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得了制冰秘方，日日奢靡享樂。

>我暗中記錄每一筆被他挪用的貢冰，不動聲色誘導他揮霍無度。

>當州府大人即將巡視的消息傳來，我立即將賬簿和匿名信送出。

>暴雨之夜，縣衙大門被欽差衛隊撞開。

>縣令抱著最后私藏的冰塊尖叫：“我的冰！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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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氣蒸騰，天似一口倒扣的巨大蒸籠?？h衙后堂里，趙縣令歪在鋪了細竹涼席的酸枝木榻上，眼皮半垂，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咕噥聲。兩個小丫鬟立在榻邊，汗濕了鬢角，卻不敢有絲毫懈怠，只奮力揮動手中蒲扇，將面前碩大銅盆里堆成小山的冰塊扇出絲絲縷縷的涼氣。那涼氣裹挾著冰屑，撲在趙縣令油光水滑的胖臉上，惹得他愜意地長嘆一聲。

“舒坦……這才叫過日子！”他咂咂嘴，肥胖的手指捻起榻邊小幾上一塊晶瑩剔透的冰，隨意丟進盛滿紫紅葡萄酒的琉璃盞里。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叮當聲，酒液迅速凝起一層朦朧的白霜。他貪婪地啜飲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下喉嚨，激得他渾身肥肉都愜意地抖了抖?！傲帜切∽?，倒是個懂事的，獻上這秘方，也算他識相，曉得孝敬本官……唔，比他那點鐵疙瘩的買賣，上道多了?！?

他口中的“懂事”，此刻正垂手肅立在堂下明晃晃的陽光與堂內沉甸甸的陰影交界處。林默一身半舊的青布短衫，洗得發白，微微躬著背，姿態謙卑得如同田埂邊最不起眼的一株稗草。堂內冰盆散發的寒氣絲絲縷縷滲過來，與他額角滲出又被烈日迅速烤干的薄汗形成奇異的對比。他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腳前一小塊被陽光曬得滾燙的青磚上，耳中灌滿了趙縣令志得意滿的絮叨和冰塊融化的細微滴答聲。

“大人洪福齊天，”林默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恭順，如同溪水淌過圓潤的卵石，“這‘寒酥’之利，著實豐厚。昨日縣衙冰鋪，又得凈利……約莫十五貫足錢?！彼麍蟪鲆粋€明顯縮水的數目，尾音輕飄飄的，仿佛怕驚擾了堂上的清涼。

“才十五貫？”趙縣令的眉頭習慣性地擰起，像兩條驟然受驚的肥蠶，隨即又松開，揮了揮胖手，杯中冰涼的酒液晃蕩著，“罷了罷了！這點子小錢，權當給底下人沾點光！要緊的是本官舒坦！你瞧著點，后堂冰窖里的‘寒酥’，這幾日怎地消耗如此快？本官這身子骨，離了這冰氣兒，半日都熬不得！尤其是后堂寢臥里那幾盆，萬萬不可短了！要足！要滿！”

“小人明白。”林默的頭垂得更低了些，掩去了眸底一閃而逝的冷光。他袖中的手指，卻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那寬大的袖袋內，貼身藏著一本薄薄的、用最粗劣黃麻紙訂成的冊子。每一次聽到趙縣令輕描淡寫地將大量本該儲存以備急用的貢冰挪作私享，他袖中的指尖便會微微一動，仿佛有支無形的筆，在心頭那本無形的賬簿上，又添下清晰而冰冷的一筆——“七月初三，縣令私挪貢冰十方，奢靡宴飲”；“七月初五，后堂寢臥夜耗貢冰三方，徹夜不熄”；“七月初七，私贈城南王員外貢冰五方”……日期、用途、數量，分毫不差。每一筆，都是懸在趙有祿頭頂、由寒冰凝成的利刃。

堂內的冰氣愈發森然，林默卻只感到一股燥熱在胸中盤踞。他躬身告退，轉身踏入熾烈的陽光里，青布衫瞬間被曬得滾燙。他并未徑直回家，腳步一轉，踏入了西市口喧囂的“悅來茶寮”。

茶寮里悶熱嘈雜，汗味、劣質茶沫味兒和市井的喧囂混作一團。林默揀了個最角落、柱子后的位置，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默默啜飲。耳朵卻像最精密的機括，捕捉著茶寮里嗡嗡營營的市聲。

“……聽說了么？州府那位‘鐵面判官’崔大人，已離了州城，正沿官道一路巡視下來！算算腳程，怕是不出七八日，就要到咱們縣境了！”鄰桌一個穿著綢衫、商人模樣的胖子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一種既敬畏又幸災樂禍的意味。

“嘶——那位爺？”同桌的瘦子倒抽一口冷氣，臉都白了，“那可是個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主兒！聽說他尤其恨人貪瀆……去年在鄰縣，一個主簿就因為克扣了修河渠的幾兩銀子，被他當堂扒了官袍，枷號示眾三日！嘖嘖……”

“可不是！尤其這盛夏時節，”胖子呷了口茶，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那位崔大人，最是體恤下情，最恨的……就是地方官貪墨克扣那本就不多的‘夏冰’！那可是宮里頭都有定額的寶貝！是給皇城和達官顯貴消暑的！誰敢動，那就是捋虎須，找死！”

“夏冰”二字，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猛地燙進林默的耳朵里。他端著粗陶茶碗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碗沿粗糙的觸感抵著指腹，心口卻有什么東西豁然貫通。茶寮里渾濁的空氣，商人壓低的議論，窗外白花花的日頭……所有的聲音、光影、氣息，都瞬間凝固，隨即又在他腦海中急速旋轉、重組，指向一條清晰得發亮的路。

時機到了。那柄由無數塊寒冰磨礪而成的利刃，終于找到了最完美的揮出角度。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潑滿了小小的院落。林默棲身的這間小屋，門窗緊閉，將夏夜的悶熱與聒噪的蟲鳴都死死擋在外面。屋內只點了一盞如豆的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圈光明，將林默伏案的身影長長地投在斑駁的土墻上，如同蟄伏的獸。

桌上攤著兩樣東西。這左邊，是那本記載著趙有祿累累罪證的黃麻紙賬簿。那右邊，是一張素白堅韌的桑皮紙，此刻還空白著，等待著決定命運的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