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瀾將第五版方案保存，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會議室玻璃墻外，辦公區的燈光已陸續熄滅，只剩下她的筆記本屏幕在黑暗中泛著冷光。

“還在改方案？“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周清瀾猛地抬頭。陸沉倚在門框上，手里拿著兩杯咖啡。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你怎么進來的？“周清瀾看了看表，已經晚上九點半，“公司應該鎖門了。“

“保安認識我。“陸沉走進來，將一杯咖啡推到她面前，“林小滿說你一整天都沒離開公司。黑咖啡，不加糖。“

周清瀾接過咖啡，溫度剛好，不燙不涼。“謝謝。不過你怎么...“

“明天就是方案匯報日了。“陸沉在她對面坐下，“作為客戶，我想提前看看藍海創意的王牌總監準備了什么驚喜。“

周清瀾的手指在觸摸板上無意識地滑動。過去三天，她幾乎住在了公司，帶領團隊為“港灣咖啡館“的音樂甜點項目設計了四套完全不同方向的方案。奇怪的是，此刻面對陸沉審視的目光，她并不像往常面對客戶時那樣緊張。

“其實...“她轉過電腦屏幕，“我做了兩個版本。“

陸沉挑眉，湊近屏幕。他身上有淡淡的咖啡香混著雪松的氣息，周清瀾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第一版方案傳統而穩妥，將經典甜點與相應時期的音樂作品配對，比如莫扎特時期的薩赫蛋糕配《小夜曲》。第二版則大膽得多，試圖用甜點的口感變化模擬樂曲的情緒起伏。

“有意思。“陸沉的目光在兩個方案間來回，“你更傾向哪個？“

“從商業角度，第一版風險更小。“周清瀾實話實說，“但第二版如果能實現，效果會非常驚艷。“

陸沉突然指著第二版方案中的一個細節：“這個'震動巧克力'的概念是什么？“

周清瀾眼睛一亮：“我想用頻率振動來模擬音樂節奏！通過特殊設計的餐具，讓甜點在口中產生不同頻率的震動，配合背景音樂，即使聽力障礙者也能'感受'到音樂。“

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太過興奮，急忙收斂表情：“當然，這只是個初步想法，技術實現可能...“

“太棒了。“陸沉打斷她，眼睛亮得驚人，“我們咖啡館每周四都有聾啞人士聚會，他們一直抱怨無法享受音樂主題甜點。“

“真的？“周清瀾沒想到自己的異想天開會得到肯定。

“你知道為什么我給你的咖啡不加糖嗎？“陸沉突然問。

周清瀾搖頭。

“因為你彈肖邦時，左手伴奏太'甜'了。“他做了個夸張的表情，“像加了太多糖的咖啡，掩蓋了原本的層次感。“

周清瀾本該生氣，卻忍不住笑出聲：“所以你是在批評我的演奏？“

“我是在說，“陸沉也笑了，“你有很好的直覺，但太在意規則。第二版方案才是真正的你。“

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周清瀾感到臉頰發熱，急忙喝了口咖啡掩飾。不加糖的黑咖啡，苦中帶著微酸，正如他所說——層次分明。

“明天...“她轉移話題，“你會參加匯報會嗎？“

“當然。“陸沉站起身，“不過別擔心，我不會拆你的臺。畢竟...“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喜歡驚喜。“

他離開后，周清瀾發現咖啡杯下壓著一張紙條：「別工作太晚，記得吃飯。——陸」

字跡鋒利有力，像他的人一樣。周清瀾將紙條塞進錢包，突然覺得第五版方案有了新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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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報會異常順利。當周清瀾展示出融合“震動甜點“概念的方案時，連一向挑剔的王總都頻頻點頭。會議室后排的陸沉始終面無表情，直到她說完最后一頁，才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周總監，“會議結束后王總叫住她，“港灣的項目由你全權負責，每周直接向客戶匯報進展。李總監那邊我會打招呼。“

這意味著她可以跳過總是刁難她的李明，直接對接咖啡館。周清瀾幾乎要歡呼出聲，直到她看見站在走廊盡頭的陸沉——他正在和公司CEO親切交談，兩人看起來熟稔得像老朋友。

“你和王總認識？“當天下午，周清瀾在咖啡館的吧臺前質問陸沉。

“大學同學。“陸沉若無其事地擦拭咖啡機，“怎么，你以為你的方案是靠走后門通過的？“

“我...“周清瀾語塞。她確實閃過這個念頭。

陸沉放下抹布，直視她的眼睛：“周清瀾，在音樂和甜點方面，我從不說謊。你的方案是八個競標團隊中最好的。“他頓了頓，“雖然還需要很多改進。“

周清瀾不知該生氣還是高興，最后只能悶悶地說：“謝謝指教。“

“別擺出那種表情。“陸沉從柜臺下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嘗嘗這個，林小滿的新作品。“

盒子里是一塊造型如鋼琴鍵盤的黑白巧克力，上面點綴著可食用銀粉，像灑落的星光。周清瀾咬下一角，頓時瞪大了眼睛——巧克力在舌尖融化時，竟真的產生了微妙的震動感，如同低音提琴的共鳴。

“這...這怎么可能？“

“壓電效應。“陸沉得意地說，“林小滿的食品科學不是白學的。當然，這只是粗糙的雛形。“

周清瀾又嘗了一口，這次閉上眼睛。微妙的震動與巧克力的醇香交織，讓她想起第一次聽現場交響樂時，低音提琴那段令她渾身戰栗的獨奏。

“像...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協奏曲》。“她脫口而出。

陸沉的眼神變了：“第二樂章，第47小節。“

“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那段？“

“因為...“陸沉的聲音罕見地柔和下來，“那是整部作品中最動人的段落。“

兩人沉默地對視片刻，某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在空氣中蔓延。周清瀾突然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場合感到完全被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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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周，周清瀾幾乎成了咖啡館的常客。每天下班后，她都會帶著筆記本電腦來這里工作，與陸沉和林小滿討論方案細節。咖啡館的打烊時間從晚上九點推遲到十點，又推遲到十一點。

“學姐，你不覺得我們老板最近變了嗎？“一天晚上，林小滿一邊調制新口味醬料一邊問。

“變了？“周清瀾從設計稿中抬起頭。

“以前他總是一到九點就趕人走，現在居然主動延長營業時間。“林小滿狡黠地眨眨眼，“而且他只對特定客戶這樣哦。“

周清瀾假裝沒聽懂暗示：“項目緊急嘛。“

“是嗎？“林小滿拖長聲調，“那他為什么特意學做低咖啡因咖啡？某人可是每天喝三杯呢。“

周清瀾正想反駁，陸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小滿，冷藏柜的溫度記錄表你填了嗎？“

林小滿吐了吐舌頭，溜進了后廚。

“別聽她胡說。“陸沉放下兩杯咖啡，“只是商業合作。“

“當然。“周清瀾接過咖啡，刻意避開他的手指，“純商業。“

咖啡杯上貼著小標簽：「試驗品-柑橘調」。她嘗了一口，意外的清新口感在舌尖綻放，完全沒有低因咖啡常有的澀味。

“怎么樣？“陸沉問，表情罕見的緊張。

“好喝。“周清瀾由衷地說，“像...舒曼的《童年情景》。“

陸沉笑了：“正是那個感覺。“

深夜十一點半，周清瀾終于完成了一組設計圖的修改。咖啡館早已打烊，只剩下她和還在整理賬目的陸沉。

“我送你回去。“陸沉頭也不抬地說。

“不用，我叫車就行。“

“這個點不安全。“他關上收銀機，語氣不容置疑，“我騎摩托車，十分鐘就到。“

五分鐘后，周清瀾戴著頭盔，緊緊抓住陸沉皮衣的后擺。夜風呼嘯而過，城市的燈光在速度中拉成彩色的線條。陸沉的背很暖，隔著頭盔，她能聽見他哼著不知名的旋律。

“是德彪西。“停車等紅燈時，陸沉突然說。

“什么？“

“剛才哼的。《月光》。“他轉過頭，頭盔面罩后的眼睛帶著笑意，“很適合夜晚騎行，不是嗎？“

周清瀾住的公寓樓很舊，電梯壞了半年也沒人修。陸沉堅持送她到五樓門口。

“謝謝，今天又占用你這么多時間。“周清瀾在門前翻找鑰匙。

“周清瀾。“陸沉突然叫她的全名，“你為什么選擇做創意總監？“

“因為...“鑰匙終于找到了，“我喜歡把抽象概念變成現實的感覺。就像...“她停頓了一下，“就像把樂譜變成音樂。“

陸沉若有所思地點頭：“明天見。“

周清瀾關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不明白為什么一個普通的商業合作會讓她心跳加速。

透過貓眼，她看見陸沉還站在走廊上，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似乎在微微顫抖。幾秒鐘后，他握緊拳頭，轉身離開。

周清瀾突然想起，她從未聽過陸沉彈奏完整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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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早晨，周清瀾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咖啡館剛開門，還沒有其他顧客。她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意外發現桌上擺著一本《德彪西鋼琴作品集》。

“早。“陸沉端著早餐盤走過來，“猜你會提前到。“

盤子里是牛角包、水果和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今天不推薦咖啡。“陸沉放下盤子，“你昨晚傳的方案寫了四千字，估計沒怎么睡。“

周清瀾驚訝于他的觀察力：“你怎么知道我...“

“黑眼圈。“陸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像熊貓。“

周清瀾假裝生氣地瞪他，卻忍不住先笑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陸沉的側臉上，柔和了他鋒利的輪廓。這一刻的他，看起來不像咖啡館老板，也不像嚴厲的音樂評論家，只是一個...普通人。

“陸沉，“她突然問，“你為什么會開咖啡館？“

陸沉的手指在茶杯邊緣停頓了一下：“因為咖啡和音樂一樣...都能讓人忘記時間。“

他沒有多解釋，但周清瀾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正在慢慢讀懂這本難懂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