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畫的草圖簡陋，但表達的意思卻清晰無比：一條筆直、防滲的新渠，利用炸藥開路；一個沉淀池；一座利用水流自身力量驅動的、自動化的提水翻車！

柴房外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枯草的沙沙聲。村民們看著地上那縱橫交錯的線條，看著那個能自己轉動的“水輪”，看著那日夜不停提水的“神車”，一個個張大了嘴巴，仿佛在聽一個遙遠的神話。這超出了他們貧瘠想象力的極限！人力、畜力，是他們認知的邊界，而林默描繪的，是利用“水力”這種自然之力，永不停歇地勞作！

趙老栓的呼吸變得粗重，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幅簡陋卻蘊含驚世駭俗力量的草圖，渾濁的老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不懂什么齒輪、什么傳動，但他聽懂了一件事：如果真能成，青石村就有活水了！就能澆地了！就能種出更多糧食了！

“干！”趙老栓猛地抬起頭，枯瘦的手掌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林先生指路，我們青石村的老少爺們，就跟著你拼了這條命！炸石頭！挖渠！修水池！造神車！不就是力氣嗎？咱有！只要能讓娃兒們吃上口飽飯，這條老命填進去都值了！”

“干！”二牛第一個吼了出來，脖子上青筋暴起。

“干！跟著林先生干！”狗娃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

“干！拼了！”

壓抑已久的絕望，被這看似不可能的希望點燃，轉化成了近乎悲壯的決心。整個青石村，如同被喚醒的枯木，爆發出最后、也是最頑強的生命力！

一場與天爭命、與匪爭食的水利之戰，在凜冽的北風中拉開了序幕。

林默成了絕對的核心與總工程師。他精確規劃了引水渠的線路、坡度、截面尺寸。指揮著村民們在隱蔽處用硝、炭、硫磺小心配制著簡陋的黑火藥。在選定的爆破點，他親自計算裝藥量，指揮村民挖掘藥室，用濕泥和木樁小心覆蓋，然后用長長的火繩引燃。

“轟隆！”

沉悶的巨響在山坳間回蕩，亂石灘上堅硬的巖層被炸開一個巨大的豁口，碎石如同雨點般落下。硝煙散去，村民們看著那被強行撕裂的通道，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對林默的敬畏，已近乎神明！

接下來的日子，青石村的男人、女人，甚至半大的孩子，都投入到了這場生存之戰中。他們用最原始的工具——林默設計的板鋤此刻發揮了巨大作用——在深秋的寒風中，沿著規劃的線路，一寸一寸地挖掘著引水渠。凍土堅硬如鐵，震得手臂發麻，虎口崩裂。沉重的石塊需要幾人合力才能撬動、搬運。手指被磨破，肩膀被壓腫，汗水浸透單薄的衣衫，又在寒風中結成冰碴。沒有一個人喊累，沒有一個人退縮。新翻出的泥土帶著潮濕的氣息，那是希望的芬芳。

林默更是身先士卒，他不再是那個只能謄抄文書的孱弱書生。他親自跳進冰冷的渠底，指導村民如何用黏土混合買來的少量石灰進行防滲層夯筑；如何挑選合適的石頭，用最穩固的方式砌筑渠壁的關鍵節點；如何在蓄水池位置精確控制深度和坡度。他的手指凍得通紅，嘴唇干裂出血，雙眼因過度勞累而布滿血絲，但眼神卻始終銳利如鷹，指揮若定。

與此同時，在村里的“秘密工坊”——一處加固過的破舊窯洞里，林默帶著幾個手巧的村民和狗娃，開始制作改良翻車的核心部件。木工負責制作巨大的水輪骨架和龍骨鏈板；劉鐵匠送來的第一批簡易齒輪（主要是大、小木制齒輪外包鐵箍）被小心翼翼地組裝測試；傳動軸的選材和打磨更是精益求精。林默用炭筆在木板上畫出精確的圖紙，每一個榫卯結構，每一個齒輪的齒比，都經過反復推敲計算。狗娃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小家伙有著驚人的專注力和靈巧的雙手，對林默口中那些“杠桿”、“齒輪”、“傳動比”等陌生詞匯充滿了癡迷。

整個冬天，青石村在死亡陰影和嚴酷寒冬的雙重壓迫下，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壯的生機。白天，是熱火朝天的開鑿、夯筑、砌石；夜晚，是秘密工坊里叮叮當當的敲打和專注的組裝。硝冰的生意依舊在極度保密下進行，換回的糧食和鹽巴成了支撐這場浩大工程的唯一補給。村民們喝著稀薄的糊糊，啃著硬邦邦的窩頭，卻將省下的每一分力氣都投入到了水渠和“神車”的建造中。他們看著引水渠一點點向著溪流的方向延伸，看著蓄水池漸漸成型，看著那架越來越龐大、結構越來越復雜的“水力翻車”在工坊里逐漸顯露雛形，眼中燃燒著名為希望的光芒。

冬去春來，凍土開始變得松軟。當最后一塊條石被嚴絲合縫地砌在引水渠最險要的隘口處，當清澈的溪水（上游黑云寨的土壩似乎也因春汛而泄洪，水量大增）順著筆直的新渠，帶著嘩嘩的歡唱，一路暢通無阻地奔涌而下，匯入村口那個新砌的、用青石襯底的蓄水池時——

整個青石村沸騰了！

“水！活水！是我們的水啊！”趙老栓第一個撲到渠邊，顫抖著雙手捧起那清涼的溪水，渾濁的老淚滾滾而下。村民們沿著水渠奔跑、歡呼、跳躍，孩子們尖叫著追逐水流，干裂的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笑容。那嘩嘩的水聲，在青石村人聽來，比世上最動聽的仙樂還要美妙！這是他們用血汗和生命換來的甘泉！

緊接著，是那座凝聚了林默心血的“水力翻車”的最終安裝與調試。巨大的立式水輪被架設在引水渠入蓄水池前特意開鑿出的落差口處。清澈湍急的水流沖擊著水輪上的擋板，發出嘩嘩的聲響。水輪開始緩緩轉動，越來越快！通過精心設計的木鐵復合齒輪組，那旋轉的力量被一級級放大、傳遞，最終帶動了翻車那長長的、由無數刮水板組成的龍骨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