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降，將城市鍍上一層冷凝的暗金。陳玄關上了二樓靜室厚重的實木門，隔絕了庭院里假山流泉細微的水響。幾盞嵌入式射燈灑下柔和的光暈，精準地落在寬大的紫檀木案幾上。他取出的三件器物在深青絲絨襯布上依次排開：一對邊緣帶著歲月氧化斑駁、核心處沉淀著啞光銅澤的鐃鈸；一柄木質密實得如同鐵骨、木紋虬結如臥龍盤踞、卻伏著幾道深刻裂痕的桃木古劍；一方銅胎幽邃如夜海、星圖卦位繁若星宿運轉的八卦羅盤。它們在靜默中吞吐著與窗外燈火霓虹格格不入的沉凝古意，仿佛時光在此凝滯。

陳玄盤膝落坐于舒適的織錦坐墊上，呼吸漸緩漸深，周遭僅余下血液流淌過耳廓的低吟。掌心虛懸，一股源自丹田、溫馴而凝練的暖流，在他意念的精微牽引下，如同初春融雪的第一縷溪澗，無聲無息地纏繞向三件沉睡千年的舊物。氣流拂過鐃鈸冰冷的銅面、浸潤桃木劍縫隙深處枯竭的脈絡、觸碰羅盤天池那吸納一切光線的幽暗核心時，一聲似有若無的、源自器物內部古老共鳴的嘆息聲悄然漾開。空氣驟然變得粘稠滯澀，塵埃在光柱中定格。那股暖意，正小心翼翼地探向劍身裂紋深處蟄伏的脆弱靈性——

鈴鈴鈴鈴——！！

刺耳的鈴聲如同鋒利的冰錐，猝然貫穿凝滯的空氣！薄如蟬翼的專注瞬間碎裂！陳玄周身猛地震顫，凝聚如精絲的心念剎那崩斷潰散！指尖維系的熱流“啵”地一聲熄滅無蹤！三件器物上幾近幻覺的能量微芒徹底湮滅。不遠處根雕茶幾上，手機的塑料外殼瘋狂震動撞擊著光滑的烏木臺面，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一股被打斷玄妙韻律的惱怒與生理性的滯悶狠狠撞上胸腔。陳玄蹙了下眉，方才那點微妙的通達感蕩然無存，片刻后方傾身撈起那兀自震顫閃爍的屏幕。

“母親”。

他無聲地吸入一口微涼的空氣，按下了接聽：“媽。”

“小玄？”母親的聲音隔著電波傳來，竭力保持的平穩語調下，是無法掩飾的憂慮和一絲細微的惶然，“到家了？你……感覺還好吧？沒出什么岔子吧？”那份急切的探詢，仿佛要將無形的目光穿透線路，掃描他每一寸安然。

“嗯，剛上樓一會兒。”陳玄的聲音放低，傳遞出平穩的假象。

“那就好……”母親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低喘，一段沉重的沉默在電波中無聲地塌陷，“晚上……腦子里反反復復，總回放到你在……那個山洞里的事……”她的聲音陡然墜入冰窖般的窒悶，“后來你又跟我說，還要去清理那里……那些不該存世的東西……一想起這些，媽心口就揪得生疼……都怪我，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濃稠如實質的愧疚與被啃噬的焦灼，混著無能為力的痛楚，濕漉漉、沉甸甸地漫過聽筒。這是每次觸及那道傷痕時必然涌出的黑色潮水。

“媽，過去的事了，早處理干凈了。”陳玄握著手機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聲音卻異常清晰和緩，“那種兇險，您在一旁，我得顧著兩頭，反倒掣肘。”

“可心里這根刺……”聽筒里的氣息哽咽了一瞬，又被強行壓回，“對了小玄，王局——就是濤濤的父親，下午特意來了電話。”

陳玄懸著的心，無形中向下微微一沉。

“他說你們四個山里那次經歷受了不小的沖擊，局里非常上心，不敢半點馬虎，已經安排了最頂尖的、資質完備的專業心理醫生團隊。”母親的語調染上一絲尋求慰藉的微光，“就是正式的、一對一的心理訪談，評估一下你們的精神狀態，看看需不需要專業的情緒疏導……是組織上對你們的重視和關懷。有專家接手，媽這心總算能放下一點。王局還特別交代，這幾天你們務必放松心情，別胡思亂想。他的建議是，過幾天你就跟著濤濤，叫上李峰、趙小雅他們，一起去王濤老家住幾天。山里空氣養人，清凈，換個環境正好理順心思。”

王叔的安排。組織的關懷。

那一縷下沉的疑竇，無聲地，悄然飄散。肩頸處繃緊的弦松弛了幾分。原來如此。是自己杯弓蛇影，風聲鶴唳了。下午街角那張毫無血色、目光陰翳如實質粘附的女孩面孔所帶來的異樣感，或許僅僅是連日緊繃神經下的幻覺？那位心理醫生冰冷刻板的審視眼神，或許也只是高度職業化、流程化的嚴謹體現？也許……真的需要這樣一次專業的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