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枚穩定單元，沉甸甸地壓在陳纖歌的口袋里，也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上。這筆錢，足夠林薇和莉莉在霓虹深淵城稍微體面一點的區域，換取幾個月的安寧了。前提是，他能把剩下的醫療物資也順利出手，并且不被那些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盯上。

他回到鴿子籠那個熟悉的角落時，林薇正抱著莉莉，低聲給她講著一些模糊不清的、大概是永夜之前的故事。看到陳纖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里充滿了詢問和不安。

陳纖歌沒說話，只是將那個裝著穩定單元的袋子放在了她面前。

金屬碰撞的輕微聲響，在死寂的鴿子籠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薇伸出手，指尖顫抖地觸碰著那個袋子，仿佛那是什么滾燙的烙鐵。當她意識到里面是什么時，猛地抬起頭，望向陳纖歌，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只是第一筆。”陳纖歌移開目光，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剩下的，我會盡快處理。然后，我們得離開這里。”

“離開？”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茫然，“去哪里？”

“一個…至少有干凈水和固定屋頂的地方。”陳纖歌含糊地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具體去哪里，霓虹深淵城，對弱者而言，沒有真正的安全港。

“‘老鼠’那家伙，話里有話。”陳纖歌在心里盤算著，“他可能只是詐我，也可能真的知道了些什么。鋼齒幫和鐵手會因為‘小丑’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我這個‘始作俑者’，繼續待在底層太危險了。”

接下來的兩天，陳纖歌更加謹慎。他沒有再輕易出手剩下的醫療物資，而是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尋找新的落腳點上。

他去過一些所謂的“安全區”，那些地方通常由殘存公司或大型幫派控制，租金高得離譜，而且盤查極嚴，他這種“背景不明”的人根本無法進入。

“老鼠”在交易時，曾無意中提到過幾個名字，一些位于中層邊緣、不屬于任何大勢力管轄、但自有一套生存法則的灰色聚居點。

“齒輪縫隙”，就是其中一個。

據說那里聚集著一群厭倦了幫派爭斗和底層絕望的技術人員、工匠和一些…怪人。他們依靠維修和改造廢棄機械為生，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和獨立的小社區。

陳纖歌決定去碰碰運氣。

“齒輪縫隙”位于中層迷宮的一處偏僻角落，入口隱藏在一個廢棄的巨型通風管道后面。管道內壁上，布滿了各種涂鴉和警告標識。

穿過幽暗的管道，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由無數廢棄金屬板、集裝箱和機械零件搭建起來的、如同巨大蟻巢般的聚居點。空氣中彌漫著機油、焊接煙霧和一絲食物的混合氣味。雖然簡陋，但比鴿子籠區域多了幾分秩序和…生氣。

一個掛著“訪客登記處（活人限定）”牌子的簡陋棚屋前，坐著一個叼著煙斗，半邊臉頰和手臂都被替換成了閃爍著指示燈的黃銅機械義體的老頭。他頭發花白稀疏，眼神卻銳利得像鷹。

“新面孔。”老頭吐出一口煙圈，煙斗的金屬部分發出輕微的“咔噠”聲，“來‘齒輪縫隙’做什么？拾荒？還是想偷零件？”

“找個住的地方。”陳纖歌盡量讓自己的姿態放低，“我和…我的家人，想在這里找個能遮風擋雨的角落。”

“家人？”老頭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陳纖歌，機械義眼則發出一陣細微的掃描聲，“你看起來可不像個拖家帶口的。更像個…嗯，惹了麻煩想找地方躲起來的。”

陳纖歌心里一緊，這老頭不好對付。

“我叫‘扳手’，這里管事的。”老頭繼續說道，煙斗敲了敲桌子，“‘齒輪縫隙’不養閑人，也不歡迎麻煩。想住下，可以。但有條件，半邊臉頰和手臂都被替換成了閃爍著指示燈的黃銅機械義體的老頭笑了笑”

“什么條件？”

“看到那邊那個大家伙了嗎？”“扳手”用煙斗指了指聚居點中心，一個銹跡斑斑、如同金屬巨獸般盤踞在那里的龐大機械裝置。裝置的大部分結構都暴露在外，無數粗細不一的管道和纜線像血管和神經一樣纏繞其上，不時有電火花從破損的接口處冒出。

“那是‘心臟’，我們這里的環境循環和基礎能源供應系統。”“扳手”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情感，像是驕傲，又像是無奈，“它太老了，最近出了點問題。如果你能修好它…或者至少，讓它穩定運行一個月，我就給你們一個住處，還免三個月的‘維護費’。”

陳纖歌看著那個比他還高的復雜機械，頭皮有點發麻。這玩意兒，看起來比他前世拆過的任何一臺發動機都要復雜百倍，而且明顯處于報廢邊緣。

“如果我修不好呢？”

“那就滾蛋。”“扳手”干脆利落地回答，“或者，你可以選擇用穩定單元支付高額的‘風險保證金’和租金。但我看你也不像個有錢人。”

陳纖歌沉默了。他口袋里的穩定單元，是用來給林薇母女改善生活的，不是用來交保護費的。而且，如果能在這里站穩腳跟，對后續出售醫療物資也更有利。

“我需要工具，還有…它的結構圖，如果還有的話。”陳纖歌開口。

“扳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機械手臂從旁邊的一個箱子里翻找出一卷布滿油污的羊皮紙和一套看起來同樣古老的工具。

“結構圖？這玩意兒比我還老，哪還有什么圖紙。這是我年輕時憑記憶畫的一些草圖，能不能看懂，看你本事。”他把東西扔給陳纖歌，“工具也只有這些了，將就著用吧。小子，別逞強，這‘心臟’脾氣不好，小心把自己也搭進去。”

接下來的三天，陳纖歌幾乎是住在了那個巨大的機械裝置旁邊，索性不是他一個人修，懂點技術的，或者老頭也時來看看，遠處指揮哪條線該動動

他仔細研究了“扳手”給的那些幾乎無法辨認的草圖，又結合自己前世積累的機械原理知識，一點點摸索這個“古董”的運作方式。

這臺環境循環裝置，簡直就是個由無數不兼容零件強行拼湊起來的怪物。前永夜時代的精密部件、廢棄的工業設備、甚至還有一些他完全看不懂來源的古怪構件，都被用各種粗暴或巧妙的方式連接在一起。

“這他媽是蒸汽朋克和賽博格的私生子嗎？”陳纖歌一邊清理著堵塞的冷卻管道，一邊在心里瘋狂吐槽，“設計這玩意兒的絕對是個天才…或者瘋子。”

修復過程遠比他想象的要艱難和危險。老化的線路隨時可能短路，腐蝕的閥門一觸即潰，高壓蒸汽和不明液體時不時從破裂的管道中噴涌而出。

有一次，一個關鍵的齒輪組因為磨損過度，在他試圖調整時突然卡死，差點把他的手指卷進去。千鈞一發之際，他幾乎是本能地甩出了一張“傳奇魔術牌”，用牌的鋒利邊緣精準地切斷了連接那個齒輪的一根細小但關鍵的傳動桿，避免了更嚴重的事故。

“操！這他媽是修機器還是拆炸彈？”他抹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看著那張插在金屬縫隙里、只留下一個角的黑桃A，心有余悸，“系統給的這玩意兒，用來干精密活兒倒是一流，就是有點…敗家。”

他用“扳手”給的簡陋工具，加上從廢料堆里淘換來的零件，小心翼翼地進行著替換和修復。“陰影中的手法”讓他在狹窄油膩的空間里操作時，手指異常穩定，總能以最刁鉆的角度擰緊螺絲，或者避開那些危險的漏電接口。

林薇偶爾會帶著莉莉，遠遠地看著他忙碌。她不敢靠近，怕打擾他，也怕那臺看起來隨時會爆炸的機器。有時她會默默地放下一小杯渾濁的水或一小塊壓縮餅干。陳纖歌通常只是點點頭，或者在她轉身后才拿起東西。

這種無聲的交流，讓他感覺有些…別扭。像一根看不見的線，把他和這對母女越纏越緊。

“麻煩。真是天大的麻煩。”他一邊用魔術牌撬開一個銹死的檢修口，一邊在心里哀嚎，“等把她們安頓好，拿到剩下的錢，老子就…就…媽的，到時候再說吧。”

“扳手”老頭也會時不時地過來轉悠一圈，叼著他的煙斗，用他那只機械眼掃描著陳纖歌的進度，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嗯嗯”聲。他從不插手，也從不指點，像個苛刻的考官。

第三天傍晚，當陳纖歌將最后一塊拼湊起來的過濾網安裝到位，并重新接通了幾個關鍵的能量回路后，他后退幾步，抹了把臉上的油污。

“好了…大概吧。”他對著那臺沉默的鋼鐵巨獸嘀咕，“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了。”

他走到主控制臺前，那上面布滿了各種古老的按鈕和拉桿，大部分都已失效。他找到了那個最大、最紅，但也最破舊的啟動拉桿。

“系統，拜托了，這次別給我搞什么‘驚喜’，正常一點行不行？”他默默祈禱了一句，然后深吸…哦不，他只是屏住了呼吸，猛地將拉桿向下一扳！

“嘎吱——！！！”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整個裝置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正在艱難地蘇醒。

“嗡——嗡——嗡——”

低沉的、富有節奏的轟鳴聲從裝置深處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穩定。幾個原本熄滅的指示燈開始閃爍，發出微弱但持續的光芒。一些管道開始輕微地震動，散發出溫熱的氣息。聚居點各處一些原本忽明忽滅的燈泡，亮度也明顯提升了一些。

成功了？

陳纖歌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扳手”老頭已經像幽靈一樣出現在他身后。

“嗯，還行。”老頭用煙斗敲了敲旁邊一根震動的管道，感受著里面的能量流動，“至少沒炸。小子，你這手藝，不像是在底層垃圾堆里練出來的。”

“祖傳的。”陳纖歌隨口胡謅。

“哼。”“扳手”不置可否，“跟我來吧，‘家人’。你們的‘窩’準備好了。”

老頭帶著他們來到聚居點邊緣，一個由兩個大型集裝箱焊接改造而成的小空間。里面很簡陋，只有幾張用金屬板搭成的床鋪和一個簡易的清洗臺，但比起鴿子籠，這里簡直是天堂——至少，它有四面墻和一個能鎖上的門，還有持續供應的、雖然帶著鐵銹味的清潔用水和微弱的照明。

“省著點用。”“扳手”丟下一串叮當作響的金屬鑰匙，“‘心臟’剛修好，還不穩定。別給我惹麻煩。”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

林薇看著這個狹小但干凈的空間，眼圈又紅了。她緊緊抱住莉莉，低聲啜泣著，這一次，是喜悅和感激。

陳纖歌站在門口，看著她們，心里那塊堅硬的東西，似乎又松動了一點點。

“行了，別哭了。”他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先收拾一下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弄點…像樣的食物回來。”

他需要繼續出手剩下的醫療物資，現在有了這個相對安全的據點，事情應該會方便一些。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他注意到莉莉正蹲在角落里，用一塊撿來的木炭，在集裝箱冰冷的金屬內壁上畫著什么。

他好奇地走過去看了一眼。

莉莉畫的不是小孩子常見的房子、小人或者花朵，而是陳纖歌，雖然很抽象，但是畫的死魚眼額外出神

陳纖歌沉默了一會，摸了摸莉莉的小腦袋，乖，等我回來給你變魔術。

盛世繁衍骯臟的老鼠，亂世開出圣潔的白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