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不由地冷哼了一聲：

“中常侍趙忠，深受天子寵信，權(quán)大勢大，黨羽遍布朝野，我們?nèi)遣黄稹Ｚw忠的族弟趙祥，我們也同樣奈何不了他。但這幫青溪莊園的門客，我們還不能通過官府的力量將他們繩之以法嗎？”

“難啊！”

兀突魯雖然是烏桓人，但長時間生活在漢地，已經(jīng)對漢人十分熟悉，“這些門客有趙祥的庇護(hù)，官府也不敢怎么著他們。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是其中一個門客招認(rèn)自己是殺人兇手，官府怕也是治不了他的罪。”

劉備卻淡淡地道：

“益德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現(xiàn)如今，州郡官吏雖然人人懼怕中常侍趙忠的權(quán)勢，但如果我們能夠善用官府的力量，未嘗不能將殺人的門客繩之以法。”

兀突魯冷笑一聲，問：

“如何利用官府的力量？”

劉備沉聲道：

“十常侍雖然與曹節(jié)、王甫等人互為表里，弄權(quán)亂政，攪亂大漢朝野，人人畏之如虎，敢怒不敢言。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天下人都懼怕他們、依順?biāo)麄儭Ｖ辽偾辶鼽h人從來都不阿附十常侍，反而在明里暗里地與他們做著對抗。”

兀突魯又是一聲冷笑：

“兩次黨錮之禍，都是宦官慫恿皇帝所為。你說的那些清流黨人，死走逃亡傷，如今，還剩下幾個呢？”

“黨錮之禍，的確是重創(chuàng)了天下士人。但橋玄、楊彪、陽球等忠心漢室的大臣仍然屹立朝堂，繼續(xù)與宦官作斗爭。此外，更有袁紹、曹操、何颙、張邈等俠義之人，或明或暗地在進(jìn)行著反抗宦官的活動。太學(xué)生則通過輿論造勢，評議宦官專權(quán)，聚合民間力量。就算是州郡縣府，也盡有忠心正直、不畏強(qiáng)權(quán)之人。”

劉備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起來，“所以，你們要知道，并不是只有我們在戰(zhàn)斗。我們并不孤單。只要我們找到趙祥的門客殺人的鐵證，哪怕是皇帝也只能依法行事。更不用說涿縣縣令了。”

張飛此時忽道：

“如果州郡官吏懼怕十常侍，故意偏袒，甚至徇私枉法怎么辦？”

“守正用奇！”

劉備沉聲道。

張飛和兀突魯同時發(fā)問：

“何意？”

“堅守正義，出奇制勝。”

劉備淡淡地笑了笑，“就算是官府回護(hù)殺人的門客，甚至不予追究，我們也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設(shè)下計謀，悄無聲息地除掉兇手，為張渾報仇。當(dāng)然，這是萬不得已，才行此下策。”

一聽這話，張飛和兀突魯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不說話，而是不約而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張飛看向劉備的目光中，已然是充滿了信任和欽敬。

這種目光，劉備很熟悉很熟悉。

兀突魯也不由地對劉備另眼相看。

三個人又說了一些話之后，回到路邊撿回了大鐵椎。接著，便在路邊分別。臨別前，再次約定明天一大早在大樹樓桑里會合。

看著張飛和兀突魯遠(yuǎn)去的背影，劉備在心里感嘆了一句造化弄人。向著大樹樓桑里拍馬而行。

大樹樓桑里在仁義鄉(xiāng)算是一個比較大的村落，有兩三百家，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劉氏宗族中人。

而隸屬于劉氏宗族的部曲和佃戶，則大多居住在莊園之中，只是在有事的時候，才前來大樹樓桑里進(jìn)行護(hù)衛(wèi)守御。

樓桑里的里墻高達(dá)三丈（七米），寬一丈多，呈梯形。若是防御一般的山賊盜匪還是綽綽有余的，但在正規(guī)軍隊面前，那就不堪一擊了。

劉備飛馬進(jìn)入里門，在大街上狂奔。

街上的劉氏族人看到劉備回來了，都是既驚又喜。

劉備殺人的傳言，早就已經(jīng)在大樹樓桑里傳開。

族人看著劉備自小長大，他們大多數(shù)自然是不信的，如今看到劉備騎馬回來，便知道他并無大礙。

“玄德安好？”

“一切都好。諸位放心就是。”

“你阿娘在家等你呢。快回吧。”

劉備飛馬掠過長街，來到自己家院門口。

“汪汪”之聲早就從院落里響了起來。

他養(yǎng)的那一只名叫灰狼的“中華田園犬”，已經(jīng)從籬笆門里竄了出來。

正好，劉備從馬上下來。

灰狼歡快地叫著，人立起來，不停地嗅著劉備身上的氣息。

劉備摸了摸灰狼的狗頭，“我一天不在，有沒有好好看家護(hù)院？”

灰狼則興奮地汪汪叫個不停。

劉備將馬兒系在門口的一棵歪脖子樹上。

“阿兄，你回來了！”

十歲的妹妹劉阿梓也跑出籬笆門，一臉歡笑地迎接著劉備。

劉阿梓梳著雙髻，雖然穿著簡單素樸的粗布麻衣，但難掩她眉目間透露出來的清靈可愛勁兒。

劉阿梓好奇地問：

“阿兄，耿雍說你在野豬林殺了人，被游徼抓了……”

“沒有的事。是他們認(rèn)錯人了。”

劉備淡淡地道：“你阿兄我雖然天天習(xí)練器械，但從來不亂殺人。”

“我一聽就知道阿兄是被誣陷的。”

“阿梓，母親呢？”劉備問。

“在屋里編草鞋呢。”

劉阿梓說著話，轉(zhuǎn)頭對著院落里大聲喊：“娘，阿兄回來了。”

劉備快步進(jìn)入院子。

院落很大，甚至顯得有些空曠。

西邊墻下的豬圈里，還不時傳來幾聲熟悉的哼哼聲。

東南角上的那一棵如同傘蓋一般高達(dá)五丈的桑樹，此時也被風(fēng)兒吹動，振振簌簌，發(fā)出細(xì)微的嘩嘩響聲。

母親吳氏正倚在門口，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劉備平安歸來。

她不到四十歲的年紀(jì)，荊釵布裙，身形消瘦，甚至有點(diǎn)干枯，面容略顯慘淡，顯然是常年勞作受累，早就歷盡風(fēng)霜磨難。

“阿娘，我回來了。托宗族的庇佑，縣君的賢明，洗脫了我的嫌疑。現(xiàn)在，孩兒一切都很好，您不用擔(dān)心了。”

劉備笑著，走到母親面前。

母親吳氏也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不太愛說話，平常之時，只是一個勁地默默干活，像是一個機(jī)器人一樣不停地勞作，不停地勞作。

看到劉備回來了，知道他已經(jīng)平安脫身，她眼神里泛著異樣的光彩，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也并沒有多問。

他們母子之間早就已經(jīng)心靈相通，只是一個眼神，便已經(jīng)洞悉所有。

母親吳氏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就好。”

母子三人進(jìn)入那三間茅草屋。

家徒四壁，蕭然一室，但收拾得干凈整潔。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茅草屋已然有些破爛不堪，修繕了好幾天，才顯得像樣一些。后來住進(jìn)去，倒也是冬暖夏涼。

母親吳氏從釜中盛了一陶碗的麥飯放在桌案上。

“吃麥飯。”

然后繼續(xù)在一旁編制草鞋。

劉阿梓則乖巧地從旁幫忙。

“是。”

劉備還真有點(diǎn)餓了，就著咸菜便吃了一碗麥飯。

灰狼趴在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兄妹二人正閑聊著，籬笆門外突然想起了一個粗豪的聲音：

“劉備在家嗎？”

“叫玄德……”另一個聲音提醒。

“我偏叫劉備，怎么了？要你管。真是多事！”

“哎，你這人……”

茅屋中的劉備向著籬笆門看去，便看到在十五里鋪賣豬肉的東野班和賣菜小販新垣簡兩個人你推我擠地走了進(jìn)來。

看到這一對活寶，他心里不由地默默念叨了一句：不知這倆貨上門來又要搞什么飛機(jī)。

……

生有終身之勤，死有暴骨之憂，歲小不登，流離溝壑，嫁妻賣子。其所以傷心腐藏、失生人之樂者，蓋不可勝陳。

——崔寔《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