的希冀,匯聚于這三大學院。一個來自隴西邊陲、因“均田制”得以活命的農家少年,站在工學館南陽分院嶄新的校舍前,撫摸著自己分到的繪圖工具,哽咽著對同伴說:“阿爹說,這是陛下和林先生給的,是咱家的命,更是咱的運!學好本事,報答陛下,光耀門楣!”
看著學網初成,聽著那發自肺腑的感念,林深心中并無太多輕松。這只是骨架初立,血肉未豐。師資的持續培養、教材的深度優化、各學院間如何打破壁壘進行交流(如軍事學院學員是否需通曉基礎工學以理解新裝備?文法學員是否需了解地方實務?)、所學如何更緊密地對接帝國不斷發展的實際需求……無數課題擺在眼前。
他漫步在文法學院幽靜的回廊,耳邊仿佛還回蕩著明理堂的激辯;又駐足軍事學院高聳的望樓,遠眺校場上如林的旗幟。帝國的文脈與武魄,正在這精心構筑的殿堂中交融、生長。然而,當他抬頭望向天際,那顆赤紅色的異星,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妖異,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睛,注視著這片被他深刻改變的土地。腰間那枚象征無上權柄的玄鐵劍令,此刻卻傳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灼熱感。深宮之中,鹿盧劍的低鳴,仿佛穿透了重重宮墻,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警告。
林深的心,驟然收緊。他知道,來自時空本身的“風暴”,或許比他預想的任何朝堂阻力或技術難題,都要更快地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