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溫杯砸核桃？

王小明低頭，看著腳邊那個沾滿污痕、杯口還殘留著焦褐色奶茶漬的廉價保溫杯。幾秒鐘前，它剛砸碎了主神核心那張一半機械、一半腐爛的巨臉，像砸碎一塊風化的石膏板。現在它靜靜地躺在地上，杯壁上“芋見波波”的LOGO被刮花了大半，像個飽經滄桑的戰場老兵。

林夜那句輕飄飄的“挺好用的”，還在死寂的服務中心里回蕩。

王小明彎腰，手指觸碰到冰冷的杯身，指尖傳來一種近乎麻木的刺痛感。他把它撿起來，沉甸甸的，像攥著一塊剛冷卻的隕鐵。杯口殘留的焦糊奶茶味混合著湮滅后的虛無氣息，鉆進鼻腔，讓他胃里一陣翻騰。

“洗干凈。”林夜的命令言猶在耳。

他僵硬地轉身，目光掃過服務中心。粉紫色的戀愛濾鏡還在，甜膩的BGM卻徹底啞火。滿地狼藉：剝落的墻體碎片、閃爍不定的能量殘渣、爆裂的數據面板碎片。那些匍匐在地的NPC們，如同被狂風蹂躪過的麥稈，正瑟瑟發抖地試圖爬起來。他們的目光，無論是骷髏的眼窩、機械義眼還是古裝美人的水眸，都死死黏在他——不，是他手里那個保溫杯上。

恐懼。敬畏。還有一絲…看瘟神般的躲閃。

王小明避開那些視線，抱著保溫杯，像個捧著骨灰盒的送葬人，走向角落的清潔區。

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杯身。污痕在清水的沖刷下漸漸淡去，露出底下廉價的不銹鋼底色，但杯口那圈焦褐色的頑固污漬，如同燒灼的烙印，怎么也洗不掉。水流聲中，王小明仿佛還能聽到主神幼崽在里面尖叫、掙扎、最后被喪尸分食的幻聽，以及那“噗”的一聲輕響后，巨臉無聲湮滅的余韻。

洗干凈了？王小明看著手里這個依舊殘留著“戰績”印記的杯子，扯了扯嘴角。這玩意兒洗得干凈嗎？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操作臺后面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小雨。

她依舊穿著那套古裝店員的衣服，縮在操作臺的陰影里，雙臂緊緊抱著膝蓋，頭埋在臂彎里。肩膀在無法控制地細微顫抖。剛才奶茶店廢墟里被強行“還原出廠設置”的恐懼，連同那縷被林夜親手抽離的“神格雛形”的劇痛，似乎還殘留在這具NPC的軀體里。

王小明握著冰冷的保溫杯，一步一步走過去。腳步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能感覺到周圍那些NPC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他即將遞出的“兇器”上。

他在小雨面前停下腳步。陰影籠罩著她。她沒有抬頭。

“小雨…”王小明的嗓子干澀得發疼，“管理員讓我…把這個給你。”

他伸出手，將那洗過卻依舊殘留著湮滅氣息的保溫杯，遞到小雨面前。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那些能量脈絡閃爍的滋滋聲都消失了。

小雨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受驚的兔子。她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

那張曾經帶著甜美微笑的臉，此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紅腫，眼神空洞而渙散，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驚悸。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保溫杯上，落在那個被刮花的“芋見波波”LOGO上。

然后，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空洞的眼底瞬間被洶涌的、純粹的、源自程序本能的恐懼填滿！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幾乎不成調的抽氣聲，身體猛地向后縮去，后背狠狠撞在操作臺的金屬邊緣！

“不…不要！”她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雙手胡亂地揮舞著，試圖推開那個近在咫尺的杯子，“拿開！求求你！拿開它！”

保溫杯被她慌亂的手碰到，“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

杯口朝上。那圈焦褐色的污漬，在服務中心微弱的光線下，像一只沉默的、嘲諷的眼睛。

小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雙臂再次緊緊抱住自己，頭深深埋進膝蓋，只剩下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啜泣聲在死寂中回蕩。肩膀的顫抖，比之前更加劇烈。

王小明僵在原地，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他看著地上那個再次滾落的保溫杯，看著角落里崩潰哭泣的小雨，感覺一股冰冷的無力感從腳底蔓延到頭頂。

哄她？

林夜說，哄哄她。

拿什么哄？

拿這個砸碎了主神核心、嚇瘋了一個NPC店員的…保溫杯骨灰盒？

“嘖，業務能力堪憂啊小王。”

林夜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頭頂的廣播里響起，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和毫不掩飾的嫌棄。

王小明猛地抬頭。

林夜不知何時又癱回了懸浮卡座里，姿勢比之前更懶散，像是剛打完盹。他手里端著一杯新的芋泥波波，吸管插著，正滿足地嘬著。光幕在他面前展開，上面不再是游戲或直播，而是一份閃爍著金邊的虛擬文件。

【主神空間3.0管理員交接協議（最終版）】

【移交方：林夜（原管理員）】

【接收方：王小明（實習管理員）】

【狀態：待簽署】

“杯子送了，話也傳了。”林夜吸了口奶茶，眼皮都沒抬，“哄人這種精細活，看來是指望不上你了。”他手指在光幕上隨意劃拉了一下，“算了，跳過吧。”

嗡！

一道柔和的金光從天而降，將王小明籠罩其中。他腦子里的管理員后臺瞬間被清空！所有未處理的投訴、副本異常報告、待辦事項…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散發著淡淡威嚴感的金色界面：

【管理員核心控制臺 V1.0】

【最高權限：王小明（已激活）】

【空間狀態：輕微破損（建議：無視）】

【副本數量：1372（運行中）】

【NPC數量：████（情緒穩定：87.3%）】

【待簽署協議：1份】

【協議內容摘要：】

1.管理員林夜（原）即日起解除所有管理職責，進入無限期休假狀態。

2.管理員王小明（新）全權接管主神空間3.0所有事務，擁有最高規則制定與修改權限。

3.空間內所有資產（包括但不限于副本、NPC、能量節點）所有權移交王小明。

4.林夜大人保留最終解釋權及隨時回來檢查作業的權利（附注：作業不合格后果自負）。

5.小雨（編號：NPC-114514）因精神創傷需長期療養，其原屬“芋見波波”奶茶店經營權及配方，移交王小明代管（附注：奶茶必須好喝）。

王小明看著那一條條冰冷而沉重的條款，尤其是最后那條關于奶茶店的“附注”，感覺手里那個虛擬的金色簽名筆重若千鈞。他看向林夜。

林夜終于從奶茶杯上抬起頭，嘴角還沾著一點芋泥。他看著被金光籠罩的王小明，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敷衍的笑容，像在櫥窗里擺久了的塑料模特。

“恭喜轉正，王管理員。”他舉起奶茶杯，做了個碰杯的姿勢，“這爛攤子，哦不，這充滿機遇與挑戰的崗位，是你的了。”

“我…”王小明喉嚨發緊，“我沒準備好…”

“準備？”林夜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一聲，“你以為我當初就準備好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奶茶杯，冰塊叮當作響，“記住第一條：管理員永遠是對的。第二條：如果錯了，參照第一條。第三條：奶茶不好喝，就是你的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角落里還在啜泣的小雨，又掃過地上那個孤零零的保溫杯，最后落在王小明身上，眼神里帶著點王小明看不懂的東西，像是…憐憫？又像是幸災樂禍？

“哦，對了，”林夜像是才想起來，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玩意兒，隨手拋了過來，“臨別禮物。”

王小明下意識接住。入手冰涼堅硬，帶著金屬的沉重感。

是一個鑰匙扣。

造型極其簡陋粗糙，像小作坊隨手沖壓出來的劣質品。主體是一個扭曲變形的金屬環，環上掛著一小塊…東西。

那是一小塊不規則的、散發著微弱幽藍光芒的晶體碎片。碎片表面布滿細密的裂紋，中心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痕跡。碎片邊緣參差不齊，仿佛是從某個巨大存在的核心上硬生生掰下來的。

【物品：主神核心碎片（邊角料）】

【描述：前主神核心湮滅后殘留的微不足道的碎屑。蘊含極其微弱且混亂的規則信息。】

【功能：鑰匙扣（林夜大人手工制作）。】

【狀態：不穩定（偶爾會發出意義不明的詛咒電流）】

王小明看著鑰匙扣上那塊散發著不祥幽光的碎片，又看看地上那個砸碎了主神核心的保溫杯，感覺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后腦勺。

“拿著玩吧。”林夜的聲音帶著一種“處理完垃圾”的輕松，“萬一哪天想不開，捏碎了聽聽響，也算個念想。”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骨骼發出噼啪的輕響。那杯芋泥波波不知何時已經空了，被他隨手丟進旁邊一個憑空出現的垃圾桶里。

“走了。”林夜對著王小明，也對著整個死寂的服務中心，隨意地揮了揮手，“好好干，小王。別讓我…太無聊。”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身影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面，閃爍了幾下，然后徹底消失在原地。

沒有空間波動，沒有能量漣漪，就像他從未存在過。

懸浮卡座里空空如也。只有垃圾桶里那個空奶茶杯，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緩緩滑落，證明他曾停留。

籠罩王小明的金光緩緩散去。

整個服務中心，只剩下剝落的墻體、閃爍的殘破能量脈絡、滿地的狼藉、角落里啜泣的小雨、地上那個孤零零的保溫杯…

以及王小明手里，那個掛著一小塊主神核心碎片的、冰冷粗糙的鑰匙扣。

還有他腦子里，那個金光閃閃、權限至高無上的【管理員核心控制臺】。

王小明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在廢墟里的雕像。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看著手里的鑰匙扣。那塊幽藍的碎片，在他指尖散發著微弱而冰冷的光芒，像一顆來自地獄的星辰碎片。

鑰匙扣？

念想？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只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干澀的抽氣聲。

“好好干…”

林夜最后的話在耳邊回蕩。

“別讓我…太無聊…”

王小明抬起頭，目光掃過死寂的服務中心，掃過那些從匍匐狀態爬起、正用復雜眼神（恐懼、敬畏、茫然、期待？）看著他的NPC們，最后落在角落那個依舊沉浸在崩潰中、對那個保溫杯充滿恐懼的小雨身上。

他緩緩抬起手，看著那個嶄新的、代表著至高權限的金色管理員界面。

【是否簽署管理員交接協議？】

【是/否（后果：空間崩潰）】

王小明的手指，懸在虛擬的簽名欄上方，微微顫抖。

他低頭，又看了一眼那個冰冷的鑰匙扣，看了一眼地上那個殘留著湮滅痕跡的保溫杯。

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在意識里，狠狠地戳下了——

【是】。

金光大盛！虛擬的協議文件化作無數流光，融入他的身體，融入這片空間的每一個角落！

【協議簽署完成！】

【管理員王小明！歡迎來到您的主神空間！】

死寂的服務中心里，只有角落小雨壓抑的啜泣聲，和鑰匙扣上那塊幽藍碎片偶爾發出的、如同詛咒般的微弱電流滋滋聲。

王小明站在原地，感受著體內涌動的、足以掌控無數世界的力量，感覺到的不是掌控感，而是…被一個巨大到無法想象的、名為“林夜的爛攤子”的枷鎖，死死套牢的冰冷窒息。

實習期結束。

他簽收了。

簽收的，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