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 三大的信

歐陽：

同你說說你老公，我的發小書垣，我和他小時候快樂相處的時光。

昨天我在微信群里看到書垣出來說話了。二十多年沒聯系過了，從聲音上我無法辨認出他是我兒時伙伴書垣的聲音。說了半天話后，我還是傻傻地質疑，因為實在很難把這個聲音同記憶中的書垣聯想在一起，后來他說：“我是塤哥二老。”一確認，才知這真是他。小時候我們互相不喊名，就是叫這四個字，他叫我也是四個字。他問了我好多問題，我都還沒來得及回答，他說他馬上要上班去了——我還有許多問題沒來得及問呢。

我同書垣的關系很“復雜”。我們是發小、鄰居、朋友、姑侄關系。他僅比我大兩天，但從小到大都是叫我“屋上三大”，很有規矩的那種，也可能是叫習慣了，我就叫他“塤哥二佬”，也成了一種習慣。

小時候，住在我們五家坡下面的其他男孩取綽號取笑我，也經常欺負我，也只有書垣從不。小時候我們倆經常一起去砍柴，天一亮，他就會在他家里叫我“屋上三大，走啊。”那時其實就砍了小小一扎柴就回家了，記得我奶奶經常說這柴是“雞脖子大一捆”想想，可真有趣，這是童年時代。

后來初中，我不在家鄉學校上，只有假期我才回家。但我們還是會一起去放牛。這時候書垣不像小時候那么愛說話了，在我記憶中他愛看書了。我很喜歡同他一起去放牛，因為同他去我不用管牛，只跟在他后面走就行了。他一邊看書一邊瞄著牛，牛要是走岔路了，他只要吼一嗓子，牛就乖乖地走大路，要是牛偷吃了別人家莊稼，他只要用力扔一塊石頭，牛就走了。他能把石頭扔好遠而且很準，他站在山底下，看見牛在山上偷吃，也能一扔一個準。同他去放牛，到了山上我就到處去采野花野果呀，牛全由他負責看了。現在想來特好玩特輕松。

這些都是兒時的一部分回憶，現在想來很有趣。如今幾十年一晃眼就過去了，再看到書垣和他帥氣的兒子照片時，才感慨時光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

三大

2025年1月23日

我不知道三大從小和書垣這樣親近，而且共同擁有如此美好的童年時光。從三大的來信中，我也知道了原來他從小就是這么規矩，是全村最不欺負人的那一個，是讓人放心的那一個，通過三大，我果真再一次驗證了他自始至終是一個“品德好”的人。

近來讀黃永玉先生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書中所寫與我所接觸的湘西生活，極其相近，我這樣深情地讀一本書，少有。讀完第一卷，不知不覺一夜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五點，聽到窗戶下嘰嘰喳喳的鳥雀聲；讀第二卷的時候，拿著書，哭得一塌糊涂，柔腸百轉……我又用半生不熟的湘西話把文字讀出聲來給書垣聽，讀著讀著，我又笑了起來。

惹得從來不關心我讀什么書的書垣，見我又是哭又是笑，問：“你看的是什么書。”

“黃永玉啊，寫咱湘西鳳凰的。有一年我們春節在那兒過的。”我問：“書中黃老先生，提到一個‘哈’字，這個‘哈’味，你知道不？”書垣不作聲。

我又問：你小時人家都說你‘哈’。幾個意思，你小時做‘哈事’了？

書垣辯解，“我沒做過什么‘哈’事”——“哈”，湖南人意思就是“傻”。

“那為什么村里人都叫你魯智深。”

“一年四季穿衣服不扣扣子，肚皮露外面。坐在火坑上，邊吃邊睡，摔到火炕上。鼻涕用袖口抹得起板板。”

“哈，哈，哈，”我聽后禁不住大笑起來。他的“哈”，是因為大冬天穿衣不工整，成天露出個大肚皮，又讀不來書，頑皮得粗野，村里的伯伯們見他肚皮圓鼓鼓的，形似魯智深，便喊他“魯智深”。實際上，他長得白白凈凈，俊俊朗朗，一點兒也不“魯智深”，并且有個很好聽的充滿書卷氣的名字——書垣，就像瓊瑤書中的男主角。他像不像魯智深？當然不像，但又有些地方像，比如，一生都在簡簡單單地活著：簡單的吃肉、喝酒，坦坦蕩蕩，簡單易懂，信人也被人信。往深里說，水滸傳中魯智深最有佛性。這點，他又是像魯智深的。因此，我們都知道那個不被人看好的“哈”書垣是個好男人。

大井五家坡門口上，他栽了一棵枇杷，一棵花椒，有桃樹，還有嫁接的柚子樹。家門口現存的這些果樹，都是他小時搗鼓種下的。書垣對我講，他愛搞這些土里的活，挑土，挖紅薯，采桐子，滿山找野桃子樹挖回來種。那時，妹妹還小。爹和娘只盤讀書厲害的大哥，他不會讀書，初中畢業早早就回來幫娘種地。他常年掛著鼻涕，衣襟隨意敞著，圓滾滾的肚子往前挺著，活脫脫一個“二哈子”。但就是這樣的“二哈子”，身上卻是有好多的大品質，踏實，誠懇，孝順，吃得苦。為了省錢，赤腳背著一星期的干豆角走幾十里山路去上學，正是12歲瘋玩不理事的年紀，他總是在大冬天第一個爬起來，先去火塘里把爺爺的土坑生好火，為的是讓年邁怕冷的爺爺一起床就有一個熱火坑……

我常對兒子說，你爸是一尊佛，一尊真正的佛，他活在自己的時間和度量里，與世無爭，待人處事從不過分計較，處處透著大智若愚的智慧，這是入世太深的我遠不能比及的。什么是佛？兒子問，我說，佛是來叫人寬心和微笑的。沒錯，書垣，他就是那個讓我們寬心和笑著的人吧。

1997年11月份新婚3個月后，過完春節，書垣就隨同公公去江西打工。我因有身孕，只得留在鄉下，這一年，我獨自在異鄉生活，妊娠反應帶來的身體不適，加上對陌生環境的水土不服，時有孤獨無助之感。

大井村村頭山坡上，住著五戶人家，大家稱我們這五家為“五家坡”。我們家與三大家住在上下山坡上，隔一個土坎，有什么事，隔著嗓子一喊就能應聲。她不同于村里的女孩子，總是不甘落后，村里年輕的女孩子大多外出打工，或者早早嫁人，但她堅持讀書，從一個普通職高考入市州的吉首大學，再分到一所中學教書。失聯數年后，今天才得知，她已在江蘇南通成家立業，聽后很是欣慰。那時的三大成為我的精神伴侶，雖身份稱呼不同，但因年紀相仿，很談得來。

那時三大每次放假回來時，就帶著我一起去放牛，我則興致勃勃地背了一口鍋。放好牛后，我們就在河邊生火用鍋烤紅薯，烤粑粑，邊放牛邊野炊的快樂常讓我忘記新婚獨居的孤獨感。

28年后的今天，三大的信要引起我多少美好的回憶，她說，我娘不在了，我以前每次回家或打電話都聽到我娘夸書垣，現在我再也聽不到我娘夸他了，我娘走了……一聽到這，我的眼淚嘩地一下子流了起來。

28年光陰流轉，物是人非。到了最后，引領我回到書垣身邊、想與他長廝守的，一定是因為這份深埋在內心深處的愛和贊賞。

從另一個層次來說，這600多公里的跨省婚姻成全了一個心靈原鄉的我，也挽救了年輕時那個決絕、羞澀難言又奮力抗爭的那個我。誰說這不是一場好的愛情和婚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