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顏站在程沉辦公室門前,手里拿著連夜整理的案件分析報告。她特意提前半小時到達,想在他來之前先查看一下辦公室環境——法醫的習慣讓她總是從一個人的工作空間推斷其思維模式。
她剛要敲門,發現門虛掩著,里面傳出壓低聲音的爭執。
“這太冒險了!”一個男聲說道,祁顏辨認出是副局長徐毅,“五年前我們能壓下來是因為證據鏈不完整,現在如果再——”
“沒有'我們'?!背坛恋穆曇衾涞孟癖?,“當初我就反對草率結案。”
“那你為什么同意簽字?”徐毅的反問帶著譏諷,“因為趙局承諾讓你連升兩級?還是因為那個法醫的女兒還在上醫學院,需要'特殊照顧'?”
祁顏的呼吸一滯。法醫的女兒?他們在說她的父親?
“閉嘴?!背坛恋穆曇敉蝗蛔兊梦kU,“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和證物室的那筆爛賬一起扔給內務部。”
一陣沉默后,徐毅的聲音軟了下來:“老程,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趙局安排你和那女孩合作,明顯就是監視你。她要是知道她父親的死——”
“滾出去?!背坛链驍嗨?。
祁顏迅速后退幾步,假裝剛剛到達的樣子。門猛地被拉開,徐毅陰沉著臉走出來,看到祁顏時明顯一怔,隨即擠出一個假笑:“祁法醫,來得真早啊?!?
祁顏點頭致意,余光瞥見辦公室內程沉正將一份文件塞進抽屜。徐毅匆匆離開后,她敲了敲敞開的門:“程隊長,我來早了。”
程沉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警覺,顯然在判斷她是否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他下巴上有一道新鮮的刮胡刀傷口,白襯衫領口沾著一點血跡。
“進來吧。”他最終說道,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關上門?!?
祁顏照做,同時迅速掃視整個辦公室??臻g出乎意料的整潔,文件柜按字母和日期排列,墻上除了必要的案件進度表和市局規章外沒有任何裝飾。唯一顯得突兀的是辦公桌右側第二個抽屜——新裝了電子密碼鎖,在一堆普通抽屜中格外顯眼。
“你的報告?!逼铑亴⑽募A遞過去,故意放在桌子中央,迫使程沉必須傾身來取。當他伸手時,襯衫袖口上移,露出手腕內側的一個小紋身——數字“217403”,與死者內衣標簽下的數字只差一個位數。
程沉注意到她的目光,迅速拉下袖口,用另一只手翻開文件:“解釋一下你的結論。”
祁顏沒有立即回答。她打開自己的平板電腦,調出一組對比圖:“我比對了蘇芮尸體上的疤痕與'藍縷案'受害者陳雯的疤痕。雖然大小略有差異,但切割角度、深度和愈合形態幾乎一致,可以確定是同一種工具造成的。”
程沉的指尖在照片上停頓了一下:“這不可能是巧合?!?
“當然不是。”祁顏滑動到下一組圖片,“更關鍵的是,我父親尸體上也有相同的疤痕?!?
辦公室瞬間安靜得可怕。程沉的表情凝固了,眼中閃過一絲祁顏讀不懂的情緒——震驚?愧疚?還是恐懼?
“你父親...”他聲音沙啞,“是死于醫療事故?!?
“官方報告是這樣?!逼铑伨o盯著他的眼睛,“但你知道真相,是不是?剛才徐毅提到的'特殊照顧'是什么意思?”
程沉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偷聽可不是好習慣,法醫。”
“站在敞開的辦公室門前不算偷聽?!逼铑佉舱酒饋恚瑑扇烁糇缹χ?,“我父親和這些案子有什么聯系?為什么你手腕上紋著和死者幾乎相同的數字?”
程沉的眼神變得危險。他繞過桌子,一步步逼近祁顏,直到她后背抵上書柜:“聽著,小法醫,”他低頭,呼吸噴在她臉上,帶著咖啡和薄荷糖的氣息,“有些真相會咬人。你確定你想被咬嗎?”
祁顏抬起下巴:“我選擇法醫這個職業就是因為真相從不撒謊。而活人,尤其是警察,經常說謊?!?
程沉突然笑了,那笑容讓祁顏脊椎發涼:“好,既然你這么想要真相——”他轉身從密碼抽屜里取出一份檔案扔在桌上,“看看這個。但記住,是你自己要看的?!?
檔案標簽上寫著“祁明遠—醫療事故調查(機密)”。祁顏的手指微微發抖,翻開第一頁。那是父親尸體的照片,但與她見過的版本不同——這張照片上,父親的胸口有一個明顯的Y型解剖切口,而官方給她的照片上只有簡單的直線縫合。
“這是...”
“真正的尸檢報告?!背坛咙c燃一支煙,無視禁煙規定,“你父親不是死于手術失誤,而是謀殺。兇手很專業,偽裝成了醫療事故。當年我是調查負責人。”
祁顏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桌沿:“為什么瞞著我?”
“為了保護你?!背坛镣鲁鲆豢跓熑?,“兇手在尸體上留下信息——那個三角形疤痕是一個標記,代表'告密者'。你父親死前正在調查林氏藥業的一種實驗藥物,那種藥在臨床試驗中導致多名受試者死亡?!?
“林氏藥業...”祁顏想起死者蘇芮正是林氏的員工,“所以蘇芮的死和我父親有關?”
“很可能?!背坛疗鐭燁^,“這就是為什么我反對你公開提'藍縷案'。五年前那些受害者都曾參與林氏藥業的藥物試驗,她們身上的疤痕是試驗標記被故意破壞的結果。“
祁顏的大腦飛速運轉,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而你手腕上的數字...是某種編號?”
程沉下意識摸了摸紋身:“這是陳雯尸體上發現的編號。我紋它是為了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這個沒破的案子。”他停頓一下,“蘇芮的編號是217403,比陳雯的大整500,這不是巧合。”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小林的聲音響起:“祁醫生?證物室那邊出了點問題,需要您過去一趟?!?
程沉皺眉:“什么問題?”
“說是...證物不見了。”小林的聲音透著不安,“就那縷藍色纖維。”
祁顏和程沉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沖向門口。證物室在三樓,兩人幾乎是一路小跑過去。走廊上的警員紛紛側目——市局有名的“冰山法醫”和“獨狼警探”居然一起行動,這可是罕見景象。
證物室管理員老李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我發誓我昨晚鎖好了門!今早來就發現那個纖維樣本不見了!”
程沉推開他,檢查門鎖:“沒有撬痕。誰有鑰匙?”
“我、徐副隊、趙局,還有值班室有一把備用鑰匙?!崩侠畈亮瞬令~頭的汗,“監控應該拍到了...”
技術科的人已經趕到,調取了昨晚的監控錄像。畫面顯示老李確實在晚上十點鎖門離開,之后走廊空無一人。然而凌晨兩點十七分到兩點二十三分的錄像變成了雪花屏,六分鐘的空白后,畫面恢復正常。
“監控被人動了手腳?!奔夹g員搖頭,“這六分鐘里有人進出過證物室?!?
程沉的表情陰沉得可怕:“查一下昨晚的值班記錄和門禁刷卡數據?!?
祁顏則走進證物室,仔細觀察存放纖維樣本的區域。證物柜的金屬表面有幾道幾乎不可見的劃痕,像是某種專業工具留下的。她蹲下身,在地板縫隙中發現了一小片透明塑料膜——這種材質常用于醫用手套包裝。
“專業的人干的?!彼龑ψ哌M來的程沉說,“知道具體位置,帶了干擾監控的設備,還用了醫用手套避免留下指紋。”
程沉蹲在她旁邊,聲音低得只有她能聽見:“就像五年前'藍縷案'的關鍵證據消失的方式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警局內部有內鬼。
回到走廊上,趙局長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正對著一群警員大發雷霆:“...在我的警局里發生這種事!徹查每個人,包括我自己!”
看到程沉和祁顏,趙局長招手讓他們過去:“正好,你們兩個。從今天起,這個案子所有關鍵證物由你們兩人共同保管,不需要經過證物室?!彼f給程沉一個小型保險箱鑰匙,“用我辦公室的保險柜,密碼只有我們三個知道?!?
程沉挑眉:“這不和規矩?!?
“特殊案件特殊處理。”趙局長拍拍他的肩,力道大得可疑,“你們倆的合作也是這個考慮。祁法醫的專業知識和你的辦案經驗,正好互補。”他看了看表,“十點半了,你們的聯合小組其他成員已經在會議室等著了。”
祁顏注意到程沉接過鑰匙時表情異常復雜。離開證物區后,她低聲問:“你不信任趙局?”
程沉冷笑一聲:“五年前'藍縷案'結案命令就是他下的,在我明確表示反對的情況下?!彼D了頓,“你知道他女兒現在在哪工作嗎?林氏藥業公關部?!?
會議室里已經坐了六個人——小林和另外兩名法醫助理,程沉手下的三名刑警。祁顏注意到徐毅不在其中。
程沉簡單介紹了案情新發現,刻意略過了她父親的部分,只強調蘇芮之死可能與林氏藥業有關聯。會議結束時,他分配了任務:兩組人分別調查蘇芮的社會關系和工作內容,他和祁顏則負責追查藍色纖維的來源。
“最后一件事。”程沉環視眾人,“這個案子的所有發現必須嚴格保密,包括對局里其他同事。直接向我或祁法醫匯報,不要通過任何電子渠道討論案情?!?
散會后,祁顏拉住程沉:“為什么不提我父親和'藍縷案'的聯系?”
“因為內鬼可能就在警局里?!背坛翙z查了一下走廊是否有人,“從現在開始,重要信息只在我們之間共享?!?
祁顏皺眉:“包括對你的上級?”
“尤其是我的上級?!背坛恋难凵褡兊娩J利,“你確定還想繼續參與?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我五年前就該知道父親死亡的真相。”祁顏直視他的眼睛,“現在誰也別想阻止我?!?
程沉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你比看上去強硬,小法醫。”他遞給她一部老式翻蓋手機,“用這個和我聯系,不會被監聽。今晚八點,蘇芮公寓見。別告訴任何人?!?
祁顏接過手機,指尖不小心碰到程沉的掌心,感受到一層厚厚的繭。這個細節讓她莫名想起父親的手——同樣粗糙,同樣溫暖。
“程沉,”她在他轉身前問道,“五年前,你為什么同意結案?”
程沉的背影僵了一下,沒有回頭:“因為有時候,活人比死人更重要?!闭f完便大步離開,留下祁顏一個人站在空蕩的走廊里,思考這句話的深意。
回到辦公室,祁顏鎖上門,重新審視父親的文件。在放大鏡下,她注意到父親胸口疤痕邊緣有微小的縫合痕跡——不是普通的醫用縫線,而是一種特殊的雙環結,這種手法在心外科手術中常用于高危區域。
誰會如此了解心臟手術?誰又能潛入醫院解剖室修改父親的尸體?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她打開電腦,搜索林氏藥業高管的背景資料。當屏幕上出現創始人林世榮的照片時,她的呼吸幾乎停滯——照片中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溫文爾雅,但那雙眼睛她永遠不會認錯。
五年前,就是這個男人站在父親葬禮的最后排,在她痛哭時遞給她一塊藍色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