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典禮上,霍思楠與三分廠球員逐一握手。輪到我時,也不知是誰帶頭喊了聲“MVP”,整個場館瞬間被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所淹沒。
霍思楠滿意地看著我,笑容滿面:“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今天非常出色,以后要繼續努力。”
“謝謝領導。”我連忙應道。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轉向下一位球員。
典禮結束,老李滿面紅光,代表三分廠將總廠杯高高舉起。眾人歡呼著將他簇擁在中間,七手八腳地把他拋向半空。老李嚇得臉色煞白——他對自己的噸位再清楚不過了。
賽后,隊員們瘋狂慶祝、合影。人群漸漸散去,我和小梨并肩坐在替補席上,看小高和何剛兩個老小子伴著音樂夸張扭動。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小梨發來信息:“你手還疼嗎?”
“有點,不礙事。”
“要不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你是在關心我嗎?”我扭頭朝她做了個鬼臉。
“都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她委屈地望著我,眼眶瞬間泛紅,淚水在里面打轉。
我的心揪了一下——小姑奶奶,這地方可不能哭啊。
“好,馬上去。”我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跟李書記示意要去檢查。老李自然滿口答應,今天的勝利,尤其是我的表現,無疑印證了他的眼光,讓他揚眉吐氣。
球場的陰影里,一雙幽怨的眼睛,將我和小梨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路永生,難怪上次你幫她解圍,原來是看上這小啞巴了。”霍清婉的聲音冰冷,浸透著被拒絕的不甘。
打車到醫院,小梨忙前忙后:掛號、繳費、打印X光片、取藥。看她額角沁出細汗,我掏出紙巾,輕輕替她擦拭。
醫院人來人往,她害羞地低下頭,卻沒有避開這略顯親昵的動作。
“醫生說的都記住了嗎?”她掏出手機打字問。
“嗯。”
“雖說只是韌帶輕微拉傷,以后可千萬別再逞強了。”
“興許是你的紅繩顯靈了,謝謝小梨。”
“才不是呢,你以后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她認真地強調。
字里行間滿是關切。看著眼前單薄的身影,一股沖動陡然涌上心頭。我再難自抑,一把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小梨瞬間僵住,像塊木頭般一動不動。我嗅著她發間淡淡的清香,雙臂用力,仿佛她下一秒便會消失不見。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緩緩松開。小梨早已淚如雨下,肩膀無聲地抽動著。
我捧起她滿是淚痕的小臉,用手指笨拙地抹去淚水。她卻蹙著眉,哀怨地瞪著我。我慢慢用口型對她無聲地說:“不哭。”
沒想到她的小拳頭立刻砸了過來,落在我的胸膛上。
十余下后,她終是停了手。我旋即拿出手機打字道,
“打完舒服多了吧?”
小梨看完,扭頭就走,任我怎么拉也拉不住,只好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后面。
夕陽西沉,在天際映出絢爛的火燒云。偶爾有蜻蜓掠過湖面,點出幾圈淡淡的波紋。
小梨獨自走在湖畔小道上,偶爾回頭,見我仍厚著臉皮跟著,終于停下腳步,在路邊的石凳坐下。
我緊挨著她。頭頂的路燈逐漸亮起,昏黃的光暈映照在她臉上未干的淚痕上。我貼心地遞過去一張紙巾。
她默默接過,攥在手心,目光飄向湖心那座精巧的亭子——里面一對情侶正在拍照。
“咕嚕嚕——”我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從下午打球到現在粒米未進,早已前胸貼后背。
我試探著戳了戳她的胳膊,沒反應。又厚著臉皮戳了戳。
她轉過頭來,小嘴嘟得老高,一雙倩目滿含幽怨地瞪著我。
“小梨姐姐,打完球到現在啥也沒吃,肚子都餓扁了。”我打完字,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看著她。
“餓不死你!”她回得飛快,手卻伸進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士力架遞給我。
看著手中的士力架,心里莫名地一暖。這小妮子平時節儉慣了,定是怕我打完球餓著才買的士力架。
“謝謝小梨姐姐!”我拆開包裝細細咀嚼。巧克力的甜膩在舌尖化開,宛如她甜甜的笑容,侵入心脾。
“你剛才……是認真的嗎?”她猶豫著發來信息,眼神中卻帶著迷惘。
“認真的。”
“那你有想過我們的未來嗎?我聽不見,也不能說話。你對我……到底是憐憫,還是喜歡?”她神情緊繃,手里的紙巾已被揉作一團。
“我知道以后的路定不會容易。”
“那你還抱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我喜歡你,楚梨。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我認真地看著她眼睛,逐個字地慢慢說了出口。
小梨癡癡地望著我,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她攥緊拳頭,用力捶打我的肩膀,每一拳都像是在宣泄積壓已久的委屈與擔憂。
“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我每天都在害怕,怕自己喜歡上你,怕你因為我而被人指指點點,更怕給不了你完整的人生!”她收回拳頭,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迅速地劃過,而那滴落的淚水,早已將屏幕打濕,化為數個五彩斑斕的光圈。
讀完了信息,我再一次拉過淚流滿面的小梨,雙臂緊緊將其摟住,任由她的淚水肆意浸濕我的胸膛。
過了好一陣,她的哭聲才漸漸平息,躲在我懷里輕輕擦拭。
“我從沒覺得你是累贅,更不是可憐你。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別人沒有的光。聽不見又怎樣?說不了話又如何?我去學個手語又有何難的?為什么你連自己都認定自己有缺陷?卻不能試著和我一起走下去?少了你,我的人生該如何完整?”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我仿佛置身法庭的囚犯,等待著結果的宣判。
小梨認真看完短信,卻沒有作出任何的回應,她身體緊緊地挨著我,把握手機的指節,因為過分用力而透出慘白的顏色。我緩緩捧起她的小臉,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痕。然后,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她的,目光鎖定她略顯驚慌失措的眼睛,說出了那三個字,“我,愛,你!”。
或許是我這三腳貓手語太過瞥腳,小梨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她用力抱緊我,臉頰深深埋進我的胸膛,就像一只流浪的小貓,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小窩。
靜靜相擁良久,我輕輕掙脫,打字道:“很晚了,先送你回家,別讓奶奶擔心。”
她只是點點頭,手上卻依然不肯松開。
“那請問楚梨同學,能做我女朋友嗎?”
“才不呢!”她迅速打完字,狠狠在我手臂上掐了一把。可沒過幾秒,卻主動挽起我的胳膊,十指緊扣,牽著我往回走。
天色漸暗,我們牽著手漫步在河畔小徑上。晚風習習,拂去了一身疲憊。我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小梨也罕見地蹦跳起來,方才的壓抑一掃而空。她不經意回眸一笑,大大的鴨舌帽也蓋不住那份飛揚的青春活力。
我忽然想到什么,停住腳步,把她轉過來,仔細端詳著。
“像……太像了。”我喃喃自語。
小梨嘟起嘴,微微皺眉,大大的問號寫在臉上,眼珠滴溜溜轉著。
(要是摘掉眼鏡,再換上件“哪都通”的工作服……對了,還差把鏟子。)
……
不多時便到了小梨家樓下。她掏出手機打字:
“生哥,要不……我給你下碗面吃吧?”她羞澀地看著我。
“那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自己也是要吃的。”她堅持道。
摸了摸又開始抗議的肚子——也罷,正好嘗嘗她的手藝。
“那就辛苦小梨姐姐了。”
小梨抿嘴一笑,高興地牽著我上樓。樓道燈已壞,我忙掏出手機照明,她卻習以為常,步履輕快。
推開門,燈光亮起。一個陳舊的套間映入眼簾:寥寥幾件老家具,昏黃的燈泡,空氣里彌漫著一絲淡淡的潮濕霉味。小梨招呼我坐下,轉身進了廚房。
我打量著斑駁的磚墻。墻上的老相框里嵌著幾張泛黃的照片,其中一張是小梨的百日照——胖嘟嘟的臉蛋,圓滾滾的大眼睛,可愛得讓人想捏一把。奶奶房間門關著,估計睡了。我坐在那里刷手機,朋友圈已被今日比賽的照片刷屏,居然還有我單手空中接力的劈扣抓拍。我得意地摸了摸下巴的胡茬——這波不虧。
很快,廚房飄出誘人的香氣。小梨捧著一大碗面出來,青菜、煎蛋、午餐肉鋪得滿滿當當。
“你的呢?”我問。
她掏出手機:“我還沒弄好呢,你先吃。”說完又鉆回廚房搗鼓著。
她那點小心思我還不懂?定是把家里最好的都給了我。我悄悄走到廚房門口,果不其然,她捧著一小碗清水掛面,正小心翼翼地吃著。
心頭忽地一酸,我大步走進廚房,拿過了她的碗。小梨驚訝地睜圓眼睛,嘴里還含著沒咽下去的面條,腮幫子鼓鼓的。我拉著她出來按在椅子上,把自己碗里的肉、蛋、菜撥了一大半給她。
她連忙推拒。我按住她的手,打字:“一人一半,以后都得這樣。”
小梨眼圈瞬間又紅了:“生哥,你總是對我這么好。”
我輕輕掐了掐她粉嫩的臉頰:“自己的女朋友,當然得自己來疼。”
她俏臉緋紅,似乎對這個新稱呼還不習慣。
“告訴我,是不是天天就只吃面條?”
“有時……會放點別的。”她眼神飄忽。
“你覺得我會信?”我揉了揉她的頭發,“快吃吧。”
小梨終于沒再拒絕,和我一起吃了起來。豆大的淚珠滾落,緩緩滴進了面湯里。
夜色深沉,天氣稍顯悶熱。我牽著小梨下了樓,熱戀中的人總是不愿分開。看著她眼中的依戀,我輕輕幫她捋了捋凌亂的劉海,從背包里掏出今天的金牌,鄭重地戴在她脖子上。
她一臉詫異,手足無措。
“定情信物。”我直接開口對她說。
看見她那副懵懂可愛的模樣,實在沒忍住,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小梨害羞地低下了頭,手指反復摩挲著金牌上凹凸的紋理。
“上去吧,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學呢。”我打字給她。
“嗯,你回去注意安全。”她回完信息,慢慢松開我的手,一步三回頭,身影消失在樓道深處。
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行人稀少。手機忽然響了,是小梨:
“生哥,到宿舍了嗎?”
“快到樓下了。”
“生哥,晚上回來時你為什么突然盯著我看,還說‘太像了’?”
我會心一笑,原來她還惦記著這事。發過去一個關鍵詞:
“寶兒姐!”
小梨回了個大大的問號表情包。
“上網搜搜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她回信:“生哥,你又笑話我!我哪有寶兒姐好看?”
“你比她好看多了。”我毫不猶豫。
小梨發來一個羞羞臉的表情。
回到宿舍,何剛這冤魂不散的家伙又湊了上來:
“生哥,跟嫂子約會去了?”他一臉壞笑地搭上我肩膀。
“你小子腦子里能有點正經東西嗎?”我沒好氣地推開他。
“切,你倆天天出雙入對,很難不讓人想歪啊。”
“人家小姑娘,別嫂子嫂子地叫。她聽不見,但會讀唇語!”
“我看嫂子挺稀罕你的,你就別端著了唄?”
我沒理他,自顧自在工作臺前搗鼓著給她做的小禮物,嘴角不自覺上揚。
“喲呵!有情況啊生哥,趕緊從實招來!”何剛賊兮兮地湊近。
“我看你這么閑,怎么不見你給自己找個伴兒?萬年單身狗。”
這話精準戳中他的痛處,他癟著嘴瞪了我一眼,灰溜溜地滾回了自己房間。
翌日上午,分廠辦召集籃球隊開會。老李頭顯然還沉浸在昨日的興奮中,抱著獎杯左看右看,時不時哈口氣擦一擦。
“今天開表彰會!客套話免了,昨天打得漂亮,總廠領導很滿意!答應你們的,我老李絕不食言!何剛,發錢!”老李從桌下搬出一個紙箱,里面整齊擺放著十四個鼓鼓的信封。
我打開一看——好家伙,兩萬塊!
“還滿意吧?”老李點著煙,悠哉地問。
隊員們點頭如搗蒜,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還有件事,總廠籃球隊決定正式吸納路永生和何剛,參加九月的省賽!”
會議室里頓時掌聲雷動。我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安靜!你們別光鼓掌,要以他倆為榜樣,為三分廠爭光!”老李提高聲音。
“書記放心!一定努力!”眾人齊聲應道。
“散會!小路留下。”
等其他人都走了,老李立刻反鎖了門,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丟給我。
“總廠單獨給你的。”
接過來打開——又是兩萬!
“當初我費勁把你弄來,總廠那幫人沒少指指點點。你小子爭氣,昨天全給我啪啪打臉了!哈哈,痛快!”老李又點上一根煙,眉飛色舞地說著。“老霍昨晚跟我說,為表彰拼搏精神,總廠今年特設最佳球員獎。這是獎金,證書做好了再給你送去。”
我把信封推回去:“李書記,要不是您提攜,我哪有機會?這個我不能拿。”
“你有這份心,我很欣慰。但我老李不是吃拿卡要的人!該你的就拿著,跟我客氣就是不把我當自己人!”他又把信封推回來。
“行,聽您的。”我只好收下。
“上次霍清婉的事我跟她爸談過了,你放心。我老李的人,不是誰都能惦記的。”
“謝謝書記費心。”
“好了,去忙吧。”
揣著兩個沉甸甸的信封,心想國企果然大氣。快到小梨放學時間了。我掏出手機:
“親愛的,今天發了比賽獎金,我們出去吃頓好的?”
“誰是你親愛的!呸呸,不害臊!”她回得飛快。
“這么快就嫌棄我了?”我故意逗她。
“才不是呢……就是感覺像做夢。”后面跟著個害羞的小表情。
“也難怪,攤上我這小老頭,委屈咱們小梨姐姐了。”
“我還怕委屈你呢……有個啞巴女友。”
“小梨姐姐,以后別這樣說自己,我聽著難受。”
“好啦,我會慢慢改的……畢竟沒想到這么快就談戀愛了。”
“跟奶奶說了嗎?”
“還不敢……怕她不讓我跟你在一起。”
“我會找機會跟她說的,別擔心。要不今天買點菜回家做吧?順便陪陪奶奶。”
“真的嗎?”她似乎很驚喜。
“當然。下午我去學校接你,然后一起去買菜?”
“你來接我?”她有些猶豫。
“怎么了?嫌我老?”
“才不是呢!我那學校……是特殊學校,怕熟人看見說閑話……”
“我會在乎這個?告訴我幾點就行。”
“四點左右。”
“好,我早點過去。”
“嗯嗯!”
下午請了假,收拾利索。不到三點半,我就騎上那臺春風250,忽地想起什么,又跑上樓拿了個嶄新的頭盔。
三點四十五分,校門口接孩子的家長越來越多。我倚在摩托車上左顧右盼,忽地手機提示音響起。
“老頭子,我出來了。”
趕緊抬頭看去,小梨今天沒穿校服,換了件粉紅色短袖T恤,印著只可愛的小狐貍。搭配洗得發白的七分牛仔褲和小白鞋。一直覺得她瘦,換了身打扮,竟顯得格外亭亭玉立。
小梨在人群中尋到了我的身影,高興地揮了揮手,便蹦蹦跳跳朝我跑了過來,那少女特有的青春氣息著實令人莞爾。我把新頭盔輕輕戴在她頭上,親昵的動作讓她目光左右躲閃,羞澀地低下頭。我玩味地笑了笑,示意她上車。小梨乖巧地跨坐上來,雙手卻不知該放哪里。我拍拍自己肩膀,她猶豫了一下,輕輕環住我的腰。油門一轟,我們駛離了校門。
剛進入超市,小梨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上面是列好了購物清單。她在前面帶路,我推著購物車緊隨其后,宛如一對新婚的小夫妻。
小梨對超市可謂是了如指掌,在我快被繞暈前便買齊了東西。在路過文具區時,我忽然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身前畫架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默默地轉身走開了。
結完賬,我故意借口上廁所,實則飛快跑了回去,記下畫架和畫具的貨號,讓超市晚點直接送到小梨家來。
做完這一切,卻發現小梨正坐在出口處的休息椅上盯著手機屏幕,嘴角彎起甜美的弧度。我悄悄拍下這一幕,不動聲色走到她面前。她抬頭看見是我,著急忙慌地收起手機站了起來。
“剛才在傻笑什么呢?”我發信息。
“誰傻笑了!”她嘟著嘴瞪我,臉頰緋紅。
我把偷拍的照片發過去:“證據在此。”
看到照片,她氣得嘴巴撅得更高,伸手就在我胳膊上擰了一把。
嘶,疼得我倒吸涼氣,一臉哀怨地望向小梨求放過。
“你個糟老頭子好討厭呢!快刪掉!不然不理你了!”不解氣,又接著掐了一下。
“好好好,馬上刪。”我連忙打字求饒,當面刪了照片,這才哄好她。
刪了也能恢復嘛。
摩托車帶著轟鳴聲駛入小梨家小區,引來幾位鄰居老人們紛紛側目。我替她摘下了頭盔,若無其事地牽著她走了上樓。
“奶奶,好久不見,您身體還好嗎?”看到在做手工花的奶奶,我親切地問候。
“小路啊!快坐快坐!”奶奶見到我很高興,想起身倒水。我趕緊扶住她坐下,“您歇著,我自己來。”
我給小梨倒了水,想進廚房幫忙。她卻嫌我礙事,硬把我推了出來。無奈地撓撓頭,想起她家風扇壞了,便從背包拿出工具,邊和奶奶聊天邊修理起來。
“小路,能給奶奶說說你家的情況嗎?”奶奶邊整理絲線邊問。
“我父母很早就離婚了,我跟父親。12歲那年父親再婚,我就搬去跟母親住了,直到上大學。家里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也是個苦孩子啊……”奶奶輕輕拍了拍我的手。
“都過去了,人總要往前看嘛。”我笑了笑,繼續擰著略微生銹的螺絲。
“小路,你老實告訴奶奶,”奶奶停下手中的活,看著我,目光溫和而深邃,“你是不是喜歡小梨?”
“……我……”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一時語塞。定了定神,我迎著她的目光認真回答:“奶奶,我喜歡小梨,是真心喜歡。”
“還記得奶奶說過的話嗎?小梨的情況……很難改變。你們在一起,她沒法完全像其他人那樣正常生活。”奶奶語重心長,“小路,我們家小梨命苦,奶奶怕她受委屈。我這把老骨頭沒幾年了,最大的心愿就是小梨能幸福。如果你只是一時頭腦發熱,以后感情淡了,小梨怎么辦?我走了,她就只剩你了。你想過嗎?還有你的家人、朋友、同事……他們能接受她的缺陷嗎?”
“奶奶,”我放下工具,坐正身體,語氣堅定,“我從不覺得小梨有哪里‘不像其他人’,更不是‘有缺陷’。在我眼里,她和其他人一樣,甚至更好。她懂事、孝順、能干,小小年紀就能自己賺學費,買菜做飯做家務樣樣精通,畫畫還那么有靈氣……這些都是她閃閃發光的地方!我承認,一開始是被她漂亮的外表吸引,可越相處,就越發現她的好,就越離不開她。奶奶,您放心,我路永生會拼盡全力,保護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好……好孩子!有你這句話,奶奶就放心了,真的放心了!”奶奶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從皺紋里滾落。
“奶奶,您也要保重身體,我更希望的是您能和我們一起享福。”我的眼眶也有些發熱。
“傻孩子,奶奶答應你。”奶奶抹著淚笑了。
廚房里不時地飄出陣陣香味。沒過多久,小梨便端出了四菜一湯。看她額角滲汗,我掏出紙巾想幫她擦擦。她卻害羞地一把搶過紙巾,逃回了廚房。
我們和奶奶邊吃邊聊著,氣氛相當愉悅。小梨知道我愛吃她做的菜,心里美滋滋的,不時偷偷地抬眼瞄我,眼中除了少女的羞澀,更有無法掩飾的愛慕。奶奶看在眼里,暖在心頭——孫女能遇上知冷知熱的人,她縱然有天走了,也能安心瞑目了。
晚餐過后,小梨手腳麻利地收拾碗筷。手機響了,是超市的送貨電話。我借口下樓買零件,迅速溜出去把新畫具和畫架搬了上來。廚房里水聲嘩嘩,小梨還在忙活,奶奶戴著老花鏡,指尖翻飛地做著手工花。我躡手躡腳潛入小梨房間,把她的舊畫具悄悄換成了嶄新的。隨后,又若無其事地踱回客廳,對著那臺老風扇繼續維修。
小梨擦干手出來,奶奶開了口:“帶小梨出去透透氣吧,總悶在家里不好。”小梨臉頰微紅,輕輕點了點頭。
牽著她的手,掌心沁著微涼,我們漫無目的地往球館方向溜達。晚風拂過,揚起她散落的發絲,一絲若有若無的馨香悄悄鉆進鼻尖。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跳躍,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老頭子,”她的消息跳出來,“下午你跟奶奶說什么了?我看她眼圈都紅了。”
“奶奶問我……是不是真心喜歡你。”我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我承認了。”
“那她怎么抹眼淚呢?”她更緊地摟住我的胳膊,腦袋輕輕靠了上來。
“擔心你啊。”我們在路邊的石凳坐下,“怕我不是真心,怕你跟著我受委屈,還問了我家里的情況。”
“你家里的好多事,都沒細跟我說過呢。”她靠著我肩膀,手指無意識地繞著鬢邊的一縷發梢。
“以后慢慢告訴你,多的是時間。不過在那之前嘛……”我故意扯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繼續逗她,“能不能告訴我,今天在超市門口,你偷偷對著手機屏幕傻笑啥呢?”
“才不告訴你呢!死心吧!”她佯裝生氣地瞪我一眼,小手作勢又要掐上來。我笑著側身躲開——這丫頭的手勁,掐我是真下得了手。
不知不覺,月亮已斜掛在柳梢頭,夜色漸深。我把小梨送到樓下,依依不舍地看著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深處,這才發動摩托車,引擎的低吼劃破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