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縫間的水汽已經熱得發燙,井壁上的剪紙像蛆蟲一樣蠕動著,鼓聲像是貼在耳骨里敲,聲音振聾發聵——
“咚……咚咚……”
聞潯陽的指節已經青紫,他仍死死摁住那張被血浸透的剪紙。紙面邊緣在咒力回沖中卷翹,像快要燃盡的灰燼。
這不是封印,是誘祭。
他終于意識到那句“非鑰血者,祭之”的真正含義。
他不是鑰,是祭品。
“……快點……”他咬緊牙,臉頰上不斷有冷汗滑落。
忽然,一道清亮的哨音穿透霧氣,從井口落下,如同銀線破空,下一秒,井壁的剪紙忽然齊齊一頓,仿佛被什么無形力量凍結。
緊接著,一條雪白的布帶從井口垂落,柔軟無聲,末端系著一枚古銀折扣。
一雙腳穩穩踏上最后一級石階——
來人身穿白色登山作訓衣,袖口系著織有儺紋的淡金護符,背后束著一柄半尺長的靈刃。那張年輕的臉在昏黃燈光下略顯蒼白,卻透出一股與年紀不符的沉穩。
“你就是聞潯陽?”他眼神冷靜,“你比我想象中堅持得久。”
聞潯陽喘著氣,盯著他腰間懸掛的織紋布包,那是白紗會的傳承符袋,只有核心成員才可佩戴。
“你誰?”
“白紗會,林鶴舟。”他將一柄靈刃橫在身前,指尖輕點刀背,鋒刃頓時浮起一圈封印圖紋?!皠e動,我封這陣?!?
林鶴舟單手結印,口中念咒。布袋中一道白光猛地激射而出,宛如一縷霧紗,在半空交織成網,將整口井壁封住。
剪紙頓時像被鎖住了七寸的蛇,震顫停滯,鼓聲戛然而止。
空氣一時間死寂。
“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
“你打開井的時候,整個歸元山的咒波都震了?!绷助Q舟邊說邊拎起地上那破碎的剪紙,眉頭緊皺,“沈家的人……終于動手了?!?
聞潯陽緩緩站起身:“你認識她?”
“沈依?”林鶴舟微微一笑,眼底卻無半點溫度,“她是我們早就標記的‘持鑰者’之一,三年前在九江失蹤,前不久又出現在廬山,我們就知道,‘紙上儺神’的封印已經開始崩壞?!?
他說話間,將斷裂的剪紙小心搜集起來,裝入一個錫盒內。
“那你們是來收尸的?”
“不是,”林鶴舟看著他,“我們來救你的。”
白紗會——那個一直以來被視為民間傳說、隱秘存在的非遺封印組織,如今終于現身。
林鶴舟從背包中取出一張疊成正方的黃紙,手掌翻開,那紙上赫然是剛才井底剪紙陣的復制拓印,四角刻有“封、攝、斷、歸”。
“你連破了三道封印?!彼Z氣淡淡,“現在,我們得把它重新封上——否則,下一次的祭品,是一個或者是兩個就不好說了。”
林鶴舟蹲下檢查井口,沉聲道:“這里的剪紙封印……不是普通的儺藝,是禁術混咒。主祭者是沈依?”
“我還以為你們白紗會情報通天?!甭劃£柖读硕吨讣獾难E,冷笑,“現在才發現她是持鑰人,你們組織是靠剪紙卜卦還是靠微博熱搜查人?”
林鶴舟眉毛一動,沒回嘴。
他動作迅速地將井口殘余的咒紋封住,用靈粉劃出新的封結圖陣,一邊低聲咒語不歇,一邊順口回應:“你嘴倒是夠毒,不知道人還能撐多久?”
“撐死也比你們這些穿白衣的死得慢?!甭劃£枌⒆约菏种械难艏埛鏀傞_,指尖劃過紋路,“這張是‘引魂紙’,不是封神,而是引。”
林鶴舟頓住:“你認識?”
“你以為我在這玩剪紙養生?”他淡淡白了對方一眼,“你上來之前,剪紙已經‘咬’了我兩次,幸虧我身上有祖父留下的封脈針,否則你現在撈到的是一具空殼?!?
“你祖父……是那個修過廬山紙鏡的聞鐸?”林鶴舟的聲音終于帶了幾分謹慎。
“你現在才想起來,晚了。”
聞潯陽從外衣內側抽出一枚細如毛發的銀針,在地上輕輕一點,針尖嵌入石縫,竟震出一道沉隱的符線圖騰。
“還好你來了?!彼淅涞卣f,“不然這一局要封回去,光靠我自己,也得褪一層皮?!?
“你早布了陣?”林鶴舟站起身,眼神復雜,“你早知道沈依會反咬你一口?”
“我不信任何一個沒有老紙氣味的人?!甭劃£柼ь^,眉眼如刀,“包括你?!?
林鶴舟咂了咂嘴,低聲笑了:“你真難搞。”
“你對敵人這么熱情?”聞潯陽盯著他背后的白紗護符,“再遲兩分鐘你不來,這符就得撕成碎片當火種了?!?
“你別小瞧它?!绷助Q舟甩手從背后抽出另一柄靈刃,刀面冰冷而窄長,“白紗會每代主繡的護符上,都有封神線。真撕了,它會反燒持符人?!?
“真危險。”聞潯陽語調不變,“那你還挺適合死在這里。”
林鶴舟一時語塞。
他突然明白聞潯陽那種讓人難以靠近的感覺:不是驕傲,也不是敵意,而是被層層封印纏住的鋒刃。這個人骨子里安靜,但他不是沉默寡言的人,而是不想浪費詞句在不必要的情緒上。
一陣低頻顫動從井下傳來,剪紙封結中突然鼓起一道波痕,像有什么龐然之物在井底掙扎。
“它還沒完全醒?!甭劃£柪潇o道,“你用你的刀把封線拉出封面,我用我的咒骨釘壓住三道引線核心——必須一次完成,否則它就會……認定我們是主祭?!?
“主祭?”林鶴舟皺眉。
“獻祭的意思?!彼D了頓,唇角冷冷一挑,“如果你喜歡從尸堆里反復爬出來,那可以隨意。”
林鶴舟嘆了口氣:“合作起來真費命?!?
“那你走?”聞潯陽輕飄飄看他一眼。
林鶴舟無奈抽刀:“不走。”
兩人幾乎同時動了。
林鶴舟的刀尖在石面刻出一道凈靈線,斜斜引向封圖的中心,靈刃瞬間發出“錚”的震顫,咒力被切成兩半,一道裂光直插剪紙深處。
聞潯陽手中亮起寒光,他從背包底部抽出那枚封骨釘——通體雪白,尾端刻有“斷”字——一瞬間,那種來自舊紙的霉味猛地擴散開來。
他毫不猶豫將釘子插入封結核心。
“封。”他低聲念道。
白霧炸裂。
整口井像被一只無形巨手拽住,發出“轟隆”巨響,剪紙瞬間炸碎,化為千萬張細小紙片,帶著火星在空中翻飛。
林鶴舟半跪在地,喘息未定,手背被刀氣割破一道口子:“你不怕這東西把我們一并封進去?”
“怕?!甭劃£柕瓚八晕也盘崆白隽藴蕚??!?
林鶴舟瞪大眼:“……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白紗會總是喜歡管閑事,我賭你們不會錯過這次。”
他站起身,肩頭落著碎紙灰,眼神沉靜如夜。
林鶴舟看著他,一時間不知是敬佩他還是想罵人。
——這個人是真的瘋得克制,冷得干凈,強得無聲。
“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林鶴舟問。
“我還有東西沒修?!甭劃£柋尺^身去,“你們走你們的?!?
林鶴舟低聲笑了聲:“好吧,那我就……繼續跟著你。”
聞潯陽頓了頓,沒回頭:“隨便你?!?
但他手指輕輕敲擊著腰側的線裝本,似乎在思考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