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兩點十五分，周清瀾躲在咖啡館對面的書店里，透過櫥窗觀察“港灣“的動靜。這已經是她連續第三周這么做了。

自從發布會那晚陸沉透露自己去福利院教課后，周清瀾就抑制不住好奇。她旁敲側擊地問過林小滿，得知陸沉每周三下午雷打不動會消失三小時，但具體去向連最親近的員工也不清楚。

書店的掛鐘指向兩點半，咖啡館的門終于開了。陸沉走出來，今天他穿了件簡單的深灰色T恤和牛仔褲，背著一個黑色帆布包，看起來比平時年輕許多。他沒有騎摩托車，而是步行朝地鐵站方向走去。

周清瀾等了幾秒，然后快步跟上。她保持著安全距離，心跳卻快得像是做了虧心事。陽光灼熱，她后悔沒戴帽子，只能盡量躲在行道樹的陰影里移動。

陸沉在音樂學院站上了地鐵，周清瀾擠進另一節車廂。五站后，他下車轉乘公交，周清瀾差點跟丟，最后氣喘吁吁地跳上同一輛車，躲在后排座位。

公交車駛向城郊，窗外的景色從繁華商業區逐漸變為普通住宅區，最后是略顯陳舊的福利院建筑群。陸沉在“陽光之家福利院“站下車，熟門熟路地走進一棟米黃色小樓。

周清瀾猶豫了。繼續跟蹤似乎太過分了，但她又無法抗拒了解這個神秘陸沉的機會。最終，好奇心占了上風。

福利院大廳安靜整潔，墻上貼滿兒童畫作。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女士坐在接待臺后，抬頭看了周清瀾一眼：“您好，請問找誰？“

“我...我是跟陸老師一起來的。“周清瀾硬著頭皮說。

“哦！陸老師的朋友？“女士眼睛一亮，“他剛去音樂教室了，走廊盡頭右轉。今天有新同學，他一定很高興有人幫忙。“

周清瀾順著指示走去，隱約聽到鋼琴聲從盡頭房間傳出——不是專業級的演奏，而是簡單、斷續的兒童練習。她輕輕推開門縫，眼前的景象讓她屏住呼吸。

陸沉坐在一架舊鋼琴前，身邊圍著五個年齡不一的孩子。最小的女孩只有六七歲，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最大的男孩約莫十二歲，眼睛上蒙著紗布。陸沉正握著女孩的手，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教她彈《小星星》。

“不對不對，小林，這里是sol，不是mi。“他的聲音溫柔得幾乎認不出來，“來，再試一次，慢慢來。“

女孩咯咯笑著又彈錯了，陸沉不但沒生氣，反而夸張地捂住耳朵：“哎呀，我的耳朵要掉下來啦！“孩子們大笑起來，連蒙著眼睛的男孩也露出笑容。

周清瀾看得入神，沒注意門被自己推開了些，發出吱呀一聲。

“誰在那里？“陸沉轉頭，表情瞬間從溫柔變為警惕，又在看到周清瀾時化為驚訝，“...周清瀾？“

被逮個正著的周清瀾臉頰發燙：“我...我只是...“

“陸老師，這是你女朋友嗎？“三指女孩大聲問。

“不是，小林。“陸沉恢復溫和的語氣，“這是我的朋友周老師，她也是學音樂的。“他朝周清瀾招手，“既然來了，就進來幫忙吧。“

周清瀾尷尬地走進教室，孩子們好奇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照在她身上。

“你會彈《小星星》嗎？“小林毫不怕生地問。

“會...會的。“周清瀾結結巴巴地回答。

“太好了！“陸沉站起身，把位置讓給她，“你來教小林，我去看看阿杰的視唱練習。“

接下來的兩小時，周清瀾完全忘記了最初跟蹤的尷尬，全身心投入到教學中。小林雖然手指殘缺，但樂感出奇地好；蒙眼的阿杰有著驚人的聽力，能準確分辨出最細微的音高差別；其他孩子也各有所長。而陸沉...周清瀾偷偷觀察他，發現他對待每個孩子都有不同的方法，耐心得不可思議。

課程結束時，孩子們依依不舍地道別。小林甚至抱住周清瀾的腿：“周老師下周還來嗎？“

周清瀾看向陸沉，后者輕輕點頭：“如果周老師有時間的話。“

“我會來的。“周清瀾蹲下身，與小林平視，“我們下次學《兩只老虎》好嗎？“

孩子們離開后，教室里只剩下周清瀾和陸沉。夕陽透過窗戶灑進來，給舊鋼琴鍍上一層金邊。

“所以，“陸沉整理著樂譜，語氣平靜，“你是專門來查崗的？“

周清瀾絞著手指：“對不起，我不該跟蹤你。只是...我很好奇...“

“好奇我這樣的人為什么會來教孩子？“陸沉將樂譜放進帆布包，“特別是殘障兒童？“

“不！我只是...“周清瀾深吸一口氣，“想多了解你。“

陸沉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收拾東西：“現在你看到了。周三下午的陸沉，和咖啡館老板陸沉，可能不太一樣。“

“我覺得...“周清瀾鼓起勇氣，“都很真實。只是不同面向而已。“

陸沉終于看向她，夕陽在他的睫毛上跳躍：“你知道嗎，這些孩子從不在乎我能不能彈李斯特。他們只在乎我能不能讓他們感受到音樂的美。“他輕輕拍了拍鋼琴，“這比任何演奏會都更有意義。“

周清瀾突然理解了為什么“港灣“咖啡館的菜單上有盲文，為什么洗手間設計得特別寬敞，為什么陸沉總是記得給那位坐輪椅的老先生準備特制高度的桌子...

“每個人都值得感受音樂的美好。“陸沉背起帆布包，“餓了嗎？福利院食堂的肉包子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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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地鐵上，周清瀾和陸沉并肩而坐。車廂輕微搖晃，他們的肩膀偶爾相觸，又很快分開。

“謝謝你今天來幫忙。“陸沉突然說，“孩子們很喜歡你。“

“我很開心。“周清瀾實話實說，“小林很有天賦。“

“她的夢想是有一天能彈《致愛麗絲》。“陸沉微笑，“雖然只有三根手指，但誰說不行呢？音樂從不在乎這些。“

周清瀾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為一個音彈不準就摔琴譜的任性，感到一陣羞愧：“你每周都去？“

“三年了。“陸沉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色，“車禍后第二年開始的。陳教授介紹的，說那里需要音樂老師。“他頓了頓，“當時我覺得自己是最不適合的人選——一個連音階都彈不好的廢人，怎么教別人？“

“但你找到了方法。“

“因為那些孩子需要的不是技巧，而是...“陸沉尋找著合適的詞，“傳遞音樂的方式。就像我們的震動甜點。“

周清瀾突然靈光一閃：“等等...震動甜點！我們可以為聾啞人士設計一套特別的...“

“將音樂轉化為可感知的振動？“陸沉接上她的思路，眼睛亮了起來，“就像今天阿杰通過空氣振動'聽'音樂那樣？“

兩人興奮地討論起來，完全忘記了時間，直到地鐵報站聲提醒他們已經坐過三站。他們相視而笑，匆忙下車換乘，像兩個逃課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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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真的要為聾啞情侶做專門的甜點？“林小滿瞪大眼睛，手里攪拌著巧克力醬，“這太浪漫了！“

周五的咖啡館后廚，周清瀾和陸沉正在試驗新想法。自從周三的福利院之行后，兩人的關系似乎進入了一個新階段——更放松，更默契，偶爾甚至會有小小的肢體接觸，比如傳遞工具時指尖的輕觸，或是品嘗同一款甜點時共享一個勺子。

“不只是浪漫，更是有商業潛力。“周清瀾翻開筆記本，“全國有兩千多萬聽力障礙者，這個市場幾乎完全被忽視。“

陸沉正在調整一個微型振動裝置：“關鍵是找到音樂頻率與味覺的對應關系。低頻適合巧克力，高頻適合水果味...“

“中頻可以配芝士或堅果。“周清瀾自然地接上他的話，然后驚訝于自己的流暢，“我們是不是太默契了？“

陸沉抬頭看她，嘴角微揚：“可怕。“

林小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去前面招呼客人！“她飛快地溜走了。

周清瀾低頭假裝研究筆記，掩飾臉上的紅暈。過去兩周，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多地想起陸沉——他教孩子時的溫柔，討論方案時的專注，甚至是他喝咖啡時微微皺眉的樣子。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讓她既期待又害怕。

“試試這個。“陸沉打斷她的思緒，遞過一個小碟子，上面是一塊撒著金箔的巧克力，“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

周清瀾將巧克力放入口中，熟悉的旋律仿佛在耳邊響起，同時舌尖感受到一陣有節奏的輕微震動，完美模擬了樂曲的韻律。她閉上眼睛，幾乎能看到月光灑在湖面上的景象。

“天啊...“她睜開眼，“這太神奇了！你怎么做到的？“

“頻率調至40Hz，模擬低音部。“陸沉指著裝置解釋，“巧克力中加入了一絲海鹽，增強深沉感。“

“就像月光下的海浪...“周清瀾喃喃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興奮的火花。這一刻，周清瀾感到一種奇妙的連接，仿佛他們的大腦通過某種無形的橋梁相連，能夠直接理解對方最抽象的想法。

“我們需要記錄下這個配方。“她急忙翻開筆記本，“還有振動參數...“

“等等。“陸沉突然按住她的手，“先別記。“

“為什么？“

“因為...“陸沉罕見地猶豫了，“有時候最好的創意來自即興發揮，而不是公式化的記錄。試試這個。“

他拿出另一塊巧克力，這次沒有告訴她是什么音樂。周清瀾疑惑地放入口中，瞬間瞪大了眼睛——這不是任何古典樂，而是一段簡單卻動人的原創旋律，甜蜜中帶著一絲憂傷，像是一個未完成的故事。

“這是...你自己寫的？“她輕聲問。

陸沉點頭：“突然想到的。你覺得...怎么樣？“

周清瀾沒有立即回答。她拿起另一塊巧克力，掰成兩半，將一半遞給他：“一起。“

兩人同時將巧克力放入口中。震動開始，旋律在味覺和觸覺中展開。周清瀾閉上眼睛，感受著音樂與味道的交融。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發現陸沉正凝視著她，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議。

“它叫《遇見》，“他輕聲說，“上周寫的。“

周清瀾的心跳漏了一拍。上周三，正是她第一次跟著他去福利院的日子。

“很美。“她最終只說出了這兩個字，卻希望他能聽懂其中所有的未盡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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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瀾沒想到“震動音樂甜點“會引起如此大的反響。周一下午，她剛結束一個會議，就被CEO王總叫到了辦公室。

“周總監，這個聾啞人甜點項目太棒了！“王總興奮地說，“剛有個公益組織聯系我，想合作推廣。還有兩家風投也表示了興趣！“

“謝謝王總。“周清瀾微笑，“這要歸功于港灣咖啡館團隊的配合。“

“特別是陸沉。“王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們合作得很愉快？“

周清瀾保持專業表情：“非常專業有效的合作。“

“那就好。“王總點點頭，“對了，李明總監對這個項目有些...不同意見。他可能會找你討論成本問題，別太在意。“

周清瀾心里一沉。李明自從她拿到晉升后就處處作梗，這次肯定又要找麻煩。

果然，剛回到辦公室，李明就“恰好“路過：“周總監，聽說你的'啞巴甜點'很受歡迎啊？“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幾個同事側目。

“是'震動音樂甜點'，李總監。“周清瀾平靜地糾正，“專為聽力障礙人士設計。“

“成本是普通甜點的三倍，利潤卻低得多。“李明冷笑，“做慈善是好事，但公司不是福利院。“

周清瀾握緊拳頭：“長期來看，這個創新會為我們打開全新市場...“

“創新？“李明打斷她，“不過是噱頭罷了。王總寵你，不代表你可以浪費公司資源。“

周清瀾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孤立無援。在公司里，李明根基深厚，而她雖然業務能力強，卻因性格直接得罪過不少人。此刻辦公室里的同事，沒有一個站出來為她說話。

“我會提交完整的成本效益分析。“她最終說道，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小。

“周五前我要看到報告。“李明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周清瀾呆坐在電腦前，屏幕上的數據變得模糊。她突然很想念咖啡館里那股咖啡與甜點的香氣，想念陸沉安靜卻堅定的存在。

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微信：

「震動參數調整好了，要來看看嗎？順便帶了你喜歡的柑橘咖啡。——陸」

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周清瀾深吸一口氣，回復道：

「今天可能需要兩杯。公司有點麻煩。」

對方很快回復：

「隨時歡迎。記得，甜點能解決99%的人生難題，剩下1%需要雙份濃縮。」

周清瀾忍不住笑了。她知道今晚咖啡館打烊后，會有一杯特調咖啡和一份理解在等著她。這種確定感，比任何安慰都更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