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加班兩周后，周清瀾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辦公室的燈光慘白得刺眼，電腦屏幕上的數字開始模糊成一片。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右下角的時間——21:47。整層樓早已空無一人，連保潔阿姨都完成了工作。

周清瀾保存文件，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脊椎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作為藍海創意公司的資深項目經理，她早已習慣了這種工作節奏，但今天，某種說不清的煩躁感像蛛網般黏在她的神經上。

“需要換個環境。“她喃喃自語，將筆記本電腦塞進托特包。

九月底的夜風已帶涼意，周清瀾裹緊米色風衣，漫無目的地走在商業區街道上。大多數店鋪已經打烊，只剩下便利店和幾家餐廳還亮著燈。轉過一個街角時，一抹暖黃的光線吸引了她的注意。

“港灣咖啡館“，木質招牌上的字跡并不張揚，門口小黑板上用粉筆畫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旁邊寫著“今日特供：桂花拿鐵“。

周清瀾推門而入，鈴鐺清脆一響。咖啡館比想象中寬敞，復古工業風的裝修中點綴著綠植和書架，最里側竟然擺著一架老式立式鋼琴。這個時間客人不多，三三兩兩分散在各處，低低的交談聲與爵士樂背景音融為一體。

“您好，需要點什么？“吧臺后的年輕女孩微笑著問。

“一杯熱美式，謝謝。“周清瀾頓了頓，“再加一份...提拉米蘇。“

“馬上就好，您可以隨便坐。“

周清瀾選了靠近鋼琴的位置坐下。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鋼琴漆面上斑駁的歲月痕跡，但保養得宜，黑白鍵泛著溫潤的光澤。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撫過琴蓋，指尖傳來微微的涼意。

“您的咖啡和蛋糕。“服務生輕輕放下餐點。

“那架鋼琴...“周清瀾忍不住問，“是真的可以彈的嗎？“

“當然可以，老板說放在這里就是希望有人彈的。“女孩眨眨眼，“不過這個點通常沒人彈，如果您想試試，音量調小些就好。“

周清瀾啜了一口咖啡，苦澀中帶著微酸，品質出乎意料的好。提拉米蘇的甜度恰到好處，馬斯卡彭奶酪的綿密與咖啡酒的苦澀在舌尖交織。隨著食物下肚，緊繃的神經似乎也稍稍松弛下來。

鋼琴上方擺著幾本樂譜，周清瀾隨手翻開，是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這首她再熟悉不過了——大學時鋼琴選修課的期末曲目，她曾為此練習了整整三個月。

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記憶，輕輕搭在琴鍵上。第一個音符響起時，周清瀾閉上了眼睛。旋律如月光般流淌而出，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憊，甚至忘記了身處何地。

“第三小節的裝飾音應該更輕盈，像嘆息而不是強調。“

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在身后響起，周清瀾的手指一滑，彈錯了一個音。她猛地轉身，看見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陰影處。他穿著簡單的黑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打擾了？“周清瀾冷冷地說，突如其來的打斷讓她莫名惱火。

男人走近幾步，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輪廓分明，眉眼深邃，右眉上有一道細小的疤痕。他看起來三十出頭，身上有種與咖啡館格格不入的銳利感。

“抱歉，職業病。“他指了指鋼琴，“你彈得很美，只是有些細節可以更好。“

“您是？“

“陸沉，這家店的主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的手型很漂亮，學過很多年？“

周清瀾收回手，“大學選修課而已。“她不想承認自己從五歲開始學了十二年，直到母親認為“這對升學沒幫助“而強行終止。

陸沉挑了挑眉，顯然不信。“右手的力度控制得很好，但左手伴奏部分太機械了。肖邦的夜曲不是節拍器練習，它需要呼吸。“他忽然坐到她旁邊，手指落在琴鍵上，“像這樣。“

他的演奏與周清瀾截然不同——同樣的音符，在他指下卻有了生命，起伏如海浪，輕盈如羽毛。周清瀾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豆與雪松混合的氣息，莫名地心跳加速。

“明白了？“他突然停下，轉頭問道。

太近了。周清瀾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陰影，以及虹膜中細碎的棕色斑點。“我想我知道怎么彈鋼琴，謝謝。“她硬邦邦地回答，站起身來。

陸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抵觸，愣了一下，隨即也站了起來。“無意冒犯，只是聽到好苗子就忍不住多嘴。“

“我不是你的學生。“周清瀾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咖啡很好喝，謝謝。“

她快步走向門口，聽見陸沉在身后說：“裝飾音之后的和聲轉變才是肖邦的精髓...“

周清瀾推門而出，夜風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懊惱地發現自己竟然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幾句話而情緒波動。更惱人的是，她知道他說得對——她確實一直處理不好那個段落。

走出半條街，她才驚覺自己把樂譜落在了咖啡館。

“算了，不過是一本復印的譜子。“她自言自語，卻無法解釋心頭那抹莫名的失落。

咖啡館內，陸沉輕輕合上被遺忘的樂譜，在扉頁看到了用鉛筆寫的小字：“周清瀾，2016年秋“。

他將樂譜放進柜臺后的抽屜，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她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