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的更鼓聲剛落，陸言正借著燭火核對今日賬目，忽聞門框傳來極輕的響動。

抬頭時正撞見蘇九黎倚在門上，月白色裙角被夜風吹得微卷，腕間銀鈴隨著動作發出細碎清響，像一串被揉碎的星子落進閣里。

她眼尾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著蜜色，見陸言望來，便抬手指了指柜臺上那本墨跡未干的賬冊——上面“妖修首單：清毒丹十瓶，靈石一百二十塊“的字跡還帶著新墨的潮氣。“掌柜的，我傷好得差不多了。“她聲音比昨夜清亮幾分，尾音卻仍帶著點試探的軟，“不知萬寶閣，還要不要會算靈石的賬房？“

陸言的筆尖在賬冊邊緣頓了頓。

他望著蘇九黎腕間那串銀鈴，忽然想起昨夜趙婆婆摔靈草時的話——“妖修最是善變“。

可此刻月光漫過她發間，將那縷若有若無的狐香浸得更淡了些，倒像浸在晨露里的野薔薇。

他又瞥見窗外，白日里幫著吆喝的散修正抱著“萬寶閣保真“的木牌往家走，影子被燈籠拉得老長。

“正缺個會算靈石的。“他笑著應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那枚狐紋玉簡——這是昨夜那妖修客戶留下的信物，紋路里還殘留著淡淡的妖元波動。

蘇九黎聞言眼尾微彎，快步走到柜臺后坐下，素白指尖熟練地翻起賬本，發間狐香混著墨香漫開，倒把趙婆婆晨起時留下的藥渣味都壓了下去。

第二日卯時，趙婆婆端著新熬的靈粥進閣，正撞見蘇九黎伏在案前撥算珠。

老婦人的眉頭立時擰成了結，青瓷碗底磕在木案上發出輕響：“掌柜的，妖修......“

“趙婆婆嘗嘗這靈粥。“陸言遞過碗，指節在案下輕輕敲了敲——那是他新設的暗號，“九黎說您總夸南巷張嬸熬的粥火候足，她特意學了。“

蘇九黎抬頭笑，發間銀鈴隨動作輕顫：“婆婆您嘗嘗，我加了半株千年竹心，最是養脾胃的。“

趙婆婆的話梗在喉嚨里。

她盯著蘇九黎腕間的算珠，那串珠子泛著幽藍光澤，分明是用深海寒蚌殼磨的，尋常妖修哪來這等物事？

再看粥里浮著的竹心，確實是火候恰好的。

老婦人抿了口粥，到底沒再說話，只是轉身時重重哼了聲，卻把懷里的藥材往蘇九黎手邊推了推。

三日后辰時，萬寶閣的門被叩了三聲。

陸言剛把新到的聚氣丹擺上柜臺，便見個裹著灰斗篷的身影閃進來。

斗篷下露出半截雪色狐尾，在地面掃出細小的弧度。“要十瓶固元丹。“聲音帶著點沙啞的甜，是那日買清毒丹的妖修。

蘇九黎從賬房里探出頭，指尖在算盤上撥了兩下：“固元丹每瓶十二塊中品靈石，您有會員符牌么？“

灰斗篷掀開一角，露出塊刻著狐紋的青玉牌。

蘇九黎眼尾微挑，將算盤往陸言面前推了推：“八折，共九十六塊。“

陸言從柜臺下摸出個描金檀木盒，盒蓋剛打開，丹香便混著縷縷竹葉清韻漫開——這是系統根據妖修體質優化過的固元丹，特意加了竹心調和妖元。

灰斗篷里的人抽了抽鼻子，狐尾在地上拍出小鼓點：“好丹！

比之前在黑市買的強十倍！“

等這單生意做完，陸言才發現賬冊上多了密密麻麻的新條目：“妖修乙：隱息丹五瓶““妖修丙：煉體散八包“......墨跡從昨日申時一直延續到此刻，連趙婆婆都湊過來看，嘴里嘟囔著“這妖丫頭倒真會算賬“，手里卻把新到的靈草往蘇九黎那邊多撥了兩把。

變故發生在第七日巳時。

當時陸言正教蘇九黎辨認新收的法器，門簾突然被風掀起，帶進來一股陰寒的腥氣。

他抬頭便見個穿舊道袍的老修士立在門口，腰間掛著串泛著暗紅的骨珠，每顆骨珠上都刻著扭曲的妖紋。

老修士的目光像兩把淬毒的刀，在蘇九黎身上掃了三掃，又在柜臺上的妖修符牌上頓了頓。

趙婆婆端著藥罐的手猛地一抖，藥汁濺在青石板上，騰起絲絲白煙。

她湊到陸言耳邊，聲音壓得極低：“那是李玄機，十年前被蒼云宗逐出門墻的敗類，專獵妖修取內丹煉毒......“

陸言的脊背瞬間繃緊。

他瞥見蘇九黎的手指在算盤上攥得發白，尾椎處的狐尾正不受控地小幅度擺動——這是妖修緊張時的本能反應。

他立刻堆出副憨厚笑臉，抄起柜臺最上層的低階培元丹晃了晃：“前輩可是要丹？

小店新到的培元丹，保真......“

“保真？“李玄機嗤笑一聲，腳步卻沒往柜臺挪，反而往賬房方向邁了半步。

他突然抽了抽鼻子，渾濁的眼珠猛地縮成針尖：“好濃的狐騷味......“

蘇九黎的銀鈴“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陸言眼疾手快地撿起銀鈴，順勢擋在她身前：“前輩說笑了，小店前日收了批靈狐毛做的拂塵，許是那味兒。“他指尖悄悄掐住掌心，系統界面在眼前閃過——此刻商譽值剛夠兌換張迷魂煙霧符，得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李玄機又盯了片刻，最終甩袖出門。

門簾落下的瞬間，陸言聽見他低低罵了句“晦氣“，骨珠相撞的聲音漸遠。

當夜子時，萬寶閣后堂。

蘇九黎抱著個錦盒站在檐下，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掌柜的，我該走了。“她低頭盯著盒里的狐紋符牌，“那老東西盯上我了，再留著只會連累萬寶閣......“

“坐下。“陸言倒了杯熱茶推過去，杯底壓著張剛畫好的符篆，“你是我請來的賬房，不是逃犯。“他望著她發間晃動的銀鈴，想起白日里她算錯了三筆算——這是他刻意設的，為的是讓趙婆婆多教她兩手指法，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護，“再說了，你走了誰幫我算妖修的賬？“

蘇九黎的睫毛顫了顫，忽然笑出聲：“掌柜的倒會找理由。“她端起茶盞，熱氣模糊了眼底的水光，“那...那你說怎么辦？“

陸言從袖中摸出張泛黃的告示，上面歪歪扭扭寫著“萬寶閣新到妖修特供丹，三日后辰時開售“。

他指了指告示角落的狐紋暗記，那是蘇九黎教他畫的妖修暗號：“我放出消息，說有批千年紫芝煉的固元丹到貨。

李玄機要獵妖，必然會來。“

三日后辰時，萬寶閣外的巷口。

李玄機縮在酒鋪檐下，骨珠在掌心攥得發燙。

他盯著萬寶閣門上新貼的“妖修特供“紅紙，喉結動了動——傳聞那批丹能助妖修化形，若能搶到手......

“來了。“他身邊的小修士扯了扯他衣袖。

便見個裹著黑斗篷的身影閃進萬寶閣，尾椎處露出半截雪白狐尾。

李玄機眼睛一亮，剛要跟過去，忽聞一陣異香撲面而來。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眼前騰起大片青霧，等霧散時，那道身影早已沒了蹤跡。

“那是什么符！“小修士捂著鼻子喊。

李玄機抹了把臉上的冷汗，望著萬寶閣門楣上“保真“二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分明看見那狐妖進了閣，可眨眼間就不見了——定是那掌柜的搞的鬼！

他盯著閣里透出的暖光，骨珠在腰間撞出刺耳的聲響，喉嚨里滾出句陰狠的咒：“萬寶閣...等著吧。“

此時閣內，陸言正將最后張迷魂煙霧符收進袖中。

蘇九黎從暗格里鉆出來，發間銀鈴輕響：“那老東西走了？“

“走了。“陸言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目光落在李玄機消失的方向，“不過...怕是不會罷休。“

更鼓聲中，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骨珠撞擊聲，像根細針，輕輕扎進萬寶閣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