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血腥氣混著刺鼻的藥味,沉甸甸地壓在慈寧宮雕梁畫棟的殿宇內。鎏金瑞獸香爐里裊裊升起的安神香,在這死亡迫近的威壓下顯得蒼白無力。
“陛……陛下……臣等無能……”太醫院院判張太醫須發皆白,此刻卻抖如風中枯葉,額上冷汗混著渾濁的老淚滑落,“太后娘娘此乃……腸癰之絕癥!癰疽……癰疽已然潰爛入腹!毒氣攻心……非人力……非人力可回天了啊!”
他身后的幾位太醫齊刷刷跪倒一片,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金磚,身軀篩糠般顫抖,殿內只余一片絕望的嗚咽和壓抑的抽氣聲。
皇帝蕭徹面沉如水,負手立在鳳榻之前,明黃的龍袍在搖曳的燭光下也黯淡了幾分。他看著錦帳內那張枯槁灰敗的臉,那是養育他成人的嫡母,此刻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一股沉重的無力感攫住了他,帝王之威在生死面前,也不過凡軀。
“廢物!一群廢物!”暴怒的厲喝如驚雷炸響!
跪在榻前、一身玄色親王常服的謝臨猛地起身,雙目赤紅如瀕死的兇獸,周身散發的戾氣壓得整個寢殿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他一把揪住張太醫的衣領,竟將須發皆白的老太醫整個人提離了地面!
“廢物?!太醫院供奉天下名藥,養著你們這些酒囊飯袋,就是讓你們在母后病危時只會說‘無能’二字嗎?!”他聲音嘶啞,每個字都淬著冰渣,“再治!治不好,本王要你們闔族陪葬!”
張太醫被勒得面皮紫漲,雙腳離地亂蹬,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眼看就要斷氣。
“謝臨!住手!”皇帝蕭徹厲聲喝止,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更深的不悅。當著他的面如此兇戾,是對他皇權赤裸裸的挑釁,更是對太后最后體面的褻瀆。
謝臨胸膛劇烈起伏,赤紅的眼死死盯著皇帝,又緩緩掃過滿殿噤若寒蟬的太醫和宮人。最終,那駭人的目光,釘在了角落里一個素白的身影上。
沈銜玉。
她不知何時已悄然行至殿中,只著一身洗得發舊的月白素裙,烏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松松挽著,素凈得與這金碧輝煌、卻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宮殿格格不入。她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陰影與燭光的交界處,脊背挺得筆直,面色平靜無波,仿佛周遭的混亂、暴怒、絕望都與她無關。唯有那雙眼睛,深得像兩口古井,平靜的水面下,是幽暗難測的漩渦。
謝臨的怒火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又像是被這過分的平靜徹底激怒,猛地將手中的老太醫像破麻袋般擲在地上,一步踏到沈銜玉面前!
“你?!”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她,帶著血腥氣和暴戾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冰冷刺骨,“誰準你來此?!滾出去!”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再次抬手扼向她纖細的脖頸,“休要在此礙眼!污了母后清靜!”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對關系詭異的夫婦身上,帶著驚疑、恐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這個被侯爺厭棄的新夫人,此時跑來做什么?添亂嗎?
沈銜玉卻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她緩緩抬起眼簾,迎上謝臨那雙因暴怒和絕望而赤紅的眸子,那平靜的目光竟讓謝臨的暴戾氣息微微一滯。
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殿內壓抑的抽泣和沉重的呼吸,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無聲的漣漪:
“我能救太后。”
死寂。
絕對的死寂。
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下一秒,便是排山倒海的嗤笑聲、質疑聲、呵斥聲!
“荒謬!簡直荒謬絕倫!”剛被謝臨甩開、癱在地上大口喘氣的張太醫第一個尖叫起來,老臉漲紅如豬肝,“無知婦人!你可知太后娘娘鳳體何等尊貴?腸癰絕癥,華佗再世亦束手!你憑何在此大放厥詞?!”
“沈氏!你莫不是瘋了?!侯爺,快將這瘋婦……”
“欺君罔上!此乃大不敬之罪!陛下,快將她……”
太醫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開了鍋。這個被侯爺厭棄的商戶女,竟敢在他們這些杏林國手都宣告無力的絕癥面前口出狂言?簡直是對他們畢生所學最大的侮辱!
“夠了!”皇帝蕭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他深邃的目光越過暴怒邊緣的謝臨,牢牢鎖定了沈銜玉,“沈氏,你方才說,你能救太后?”
他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審視。這女子,新婚之夜鬧得滿城風雨,被謝臨一紙休書趕出侯府,如今竟敢在太后彌留之際闖入慈寧宮……是失心瘋?還是真有倚仗?
沈銜玉微微屈膝,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禮,姿態恭謹,聲音依舊平靜:“回稟陛下,臣女,能救。”
“如何救?”皇帝追問,目光銳利如鷹隼。
沈銜玉直起身,目光坦蕩地迎視著九五之尊:“開腹,切癰。”
“開……開腹?!”
“妖言惑眾!妖言惑眾啊陛下!”張太醫捶胸頓足,涕淚橫流,“此乃邪術!是邪術啊!開膛破肚,神仙難救!她是要害死太后娘娘!是要讓娘娘不得全尸啊陛下!”他聲嘶力竭,仿佛沈銜玉不是救人,而是要行刺。
其他太醫也紛紛叩首,額頭磕在金磚上砰砰作響:“陛下!萬萬不可!此乃聞所未聞之邪法!娘娘鳳體,豈容此等褻瀆?!”
“陛下!此婦心懷叵測!侯爺,您快說句話啊!”有人甚至向謝臨求助。
謝臨的臉在燭光下陰晴不定,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沈銜玉平靜的面容,牙關緊咬,下頜繃出凌厲的線條。開腹?切癰?這女人……是真瘋了嗎?!他幾乎想立刻將她拖出去亂棍打死!
沈銜玉對周遭的瘋狂反對置若罔聞。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皇帝,再次開口,聲音穿透了所有的反對浪潮:
“癰疽潰爛入腹,膿毒攻心。此時拔膿,如同抱薪救火,徒增苦痛,加速毒氣蔓延。唯有開腹,直視病源,切除潰爛癰疽,清理腹腔膿毒,引邪外出,輔以特制湯藥內服外敷,方有一線生機。”
她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那是對人體奧秘的了如指掌,是對病理本質的洞若觀火。這不是瘋話,是……醫理!
皇帝蕭徹的瞳孔微微收縮。他雖不通醫術,但沈銜玉這番清晰、直接、直指核心的解釋,與太醫們含糊其辭的“毒氣攻心”、“非人力可回天”形成了鮮明對比。那種冷靜到極致的自信,像一柄鋒利的匕首,刺破了彌漫的絕望。
“你有幾分把握?”皇帝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七分。”沈銜玉的回答毫不猶豫。
“七分?”謝臨猛地抬頭,聲音沙啞而尖銳,帶著難以置信和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這數字點燃的微弱火星,“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沈銜玉終于將目光轉向他,那雙古井般的眸子深處,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焦灼與混亂。她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帶著一絲近乎悲憫的嘲諷:“侯爺此刻,難道還有比這七分更好的選擇?”
謝臨如遭重擊,臉色瞬間慘白。是啊,太醫們早已束手無策,只等咽氣。七分……這該死的七分生機,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死死勒住了他的喉嚨,讓他所有暴怒的嘶吼都堵在了胸腔里,只剩下窒息的恐慌和……一線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希冀。
他死死盯著沈銜玉,那雙總帶著冷漠和厭惡的眼底,第一次翻涌起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懷疑、恐懼、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微茫的期盼。這女人……她究竟是誰?那個唯唯諾諾的商戶女?眼前這個冷靜得令人心悸、敢言開腹救人的女子……是誰?
「檢測到目標:謝臨,因極度震驚、恐慌、掙扎,情緒劇烈波動……“驚”“懼”“疑”“盼”復合悔悟值+15」
「當前累計悔悟值:60」
「解鎖:《金針術·卷三》——閉穴鎖脈,假死延生秘法」
冰冷的提示音在沈銜玉腦海掠過,海量的新知識瞬間融入。她面上依舊沉靜如水。
“陛下!”張太醫還在做最后的掙扎,老淚縱橫,“此邪術不可信啊!娘娘鳳體,豈能……”
“閉嘴!”皇帝蕭徹猛地抬手,厲聲打斷了所有聒噪。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在瀕死的太后、面如死灰的太醫、眼神復雜的謝臨和那個始終平靜站立的女子之間掃過。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重若千斤。
終于,他緩緩抬眸,那屬于帝王的決斷力凝聚在眼底深處,聲音沉穩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響徹整個慈寧宮:
“沈銜玉。”
“朕,準你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