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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漕江迷霧(七)

  • 她按律當(dāng)斬
  • 韓雪霏
  • 3078字
  • 2025-06-27 09:15:00

“吊詭”二字從蘇絡(luò)口中一出,云中錦便知查訪之事必將有所突破。

她暗暗舒了一口氣,來漕江查訪伊始處處碰壁,總算在蘇家打開了一個缺口,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打聽出一點(diǎn)名堂不可。

“不是說海上沉船乃稀疏平常事嗎?你倒是說說看,怎么個吊詭法?”

“沉船稀疏平常,可艙中情形可就不平常了?!?

“都是道聽途說罷了,你既未親眼所見,怎么就不平常了?”

“可我是聽水生哥親口告訴我的,他可是當(dāng)日親自下水去查探的人?!?

蘇絡(luò)被云中錦這么一挑,急眼了,蘇繡再如何暗示已無濟(jì)于事。

“我聽水生哥說了,船艙內(nèi)總共有九個女子,個個胳膊上都刺著字,寫著七月十五,永勝年和盛昌年的都有,算起來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

“她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看著瘆人得很,貴生哥嚇得當(dāng)場尿了褲子,水生哥當(dāng)時也被嚇得半死,手忙腳亂的差點(diǎn)被纜繩掛住上不來。他們上來的時候,魚皮水靠都被劃破了,鼓囊囊的,狼狽得很吶?!?

“沉船前無風(fēng)無浪,沉船后狂風(fēng)暴雨,且死的都是生于七月十五的年輕女子,大不吉。水生哥他倆要是真上不來,那事兒可就更可怕啦。老漁伯說是因?yàn)檩d了九陰女,陰氣太甚,惹怒了海龍王,這才沉的船?!?

云中錦心中暗襯,蘇絡(luò)所說與坊間所傳的情形大致差不離。

據(jù)江南知州上報的卷宗,兩名下水查看的后生哥,一名水生,一喚貴生。還有一位怪

力亂神之說的始作俑者老漁伯,已于日前于牢中畏罪自殺。

怪力亂神之說已經(jīng)傳遍了天下,而此案仍追查無果,這也正是圣上為之震怒,并令刑部督查的緣故。

云中錦甫一到漕江便去查訪水生和貴生,卻被告知早已出海去了。

蘇絡(luò)所言既是水生親口所告知,看來非假。

最令人疑惑的是,沉船只見女尸卻不見任何一個船工,至今也不見哪一家出來認(rèn)船,它仿佛就是一只無主的鬼船,從大海茫茫處來,又沉入大海茫茫處,無怪乎民間傳聞愈發(fā)邪乎。

蘇絡(luò)轉(zhuǎn)而壓低了嗓子道,“官府查過,說是外地船,因不了解漕江海域的情形,以致于觸礁沉船,不讓再傳九陰女的事。”

“老漁伯和貴生哥被官府抓去坐牢了,說是妖言惑眾。水生哥一害怕,這才急忙忙逃出去,對外頭說是出海去了。老漁伯轉(zhuǎn)天就在牢里上了吊,官府的說法是畏罪自殺。”

蘇絡(luò)忽而正色道:“你是我阿姐請來的客,我才說的,可別往外傳,否則我們一家都得吃官司坐牢?!?

蘇繡惱他:“你才知道呀?叫你嘴上不把門!”

云中錦心里有數(shù)了,原來如此,怪不得漕江人人談沉船而色變。

“官府既然已經(jīng)查實(shí)是觸礁沉船,那些怪力亂神邪說自然是不被允許的?!?

“這你就不懂了吧?”蘇絡(luò)笑道,“那里已經(jīng)快到碼頭了,海底哪能有什么暗礁?就算有的話,早在幾百年前就給它鏟平了。水生哥也說了,那個地方水下干凈得很,除了一些水草,沒有其他的羈絆?!?

“我知道我知道,那里根本沒暗礁?!碧K繡爹大聲嚷嚷道。

這回蘇繡使勁將她爹的摁住了,說:“沒你的事,吃飽了就出去玩?!?

“哦?!碧K繡爹立即捂住了嘴,但也沒乖乖出去玩,依舊坐著看著云中錦直笑,仿佛知道一個什么秘密就不告訴你的樣子。

云中錦尋思,這蘇繡爹是土生土長的漕江人,潛水功夫又十分了得,家門前的海域情況自然是門兒清。

那么,沉船就顯得更加蹊蹺。

怪不得官府關(guān)于觸礁沉船的結(jié)論不能服眾,大有欲蓋彌彰之嫌。

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盡快查明真相,以平息民間傳聞。

“那么大的海船,只運(yùn)九位女子?難道就沒有貨物或者別的什么東西嗎?”云中錦又問道。

蘇家人面面相覷。

蘇繡爹亦撓著頭,眼睛撲閃撲閃的,似是尋思著什么。

“只聽水生哥與貴生哥說起九陰女,卻不曾聽他們說起過有什么貨物,或是見過來不及說也不一定??上缣恿?,要不然可以去問問他?!碧K絡(luò)道。

“官府倒是也派人下水去查過,上來什么也沒說,丟了水靠慌慌張張地就走了,后來再也沒人敢下去了?!?

云中錦暗暗慶幸,兩個目擊證人,雖然逃了一個,但有一個還在牢里,只待明日去牢里問一問,不怕他不說實(shí)話。

她想了想,說道,“現(xiàn)如今,漕江人以大不吉為由不讓女尸上岸,致使九具女尸仍然留在海中,所有過往大小船只皆繞道而行。官府不作為不說,漕幫也不出來說話嗎?”

話聲剛落下,熱鬧聲頃刻間沉寂。

“官府在上,我們漕江小民哪里敢說半個不字?左右不過是漕幫的意思罷了。”

片刻之后,蘇繡打破了沉默。

云中錦明白了,漕幫雖未發(fā)聲,但漕江人的態(tài)度明顯就是漕幫態(tài)度。

看來覆舟這事兒真與漕幫脫不開干系。

可是,過往船只繞道而行,對于占著碼頭雁過拔毛船過收銀的漕幫來說,不是最為不利的嗎?漕幫又為何能容忍自己的損失?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利益沖突?

云中錦正張口想繼續(xù)問時,卻被蘇繡打斷了。

“漕幫與官府的事,可不是我們這等小民可以知道的?!?

蘇絡(luò)接過了話茬道,“對啊,我們家沒人出海,阿姐采鮮貝也盡量遠(yuǎn)離碼頭人多那一帶,能不知道的就不知道,能看不見的就看不見,再過些日子,尸體被海里的魚吃干凈了,便是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又笑道,“左右等我考取了功名,或許能夠知道一些其中的奧秘,到時候,有緣再相見的我話,我便來告訴你喲?!?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不僅僅是漕幫與官府的事,這是所有漕江人的事。為什么漕江人甘愿將自己的命運(yùn)交到漕幫的手里?憑他們隨意拿捏要圓就圓要扁就扁?為什么不請官府為你們做主?”

“那是我等小民能夠做得到的嗎?”蘇繡反問。

“為什么不能?沒有去做又怎知做不到?你們受了委屈只管忍氣吞聲,表面上一片祥和,官府又怎么來替你們強(qiáng)出頭?”

“別的不說,就說蘇繡爹,原本好好的人,被打成這樣,其實(shí)你們心里都很清楚,除了漕幫的人,又會有誰能這樣當(dāng)街打人的?又有誰能讓一街的人都異口同聲說沒看到?你們可曾去官府上告過?可有請官府為你們主持過公道?”

蘇繡爹聽到客人提起他,并不知所以,反是開心地嘿嘿笑,手舞足蹈的。

云中錦見此愈感義憤,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之意。

離京前恩師對她說過,江南知州云知秋是他的門生,在漕江縣任上已多年,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朝廷亦對他的品行十分認(rèn)可,這才擢升為江南知州。

“我來漕江前聽說,江南知州是個好官,若是百姓喊冤,他又怎么會坐視不理?必是因?yàn)榘傩斩既缒銈円粯尤虤馔搪?,替漕幫粉飾了太平,他想管也沒有理由呀。就算有心拔刀相助,他也得先路見不平,不是嗎?”

官府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便是民不告官不理,就算知州大人想管,而見民間安樂太平,他又有何理由去管?

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他沒道理強(qiáng)出頭。

蘇繡卻道:“就算官府為你出頭一次又怎樣?我們贏了一場官司又如何?以后不在漕江過日子嗎?”

“再說了,官府也不會管漕幫的事的,只要漕幫每年按時把稅銀交上去,漕江城就全由著漕幫的性子來,只要他們不殺人不犯火不鬧得太出格,官老爺樂得逍遙自在,哪里還能來管我等小民之事?”

蘇絡(luò)亦冷聲道:“我們縣老爺可真是個好官,平日不坐堂,只愛讀書作畫。我聽說,縣老爺升任江南知州時,從縣衙運(yùn)走了好幾十個大木箱到州衙,可人家老爺說了,全都是書。到底是不是書咱也不知道,敢情這么多年縣老爺在漕江,什么事都沒干,就光收藏圣賢書了?!?

蘇絡(luò)說著,瞧了一眼自己的書,感慨道,“讀書做官,到了贏得幾十箱似書非書,這大概就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吧?”

“錯!讀書做官乃是奔著為民做主去的,而不是為了掙那幾十箱似書非書?!痹浦绣\立即駁斥道。

“你你一個不讀書腰間別著劍四處瞎逛的外鄉(xiāng)女子,又怎知道我們漕江人的難處?你又怎知官府一定會為民做主?可別站著說話不腰疼。”蘇絡(luò)反唇相譏。

“若你心中認(rèn)定了官府一定不會為民做主,待你考取功名做了官,又怎么指望你為民做主?”

云中錦瞧著蘇絡(luò),譏諷道:“一心只想著掙幾十箱似書非書,想來也不會是一個好官,那倒不如不要讀書,好好地與你阿姐一道討海采貝去,也免得她一個人辛苦養(yǎng)你們一大家子人。”

“你!”

云中錦的話觸到了蘇絡(luò)的痛處,呼地一聲站起來用手指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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