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日，本宮于樊川莊園偶得一天賜之物，稱作‘天眼石’，供奉寺廟中多日！”

“原本聽聞吾家侄兒所言，此乃天賜神石，于吐蕃語中，有護持諸法的深意。

本宮那時只當是侄兒年幼，無端亂猜，今日得見益西大師考校吾家侄兒學識，想來那護持諸法的意思定然是不曾有誤?！?

太平公主話音剛落。

李重茂便看見她向自己看來，目光中暗含深意。

聽完她的這番敘述，李重茂心里也不由得暗道一聲佩服。

先是借讀佛經一說經由凈善法師引出“天眼”這一話頭，再利用益西大師口中的話語考校于他，增加他話語的可信度。

最后這一番話，徹底引出“天眼石”，一步一合，巧妙遞進。

這一手算盤，當真是撥得很響。

當然，大唐并沒有算盤這一說法，有的只是籌算。

太平公主的眼神從他身上一閃而過，旋即落在益西大師身上。

她此時面朝南側房門的益西大師和凈善法師二人，身后是陳設擺放好的木制蓮臺，只是被她遮住。

日光斜射進入房間，那三面屏風后燭臺也燃起燭火。

檀香爐燃起的青煙裊裊升起，縈繞在那屏風之間。

就那一瞬間，立于天眼石前的太平公主，身后驟然浮現出一輪黃色的璀璨光暈，如同佛祖的背光懸于腦后。

光芒并不刺眼，只將她身形輪廓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邊，整個房間內，仿佛都光亮許多。

這真是人前顯圣，不得不佩服史崇玄的巧思和對時機的把握。

見此情形，李重茂禁不住在心底嘆道。

“佛……佛祖……光……光暈……”

耳邊響起一道結結巴巴的聲音，李重茂側過頭去，看見智惠小和尚張大的嘴巴，還有臉上吃驚的神色。

隨著凈善法師一道目光投來，智惠連忙捂上自己的嘴，看起來十分招笑。

太平公主搖搖頭，讓開身子。

那擺放在木制蓮臺上的“天眼石”，泛著金黃色的光暈，在那面銅鏡的反射下十分耀眼。

幾道虛影投射在房頂上。

那里有早已安放好的一塊蒙著白布的木板。

虛影投在上面，浮現出五方佛各持不同手印與法器的陰影。

益西大師目光望一眼那“天眼石”，抬頭望向那五方佛的虛影，臉上似乎并無變化，只是手上的轉經輪轉得更快……

啪嗒……

轉經輪似乎承受不住，斷裂開來，滾落在地。

益西大師恍若未覺，只是眼光木然地蹲下身，撿起轉經輪，從中取出經文碎片。

他口中喃喃有語：“佛光現于五智，天眼照見諸佛；萬靈皈依三寶，密法廣弘十方?！?

“吾教當興！吾教當興！”

李重茂眉頭一皺，他萬萬沒想到益西大師的反應如此之大。

眼下看來，這偽造“祥瑞”的效果，似乎好得過分。

“大師！”

太平公主重重喊了一聲，益西大師方才回過神來看著她。

“本宮欲將這天賜佛寶贈予吐蕃，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益西大師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變得驚喜不已：“此等神物，大唐公主就這么贈予外僧，外僧實在受之有愧！”

太平公主搖搖頭：“本宮禮佛許久，今日有幸得到大師解惑，此般佛寶，在本宮這里，也只能添作擺設，唯有在大師手中方才能綻放它真正光彩。”

益西大師聞言，手中撿起來握住的轉經輪再度落地，他雙手合十，緩緩走上前去。

望著那泛著金光的天眼石，神色莊重，滿是虔誠。

李重茂在旁看得真切，這位益西大師……眼角似乎流下淚水。

益西大師看著那晶瑩剔透，渾然天成如同眼珠一般的石頭，合十的雙手松開，顫抖著向那“天眼石”觸摸而去……

就在快要接近時，他雙手忽地頓住，緩緩收回，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益西大師深呼吸幾下，轉過身看向太平公主。

“外僧謝過大唐公主天恩，只是此等佛寶，無比罕見，外僧想等尚贊咄來了之后，再行決斷。”

尚贊咄……

李重茂與太平公主聞言齊齊皺眉。

尚贊咄這個稱呼，李重茂前些時日觀看關于吐蕃的書籍時有所了解。

這是吐蕃中的一個重要官職，其地位與職能等同于大唐的宰相，也就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在吐蕃的官職中位列前三，真正的位高權重。

看來這益西大師身后支持他的人，想必就是這位尚贊咄。

而在吐蕃，尚贊咄一職必須出身吐蕃王族或是王后家族，具有極強的世襲性質。

這樣看來，吐蕃此次掌權的王族中人，也是存著扶持佛教起來，再度興起與傳統苯教爭權的心思。

可是這吐蕃的尚贊咄需要等到逆公主的時候，才會來到長安。

但，那是大約兩個月后的事。

太平公主……

她能……或者說她愿意等這么一段時間么。

李重茂側目地看了眼太平公主的臉色。

太平公主舒展開眉頭：“益西大師此番顧慮，也在情理之中，本宮可以理解。”

益西大師雙手合十低頭，抬頭時已是一副莊重神色：“外僧謝過大唐公主諒解，此番情誼，外僧定然會一一向尚贊咄言明。

公主，將會是大蕃永遠的‘扎謝’?！?

扎謝，在吐蕃語中是代表著知己的意思。

李重茂見太平公主面生困惑，便邁步走到她身邊，悄聲解釋道。

太平公主臉上噙著笑意，點點頭。

看來，她對這般結果，已然覺得可以接受。

正欲開口時，門外忽地跌跌撞撞進來一位僧人。

“住……住持，那普潤領些人來到寺中，想要見您?！?

僧人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凈善法師聞言皺緊眉頭。

太平公主面色不愉，她來慈恩寺時向來不會帶兵衛，因此庭院無人把守。

這也側面體現出她對凈善法師的信任。

凈善法師先向太平公主雙手合十告罪，旋即看向那名僧人，手持禪杖猛地一墜。

“勿要慌亂，那普潤帶了些何人前來？”

僧人喘勻氣道：“弟子聽聞，是那臨淄王與吐蕃使臣勃祿星……”

李重茂心下一動。

太平公主一甩衣袖，大踏步邁出房間，只留下一道余音，縈繞在其余人耳邊。

“本宮倒要看看這臨淄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可不會相信，李隆基的此番前來，僅僅只是巧合那么簡單。

李重茂想起紀處訥所說的，這些時日，都是李隆基領著勃祿星四處吃酒游玩。

覺得事有幾分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