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混亂,本以為要對月坐到天明,可不知是不是酒勁上來了,易晏一走,姜陽又困得不行。
她磨磨蹭蹭地起身,想去找些水洗洗臉,清醒清醒,只是腳都沒沾地,就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身體也有些不受控制。
眼前一黑,她倒頭暈了過去。
隱約間,姜陽似乎做了夢。夢境很是混亂——一會兒躲在書桌下,看著師慎提著劍到處找她;一會兒捧著經書,與周先生坐而論道;一會又在上清苑,聽易晏撫琴。
聽了沒一曲的功夫,就見李竹笙沖了出來,隔著游廊喊她:“郡主!快跑!郡主!”
“……”
跑?
為什么要跑?
沒等她把這個問題想出個之所以然,便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了。一睜眼,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唔……”
夢里的李竹笙來到了現實。她抬手置于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郡主……有刺客。”
“……”
窗外黑影憧憧,來人顯然不少。姜陽收回目光,掰開李竹笙的手壓著聲音問道:“就你一個人嗎?”
“我一個人足夠了。郡主躲好,莫要出聲。”
不等姜陽回應,李竹笙便扔給她一把匕首:“拿著,若有人近身,就劃他脖子。”
“嗯。”
陳元微樹敵頗多,姜陽以前沒少遇刺,因此很有經驗。李竹笙安頓好她,就拔劍從后窗跳了出去。
兵器相擊的嗡鳴聲隨之在院中響起,聽著離屋子很近,可見戰況并不樂觀。姜陽不多猶豫,迅速將那把匕首別在腰間,扯下床邊的簾帳,踩著凳子往梁上一搭,而后借力,順著一旁的柱子爬上了房梁。
才剛將那塊簾帳收回,就見有人撞開屋門,沖了進來。
姜陽大氣也不敢出,盡力將自己藏在梁柱交界的陰影處,一動不動。
進門的刺客一共三人,在門口相互使了個眼神后就散開了——一個徑直去搜床鋪,一個拐進了側廳,還有一個守在門口。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里面兩人就退了出來。
這幾人都身著夜行衣,不高不低,不胖不瘦,臉上還蒙了黑布,幾乎沒有任何醒目的特征。最前面的男子低聲道:“……被褥還是熱的,想來沒有走遠,再去周圍找找。”
幾人攛掇著出了門,吱呀一聲后,屋里重歸寂靜。
姜陽怕他們使詐,去而復返,依舊蹲著沒出聲。直到窗外叮叮當當的聲響消失,她才松了口氣。
門打開,李竹笙帶著一身血腥味進來,見床上沒人,愣了一瞬。
姜陽趕緊出聲:“這!”
她抬頭看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郡主……”
“……”
下來要比上去簡單得多,姜陽顧不得拍衣擺上的灰,先去看李竹笙:“你受傷了嗎?”
李竹笙啊了一聲,低頭看看自己沾了血的夜行衣,擺手:“沒有,這不是我的。”
“……那就好。”
“郡主為何會在此處?”
“……這個……說來話長……你為何會在此處?”
“和小花蹲守師府,發現師慎夜深未歸,我擔心他找郡主的麻煩。可公主府和上清苑都不見郡主,就只能來燕王府了。”
“……”
姜陽常常懷疑,前世的自己是不是被鬼上了身。如此聰慧敬業的影衛,她是怎么忍心說送走就送走的?
見姜陽神色復雜,還有些憤憤,李竹笙思索片刻,似是想到什么,撲通一聲跪下了:
“在下擅離職守,擅做決定,請郡主降罪!”
“……”
姜陽忙不迭把她拉起來:“不是不是……那個,你來的時候,周圍沒見到人嗎?”
“沒有……巡府的侍衛,小廝,侍女,我一個都沒見到。”
“……”
確實,姜陽自己來的時候,除了易晏,也一個人都沒見到。
不知怎得,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可又想不出個之所以然來。
窗外隱隱有火光亮起,緊接著,是一陣混亂急促的腳步聲。李竹笙立馬警惕起來,一手示意姜陽退后,一手按緊劍柄,作了迎敵的準備。
那群人已經圍了過來,燃燒的火把將四周的窗戶紙映出一片張牙舞爪的濃烈橙紅。有人隔著門喊話:“郡主?”
是個陌生的聲音。
姜陽沒搭理,找了個離門窗最遠的角落,蹲了下去。待她藏好,李竹笙才揚聲問道:“閣下何人?”
“燕王府府衛統領朝元。”
姜陽抬頭,正對上李竹笙投來詢問的眼神。她搖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李竹笙收回目光,冷聲道:“郡主在燕王府遇刺,閣下怕是擔不起這責,還請燕王殿下親自出面,給個說法。”
外面的人沒說話,片刻后,吱呀一聲,門開了。
夜風裹挾著血的味道卷入室內,腥臭刺鼻。姜陽沒忍住,扭頭干嘔了好幾遭。
門口,易晏的聲音響起,平靜里帶著幾分冷漠:“郡主呢?”
——這一瞬,姜陽終于找到了讓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今夜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了。
先不說易晏這樣性子冷淡的人為何忽地開竅,深夜來尋她喝酒。單論他刻意引誘姜陽來燕王府,和現下與刺客交錯出現兩件事,就十分的不對勁。
換句話說,他究竟來救她,還是來殺她,還未可知。
面對易晏盤問,李竹笙不敢做主,遲疑著沒有接話。室內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不間斷的風聲,卷起一陣又一陣刺鼻的血腥味。
易晏輕嘆一聲,聲線干澀,聽不出什么情緒:“……你不說,我也找得到她。”
“……易晏?”
角落里帶著顫聲的輕喚,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李竹笙剛想出聲讓姜陽躲好,就見姜陽雙臂緊環,哆哆嗦嗦地從黑暗里緩緩挪了出來。
她抬眸望向背光站在門外的青年,眼眶一紅,淚水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不是讓人去尋你了么……你怎么才來……”
“……”
許是沒想到來救姜陽的不止一人,易晏按在劍柄上的手頓住了。
姜陽卻似沒察覺到他的僵硬一般,快走幾步上前,顫著手去扯他的衣袖:“……方才來了好些……”
話說一半,才瞟見易晏身后橫七豎八躺著的數十具尸首,姜陽話音一噎,硬著頭皮繼續道:“……來了好些刺客,好生嚇人……幸好今夜歇在這里的人是我,不然,明日還不知道……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你……”
越說到后面,語氣越是哽咽,眼淚像不要錢一般,劈里啪啦地落個沒完。
李竹笙在公主府就職近七年,第一次見姜陽哭成這樣,有些不知所措。她握著劍柄的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下,最后,默默退開了。
易晏臉上冷凝的神色稍稍回暖。他揮手示意府衛退下,而后撫上那雙緊扯著他衣袖的手,道:“……無妨,已經沒事了。”
見小計得逞,姜陽順勢挽上他的胳膊,貼著他委屈巴巴地輕泣:
“……你終日閉府不出,哪來的仇家?那賊人定是因我而來……終是我連累了你……”
易晏低頭,看向那貓兒一般趴在自己身上的姑娘,黑眸沉沉,若有所思。良久,他才長臂一攬,將她摟進懷里,撫著她順滑的長發,溫聲安慰:
“……是我的錯……我不怪你。”
“……”
——當然不能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