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民軍師的價碼
- 楚河紀事
- 霖鷺
- 1743字
- 2025-06-09 21:50:12
林晏的胳臂被那只粗手拽得生疼,骨頭幾乎要被捏碎。潰兵頭目——自稱“宋三爺”的漢子把他往潰兵堆里一搡。一個趔趄,他撞在冰涼的破舊甲片上,混雜著血腥汗臭的鐵銹味撲面而來。
“給老子盯仔細了!”宋三爺的唾沫星子噴在他臉上,粗糙的手指戳著他肩膀,“官軍來了點煙火!再敢扯淡,老子把你剮了當干糧!”
林晏低頭,咳嗽幾聲掩住喉間的翻騰。流寇窩。這里活下來的只有兩種人:夠狠的豺狼,和砧板上的肉。他不想當肉。
營地就扎在荒棄的土墻根下,幾堆半死不活的篝火烤著零星人影。饑腸轆轆的潰兵像幽靈一樣在火光邊緣晃動,互相提防。一個半大的孩子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懷里緊捂著的半塊干餅突然被旁邊的疤臉漢子一把奪走。孩子只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就被一巴掌扇得嘴角溢血,不敢再吭聲。疤臉漢子啃著餅,眼神像禿鷲盯著腐肉。
林晏找了個背風的角落坐下,冰冷的土墻透過單薄的破衣滲進來。他沒看那孩子,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整個營地。混亂。無組織。這群人像沒頭蒼蠅,搶一頓是一頓,不知道明天在哪兒。這樣下去,不是凍死餓死,就是被更強的勢力吞掉,或者,引來追兵全滅。死路。
腦子里那份屬于歷史博士生的知識和流亡教師的本能開始轟鳴。活下去。不能只靠自己一個。
宋三爺烤著火,灌著一小皮袋劣酒,酒水順著他胡須往下滴。幾個心腹圍著拍馬屁。林晏挪到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聲音不高,恰好能讓他聽見。
“三爺。”林晏嗓子還沙著,帶著幾分疲憊的恭敬,“夜里風硬,寒氣傷肺。生堆大點的火,靠墻弟兄們還能擋點風。”
宋三爺斜睨他一眼,沒搭理。旁邊一個心腹嗤笑:“窮酸書生,屁話多。”
林晏不急,頓了頓又說:“弟兄們擠一塊燒,柴火少還暖和些。分開幾攤,風一吹火苗就散,白費力氣。”
宋三爺灌酒的動作停了停,渾濁的眼珠瞥了眼分散的幾小堆火,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下。夜里確實冷得邪乎。他喉嚨里咕嚕一聲,含糊地對身邊的人吼:“聽見沒?把火挪過來,都他媽湊一塊燒!省點柴!”
幾個小頭目動作起來。篝火合并,火光稍大,聚集的潰兵擠在背風的墻根下,寒氣似乎真的被逼退了一分。
宋三爺重新靠回去,沒看林晏。林晏不再說話,只盯著躍動的火苗。
夜深。
篝火漸弱。遠處又有隱約的孩童哭聲傳來,細細的,在風里斷斷續續。值夜的兩個潰兵靠著墻打盹。忽然,其中一人一聲驚恐的低叫,猛地跳起來:“操!什么東西!”
他驚惶地拍打著自己的褲腿。借著微弱火光,林晏看到他腳下那片濕漉漉的泥地邊緣,有些細碎的黑色污跡爬動。
林晏心頭一緊。瘟疫。
他立刻起身,聲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透了麻木的困倦:“起開!那是糞坑!離那水洼遠點!所有人,撒泡尿洗手!水不夠,就用干的土搓!”他一邊說,一邊用力跺腳,碾過身邊那片濕泥,又彎腰抓起一把相對干燥的浮土狠狠搓著自己的手。“快!除非你們想爛手爛腳死在路上!”
騷動起來。有人咒罵,有人不情不愿地學他動作。混亂中,一道影子般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靠在那塊斷木旁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坐直了,手里的斷刀不知什么時候移到了身前,放在一個隨時可以拔出的位置。火光在他臉上跳躍,那道冷硬的目光在林晏搓手的動作和他剛剛踩踏過的污穢地面之間移動。
宋三爺被吵醒,剛想罵,看到林晏的動作和眾人忙亂的樣子,又把話咽了回去,瞇眼盯著他。
夜更深。篝火快要熄滅。營地陷入死寂和濃重的疲憊。只有風聲和角落那個孩子壓抑不住的抽泣。微弱,絕望,像斷了線的風箏在冷風里掙扎著下落。
林晏靠坐在冰冷的土墻邊,閉著眼,似乎睡著了。但那細細的、絕望的哭聲像看不見的針,一下下扎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流民營的尸骨,鞭子下的男人,這孩子,未來更多這樣無聲消逝的生命巨大的荒誕和悲愴感像冰冷的潮水拍擊著意識的堤岸。
一句帶著千年沉淀的悲鳴,仿佛從靈魂深處被擠出,低沉到近乎耳語:
“興百姓苦……”
字眼在喉間滾過,幾乎無聲。
“亡百姓苦……”
風卷著灰燼掠過,帶走了最后的余音。
斷木旁的人,梁嗣源,擦拭斷刀的動作猛地頓住。
刀身在最后一點暗淡的篝火下,映出他驟然抬起的眼。
那目光銳利如刀,死死釘在火光暗影里林晏模糊的輪廓上。
不再是漠然。
是一種混合著驚愕、探究、某種沉重的東西。
黑暗里,另一雙眼也睜開了。
縮在墻角的宋三爺,身體沒動,眼睛瞇成一條縫。他粗糙的耳朵捕捉到了那低沉沙啞的兩個詞。
不是官話。
像某種學問很深的腔調?
這小子
宋三爺的嘴角,在陰影里咧開一個貪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