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塘”二字像兩塊巨大的、沾滿青苔的石頭,轟然砸進漆黑冰冷的池水底,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沈銜玉眼中驟然爆開的、近乎實質的冰冷殺意。
她依舊死死捂著左肩那還在滲血的傷口,簪尖滴落的血珠在腳邊骯臟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暗色。但那雙抬起的眼,卻亮得駭人,瞳孔深處仿佛點燃了兩簇幽幽的鬼火,穿透柴房內彌漫的嗆人灰塵,直直釘在柳氏那張寫滿狠毒和得意的臉上。
“捆了!”柳氏被那眼神刺得心頭莫名一寒,旋即被更洶涌的怒火淹沒,聲音尖利得幾乎破音,“還愣著做什么!給我把這小賤人捆結實了!”
幾個膀大腰圓的粗使仆婦如夢初醒,臉上獰笑更甚,攥緊了手里的麻繩和手臂粗的棗木棒子,如同餓狼撲食般圍攏上來。粗糙的麻繩帶著一股汗酸和劣質油脂混合的怪味,眼看就要套上沈銜玉纖細脆弱的脖子。
“呵……”
一聲低沉、短促、壓抑到極致的冷笑,像碎冰在骨髓里摩擦,硬生生讓那幾只伸向她的手詭異地僵在半空。
沈銜玉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扶著身后冰涼的泥墻,一點點站了起來。動作牽扯到肩頭的傷口,劇痛讓她額角瞬間又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更是慘白如紙,但那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桿插在尸山血海里的斷槍。
“繼母大人,”她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砂的鐵皮上刮下來,裹著冰碴和血腥氣,“送我上路,就憑這幾個……東西?”
她染血的簪尖微微抬起,輕蔑地劃過那幾個兇悍仆婦的臉。明明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那眼神卻帶著一種俯視螻蟻的漠然。
柳氏被她這態度徹底激怒,保養得宜的臉扭曲起來:“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毒害侯爺,攀誣嫡姐,哪一條不夠要你的賤命!沉了你都是便宜你!動手!”
“毒害侯爺?攀誣嫡姐?”沈銜玉猛地提高聲音,那嘶啞的嗓音在狹小的空間里竟有幾分金石碰撞般的銳利,“柳氏!睜大你的眼睛看看!”
她猛地松開捂著左肩的右手,用力扯開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的素白中衣領口!
月光慘白,清晰地映照出她左側肩窩下方,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洞!皮肉猙獰地外翻著,邊緣還帶著焦黑,顯然是簪子拔出時造成的二次撕裂傷,深可見骨!溫熱的血正順著她雪白的中衣往下淌,在腰側和地上洇開大片大片的暗紅。
“這傷!”沈銜玉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平靜,目光卻死死攫住柳氏,“是我自己捅的!為的是向侯爺證明我的清白!”
她話音剛落,柴房外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聲略帶焦急的通報:“侯爺到——!”
人影晃動,堵在門口的仆婦被一股大力蠻橫地推開,踉蹌著撞到墻上。
一身玄色常服的謝臨,裹挾著深秋凌晨的寒露和濃重的血腥氣,出現在門口。他臉色是失血后的慘白,薄唇緊抿成一道冷硬的線,眉宇間積壓著未散的戾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最刺目的,是他胸前白色中衣上,那大片大片尚未完全干涸、顏色深暗發烏的血跡!如同雪地里潑灑開的濃墨,昭示著主人不久前經歷過的慘烈。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鋒,先是掃過柳氏和她身后那群兇神惡煞的仆婦,最后,定格在柴房中央那個搖搖欲墜、半邊身子都被血染透的身影上。
沈銜玉單薄地站在那里,像狂風暴雨中即將折斷的蘆葦。素白的中衣半邊殷紅刺目,肩頭那個血洞在慘淡的月光下猙獰無比。她的臉白得沒有一絲人色,嘴唇干裂,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里面翻滾著恨意、不甘,還有一種近乎玉石俱焚的瘋狂執著。
對上謝臨視線的剎那,她甚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虛弱的、卻又帶著慘烈嘲諷意味的笑容。
“侯爺,”沈銜玉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斷掉,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您的血,噴的可還暢快?”
謝臨的瞳孔猛地一縮!胸口的劇痛仿佛被這句話重新點燃,悶悶地抽了一下。他盯著沈銜玉肩頭那個深可見骨的血洞,又想到自己方才毫無征兆、痛徹心扉的嘔血,一個荒謬又冰冷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難道……那劇痛,真的源自她此刻肩頭的傷?
「檢測到目標:謝臨,因劇烈身體痛苦與認知沖擊產生強烈驚疑……“疑”之悔悟值+5」
「符合條件,解鎖局部精細人體穴位圖譜(當前區域:神門穴、涌泉穴)」
冰冷的提示音在沈銜玉腦中閃過,帶起一絲微弱的暖流。她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侯爺!”柳氏瞬間換上一副悲戚欲絕的表情,指著沈銜玉控訴道,“您看看!看看這毒婦!昨夜用毒酒害婉兒不成,竟在柴房里自殘!定是用了什么邪術妖法,才害得侯爺您龍體受此重創!此等妖孽,萬萬留不得啊!”
“妖孽?”沈銜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牽扯著傷口,讓她身體微微顫抖,額角的冷汗流得更兇。她抬起沒受傷的右手,用還在滴血的簪尖,遙遙指向柳氏身后一個端著紅漆托盤的小丫鬟。
那托盤上,放著一尊通體瑩潤、約莫巴掌大小、雕工精細的羊脂白玉坐佛。
“繼母大人,”沈銜玉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刺骨,“您口口聲聲說我用妖法害人……那您今日一早,巴巴地帶著這尊‘大慈大悲’的玉佛來這污穢柴房,又是何意?難道是要用它……來超度我這‘妖孽’不成?”
柳氏臉色微微一變,強自鎮定道:“休得胡言!此乃開過光的祥瑞之物,請來是為了驅散這柴房里的晦氣邪祟,保侯府安寧!”
“祥瑞?驅邪?”沈銜玉眼中諷刺更濃,“那敢問繼母,您這尊‘祥瑞’玉佛,為何要用尸油浸泡七七四十九日?”
“嘩——!”
如同滾油潑進了冰水!
整個柴房內外瞬間死寂一片!所有仆婦丫鬟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尊在托盤中溫潤生光的玉佛!尸油?浸泡玉佛?這……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柳氏的臉“唰”地一下褪盡了血色,連嘴唇都哆嗦起來,尖聲叫道:“你……你血口噴人!侯爺!您聽聽!這毒婦瘋了!她瘋了!快堵住她的嘴!”
“我血口噴人?”沈銜玉猛地踏前一步,腳下血跡拖出一道刺目的紅痕。她不再看柳氏,而是轉向謝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是洞悉一切的冰冷和篤定。
“侯爺若不信,大可讓人取一碗滾燙的雞冠血來!”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將這玉佛浸入其中——只需半盞茶功夫!”
她染血的指尖精準地指向玉佛底座一處極其細微、幾乎肉眼難辨的縫隙。
“用尸油浸泡過的玉器,其內里紋理早已被油脂浸透沁入,表面再光鮮也無用!滾燙的雞冠血,至陽之物,一旦接觸,內里的尸油便會受熱析出,從這微不可查的縫隙中滲出,如血淚般滑落!且那滲出的油液,會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只有常年接觸尸體的人才能聞到的……腐肉甜腥氣!”
她的語速極快,條理清晰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上。尤其是最后那句“腐肉甜腥氣”,讓幾個膽小的丫鬟直接干嘔起來。
謝臨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柳氏瞬間慘白如鬼、冷汗涔涔的臉,又落回那尊玉佛上。他薄唇緊抿,下頜線條繃得如刀削一般。
“去!取雞冠血來!”謝臨的聲音冰冷如鐵,不容置疑。他身后的親兵立刻領命而去。
“不……侯爺!不能信她!她是妖女!她在施法……”柳氏徹底慌了神,語無倫次地尖叫著,撲上來想阻攔,卻被謝臨一個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卻仿佛凝固了。
滾燙的、顏色暗紅近黑的公雞冠血被盛在一個粗陶碗里端了進來。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或驚恐或探究的目光注視下,那尊溫潤的玉佛被親兵小心翼翼地浸入了滾燙的雞血之中。
時間一點點流逝。
半盞茶,在死寂中顯得無比漫長。
柳氏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眼神驚恐地死死盯著那碗血水。
沈銜玉捂著傷口,靠墻站著,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帶著一種洞穿一切后的漠然。
突然!
一直端著碗的親兵猛地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極度驚駭和惡心的表情!
只見那尊浸在血水中的玉佛底座邊緣,那處極其微小的縫隙處,竟真的開始緩緩滲出一種極其粘稠、顏色暗黃發黑、如同劣質油脂般的液體!那液體混在暗紅的雞血里,并不十分顯眼,但確確實實,如同緩慢流淌的、污濁的淚水,正從佛身里滲透出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甜腥氣,帶著腐敗和油膩的怪異感,幽幽地從那碗血水中散發出來,鉆進了每個人的鼻腔!
“嘔——!”一個離得近的婆子再也忍不住,當場彎腰嘔吐起來。
“尸油!真的是尸油!”人群里爆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
柳氏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有那雙眼睛,驚恐絕望地看著謝臨。
謝臨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那碗還在滲出污油的血水,又猛地看向癱軟在地的柳氏,眼中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怒意和殺機!
「檢測到目標:謝臨,因極度震怒與遭人蒙蔽的恥辱感……“怒”之悔悟值+10」
「檢測到目標:謝臨,因目睹駭人邪術而心神劇震……“驚”之悔悟值+5」
「當前悔悟值累計:50(距離解鎖《金針術·卷三》尚需50點)」
「解鎖局部精細人體穴位圖譜(當前區域:百會穴、檀中穴)」
冰冷的提示音帶來一股更強烈的暖流,肩頭的劇痛似乎都減輕了一分。
就在這死寂的、只有嘔吐聲和粗重喘息聲的當口——
“啊——我的佛!我的玉佛!”癱在地上的柳氏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絲力氣,又像是被那不斷滲出的污油刺激得徹底崩潰,猛地發出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
她手腳并用地朝著那端著血碗的親兵撲過去!狀若瘋癲,涕淚橫流,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的雍容偽善!
“還給我!那是我的!我的命根子啊!不能臟!不能……”她瘋魔般地嘶喊著,完全不顧那滾燙的血水,伸出枯瘦的手指就想去撈那尊在污血中浸泡的玉佛!
那親兵猝不及防,被她一撞,手中的粗陶碗猛地一晃!
“嘩啦——!”
滾燙的、混著暗黃污油的雞冠血,連同那尊珍貴的羊脂白玉佛,盡數潑灑出來!
玉佛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撲過來的柳氏那張驚恐扭曲的臉上!
“啪——!”
一聲脆響!
溫潤堅韌的玉石撞擊在顴骨上,瞬間碎裂!
破碎的玉片四下飛濺,尖銳的棱角在柳氏保養得宜的臉上狠狠劃開幾道猙獰的血口!滾燙的血水混合著污油潑了她滿頭滿臉,燙得她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
“啊啊啊——我的臉!我的臉啊——!”柳氏捂著臉在地上瘋狂打滾,鮮血和油膩的污物糊滿了她的雙手和衣襟,那模樣狼狽凄慘到了極點。
破碎的玉佛碎片散落在她身邊,那慈悲的佛面碎裂成幾塊,沾染著血污和油膩,倒映著柳氏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顯得無比諷刺和詭異。
沈銜玉靜靜地看著柳氏在地上翻滾哀嚎,看著那碎裂的佛面,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好戲?這才剛開場。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滑過人群后方,那個被柳氏慘狀驚得捂住嘴、臉色發白的蘇婉臉上。
這位好表姐,此刻那雙盈盈水眸里,除了驚恐,還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
沈銜玉無聲地笑了。
蘇婉那看似平坦的小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