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的清晨，太陽還躲在云層間，天灰蒙蒙的。

我坐在回家的客車上，靜靜地等待著那即將啟動的發(fā)動機聲。車廂內早已開啟了冷氣，除了我，還有幾位中年人。以往這趟車上多是學生，但這一次卻頗為不同，顯得有些冷清。我透過車窗向外望去，廣場上依舊空曠如常，沒有什么特別的風景可言。唯有客車內循環(huán)播放的土味情歌，咿咿呀呀地唱著，與此刻的氛圍似乎格外相襯。這一切景物，都出奇地與我此時的心情相契合。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力和倦怠，如同陰沉寂靜的天空，在我眼中留下了一片刺眼的空白。于是，我調大了耳機音量，閉上眼睛，試圖在這旅途中補充一些睡眠。

窸窸窣窣的塑料摩擦聲在我耳邊響起，不亞于指甲刮劃黑板的刺耳，我煩躁的睜開眼，向旁邊瞥了一眼，一個老人坐在我的鄰座。

他至少有60歲了，干澀蒼白的頭發(fā)在頭上東倒西歪的，滿是皴裂細紋的臉頰是一張黃色的面皮，搭在骨頭上。他的膝上放著一個白色大塑料口袋，上面依稀可見“××醫(yī)院”幾個字。這些都和我，我整潔的書包，烏黑的頭發(fā)，白皙的面容，對比鮮明。

客車像流動的水一樣搖晃著，緩緩開動。路邊的柱子一根根地從眼前掠過，搭車棚像被遺忘在那里，拉行李的學生正在對著電話那頭說話——這一切景象，在充斥冷氣的車窗內側戀戀不舍地后退而去。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又閉上眼睛，開始昏昏欲睡。

幾分鐘后，我察覺到一點動靜，斷斷續(xù)續(xù)的哼唱聲，沒有規(guī)律的塑料噪音，和正在播放的土味情歌攪在一起，完全打散了我的困意，也消磨了我的忍耐力。我抬起手捏了捏眉心，長長的嘆了口氣，頭病懨懨的靠著窗玻璃。或許是察覺到我的異樣，老人停止了哼唱，時不時偷偷地瞟我?guī)籽邸?

客車繼續(xù)開著，兩側的山腰正向車窗撲面壓來，太陽懶散的發(fā)出幾束光，枯草清晰可見，夾在枯草山頭間的破舊的瓦房，雜亂無章，挨挨擠擠，不成個模樣。再向前，卻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稻田和池塘，井然有序，清清楚楚，自有其美麗。這一切景象都一目了然，我卻只能遠觀個幾秒，不禁低落起來。

就在我再次揉按眉心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小姑娘，你是不是暈車了？吃個橘子吧，對緩解暈車特別有效，這是我們自家種的，特別好吃！”隨著寬大衣袖口的移動，伸出了一雙生過凍瘡、長滿老繭的手。這雙手因為長時間的勞作，關節(jié)變得粗大，指甲縫里藏著泥土和沙粒，手上的裂口也夾雜著沙礫。然而，這雙粗糙的手也曾輕柔地握過孩子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給予溫暖；也曾擦去愛人眼角的淚水，讓那淚水流進手間的溝壑，彎彎曲曲，如同生活的軌跡。這雙手或許并不美觀，但正是它們養(yǎng)育了生命，將太陽的顏色捧在了掌心。

我抬起頭，注視著眼前的老人，以及他手中那一個個飽滿、色澤鮮艷溫暖的橘子。在成為這個平凡的老人之前，他曾是某個人深情依賴的伴侶，某個人引以為傲的父親，某個人敬愛的祖父。而在我眼中，他更是一位美麗的勞動者。

此時，我得以忘懷那難以言喻的無力和倦怠，以及那轉瞬即逝的景色，因為我已經收獲了那抺填滿我內心蒼白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