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98年8月27日上午9點。

林?？h公安局，一座略顯陳舊的三層小樓，孤獨地矗立在政府街的最南頭，與周圍低矮的民居形成了鮮明對比，外墻被歲月斑駁了顏色，灰撲撲的水泥墻面像是蒙了一層薄灰，總給人一種憂郁沉重的感覺。

康輝帶著兒子康光輝來到公安局大廳，見到一名公安往外走，問：“你好同志，我是縣國營紡織廠的干部，有事找一下崔大隊長?！?

崔國慶，縣公安局刑警隊隊長，康輝其實和他并不熟悉，只是一次飯局中認識的。中國人的人情世故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但凡什么事情找個熟人或者即便不熟的人，總感覺心里會踏實些。

“奧，他一早就出去了，你在大廳坐著等等?！蹦敲煺f完，急匆匆地走了。

康輝父子二人來到大廳里，頭頂的吊扇慢悠悠地轉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試圖驅散悶熱，卻只攪起了一陣帶著陳舊氣息的風。大廳里一片忙碌，墻上掛滿了各種規章制度和通緝令，木質的長條椅上坐著幾個等待辦事的居民，他們小聲交談著，時不時望向辦事窗口。

等了半個多小時，大廳里的警察依舊是各種忙，有接電話詢問的、有記錄材料的、還有的不停地穿梭。

康輝看了看表，實在是等不住了，走到辦事窗口問：“同志，崔大隊長在嗎？”

“他應該是出去辦案了吧？你找他有事？”辦事窗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警察，一邊查著資料一邊說。

“奧，我是縣紡織廠的干部，我要報案。”康輝說到自己身份時，不自覺地挺了挺胸。

女警察聽完，依舊頭也沒抬地說：“報案啊？你去派出所或者指揮中心報案。”

康輝一聽這話有點不耐煩，來都來了還要再去別的地方？說：“我找刑警隊的崔大隊長?！?

女警察抬起頭來，帶著疑惑地說：“嗯？你不是報案嗎？”

康輝堅定地說：“不報了，我找崔大隊長。”

“奧，那你去二樓，東側第三個門就是?！迸煺f完，繼續整理材料。

“好，好，謝謝。”康輝帶著兒子上了二樓，來到刑偵大隊，門是敞開的，靠門的長條椅上還坐著幾個人，屋里幾張掉漆的辦公桌拼在一起，桌上堆滿了文件和卷宗，暖水瓶隨意地放在一角。

兩個警察在忙碌地登記來情況。

康輝走到一個辦案警察前，說：“你好同志，我是縣紡織廠的干部，我找一下崔大隊長。”

那個辦案警察依舊是低著頭在本上不停的記，頭也沒抬地說：“啊，崔大隊長出去辦案了。”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同志，我有情況匯報?！笨递x看了看表，稍微有些激動地說。

那個警察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石英鐘，時針即將指向數字10，放下手中的卷宗說：“呃？這可不好說，有可能中午就不回來了，你有什么重要情況？非要和崔大隊說嗎？”

那名警察抬頭看表的那一刻，康輝才看清模樣，心里直犯嘀咕：這哥們長的也忒有特點了吧，兩只咪咪縫的小眼睛，鑲嵌在圓圓的娃娃臉上，不說話還以為是睡著了呢。康輝理了理頭發，說：“我要報案?！?

“奧，報案你得到派出所或者指揮中心呀?！毙⊙劬煺f。

“我有重要情況匯報。”康輝一邊說，一邊手還配合著激動地比劃著。

小眼睛警察趕緊從自己寫的報案記錄本的后面，扯下兩張遞給康輝說：“好好，同志，我這里實在太忙了，你先把案情自己寫一下，時間、地點、事情經過等?！比缓笥种钢x自己不遠的桌子說：“擱那兒坐著寫吧，桌子上也有筆?！?

接過紙張，又把兒子喊了過來，康輝坐在椅子上開始寫。時間不大，康輝把寫過的案情記錄遞給那位警察。

小眼睛警察拿過案情記錄一看，對著另一名在柜子里查閱資料的警察說：“小李，趕緊跟我到詢問室。”

扭頭對著康輝父子二人說：“你們兩個誰是康光輝？”

“我！”康光輝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低著頭的頭發快把眼睛遮住了。

“嚯，頭發夠長的啊！好，你跟我走吧。”小眼睛警察說。

康輝一看警察把自己兒子帶走了，趕緊站起身來，也有點顫微微地說：“呃，那個...警察同志，頭發長不犯法吧？”

“啊，不犯，我也沒說他犯?。拷兴礁舯趩桙c事情?！毙⊙劬祛I著康光輝就往隔壁屋里走。

康輝也想跟著進去，被另一個警察給攔在了門外。

半個時辰不到，那個小眼睛警察又急匆匆地出門，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又過了大概一支煙的功夫，小眼睛警察出來了，對著另外一個警察說：“小李，根據局領導安排，咱們成立專案組，你按照這個名單，通知他們立刻準備一下?！闭f完，將一張記錄紙遞了過去。

然后轉頭對康輝說：“你們提供的信息很重要，現在我們要去現場，你們也跟著去一趟，協助調查。另外，昨天發現的為什么沒報案？”

“啊，明白，配合公安機關調查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昨天孩子被嚇到了，有點發燒，而且晚上又下了雨，所以就等今天早上來的?！笨递x理了理頭發說。

康輝和兒子跟著小眼睛警察下了樓，后面還跟著幾個警察，有背包的、有提箱子的?！巴?，你倆跟著我們上這個車，我姓趙，叫趙剛，這是小李。”小眼睛警察對著康輝介紹說。

“哎哎，你好，縣國營紡織廠車間主任康輝。和你們刑偵隊的崔大隊長我們熟?！笨递x對著他們點點頭笑著說。他其實并不知道，這個叫趙剛的是刑警隊的重案中隊隊長。

“??！”小李應付了一句，趙剛沒搭話，幾人便上了車。警笛一路呼嘯地來到林南河東段的河灘。

下了車，幾名警察和康輝父子在河灘上走了十幾米遠，康光輝指著前面的蘆葦灘，不敢再往前走了，對著小眼睛警察說：“就在前面的蘆葦地里。”

趙剛瞅了一眼康光輝，心里明白，說：“好，你們爺兒倆在這里等一會吧?！鞭D頭對著另外幾個警察說：“小李、小張趕緊布警戒線進行封控，小韓，你們幾個趕緊進行尸檢和現場證據采集?！?

趙剛安排布置完，帶上口罩和手套，也走進蘆葦地里。

康輝見警察都進了蘆葦地，轉身對康輝說：“兒子，剛才詢問你的時候，沒說是去河里炸魚吧？”

“沒有，爸，我說是去河灘摸魚去了?！笨倒廨x說。

“那就好，以后可別這么‘虎’了，釣魚摸魚都行?！笨递x早上一再叮囑兒子，因為他心里清楚，炸魚也是違法的，如果警察一較真，就會進行管理教育，那就在公安局留下案底了。

“嗯呢?！笨倒廨x來到這地方，還是會想起當時的場景，低著頭不愿多說一句話。

康輝把兒子拉到距離蘆葦地遠的河灘上，父子二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康輝看著兒子現在流里流氣的模樣，想說幾句但又止住了，父子二人也不說話，就這么坐著。

“哎，同志，警察是去那里面了嗎？”康輝轉過頭一看，一個個子不高、身體精瘦，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和深色褲子，留著小平頭的中年男人問。

“啊，對，警察在里面辦案了?！笨递x說。

“好，謝謝。”中年男人轉身就往蘆葦地里走。

康輝看他往蘆葦地里走，趕緊起身喊：“哎！警察在那嘎達辦案呢，你咋還往里面去呢？”

那男人也不回話，手在半空中擺了擺，繼續往里走。

“這人，說了警察在里面辦案，還往里面進，咋這么虎呢？！”康輝嘟囔著，就追了上去，想要趕緊制止他往里走。

此時，趙剛已對案發現場進行了初步勘驗，出來準備等其他人的進一步的勘驗結果，結果剛好遇見這一幕，喊了一聲：“崔隊。”

那個男人“嗯”了一聲，繼續往蘆葦叢里走。

趙剛轉頭對康輝說：“這是我們崔隊，你們不是認識嗎？”

“呃，認識認識，之、之前挺熟，好長時間沒見，咋還變、變樣兒了?！笨递x說完，臉上是白一塊紅一塊的。

原來，此人就是林海縣刑警大隊隊長崔光明，上午正在外面辦案，突然接到公安局朱局長的電話，讓他任這起焚尸案的專案組組長，立刻回來參加此案的偵查調查。

趙剛聽完也沒搭話，陪著崔隊又進了蘆葦叢。

崔光明慢慢地往前走著，眼睛像掃描儀一樣敏銳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盡可能地捕捉獲取現場物體的圖像和信息。

“崔隊，你看，在這里。”趙剛指著前面的一大片焚燒蘆葦地說。

崔光明小心翼翼地走近現場，仔細觀察了一番后，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后對著幾個工作的警察說：“李霄，你來負責尋找并收集現場可能存在的與焚燒尸體相關的物證，注意看看有沒有助燃劑殘留、點火工具和尸體周圍的物品等?；⒆?，你注意仔細檢查地面是否有拖拽痕跡、腳印等，還有蘆葦地外有沒有車輛輪胎印。要注意分析這些痕跡與尸體的關系。”

“好的，崔隊。”小李就是李霄，26歲，剛畢業兩年的警校大學生。

“收到！”陳志虎，30歲出頭，人生的高大威猛，是刑警隊的骨干力量，大家都喜歡叫他虎子，性格和綽號一樣，一樣的虎！

“韓彬，你注意對現場的土壤、灰燼等多進行采樣，拿回實驗室分析，確定是否含有特殊物質或化學成分。梁蕊，你在尸檢中注意觀察尸體不同部位的焚燒程度，盡可能判斷出尸體在焚燒前是否已經死亡，以及可能的致死原因，是否有刀傷、槍傷、勒痕等?！贝薰饷骼^續安排說。

“收到，崔隊?！表n彬，公安局里的法醫，人長得白凈，帶著一副眼鏡，如果不穿警服，別人都會以為是一名老師，說起話來也文鄒鄒的，是局里最文范兒的警察。

“明白，崔隊”梁蕊，韓彬的徒弟，刑警隊里的唯一一個女警察，警校大學畢業，一頭利落的短發齊耳而剪，白皙的臉龐上，兩道劍眉微微上揚，透著一股英氣。

崔光明把一切安排妥當后，對著趙剛說：“走，咱倆再去問問報案人，然后到周邊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