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鳥商行開業(yè)的喧囂幾乎掀翻了朱雀大街的瓦檐。三層朱漆樓閣張燈結(jié)彩,金漆匾額下人流如織,寒門學子手持特制的“玄鳥銅簽”,在井然有序的隊伍中翹首以待。沈銜玉立于三樓憑欄處,素白指尖搭在冰涼的檀木欄桿上,俯瞰著下方涌動的生機。
她今日只著一身天水碧的素羅裙,外罩月白云錦半臂,烏發(fā)松松綰了個墮馬髻,斜簪一支素銀嵌青玉的流蘇步搖。極簡的裝扮,卻因那張臉而奪盡了天地光華。日光透過雕花木窗欞,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暈。肌膚是冷月凝脂般的白,不見半分煙火氣,眉如遠山含黛,眼若寒潭沉星,鼻梁秀挺的線條在光影中如同玉山雕琢。唇色極淡,如同初綻的玉蘭瓣,唯有眼尾被樓下的喧騰熱氣熏染出一抹極淡的胭脂色,如同冰封雪原上悄然暈開的一痕霞光,冷寂中透出驚心動魄的靡艷。流蘇隨著她微微傾身俯瞰的動作輕晃,碎玉折射的光點跳躍在她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與頸間,那頸子纖細脆弱如天鵝,卻又因挺直的姿態(tài)而顯出一種不可折的孤韌。
樓下,蘇婉的尖利哭嚎如同淬毒的針,驟然刺破這鼎沸的繁華。
“沈銜玉!你這毒婦!還我孩兒命來——!”
人群嘩然分開。蘇婉一身素縞,發(fā)髻散亂,雙目赤紅如瘋獸,直直朝著商行大門撲來。她雙手死死護著腹部,那里竟詭異地高高隆起,將素白的孝服撐出一個突兀的圓弧!
“攔住她!”商行護衛(wèi)厲喝上前。
“誰敢碰我!”蘇婉狀若瘋癲,猛地撕開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和那觸目驚心的“孕肚”,聲音凄厲得變了調(diào),“我懷著侯爺?shù)墓侨猓∈悄銈冎髂干贫剩滤幒ξ一ィ∷挛疑碌兆?!怕我奪了她的位置!今日我蘇婉拼著一死,也要撕開這毒婦的畫皮!讓天下人看看她沈銜玉是何等蛇蝎心腸!”
“孕肚”暴露在日光下,蒼白緊繃的皮膚下隱隱透著青紫脈絡,隨著她激動的哭喊微微顫動,逼真得令人心頭發(fā)怵。人群瞬間炸開了鍋,無數(shù)道驚疑、鄙夷、探究的目光如同利箭,齊刷刷射向憑欄而立的沈銜玉。
沈銜玉眸底寒潭不起微瀾,只有一絲極淡的、近乎悲憫的嘲諷。她并未言語,只是緩緩抬起右手。素白的掌心向上,一枚鴿卵大小、通體渾圓、內(nèi)里仿佛有赤金流霞緩緩游動的琉璃珠靜靜躺在其中——正是玄鳥印所化的空間媒介。
心念微動。
空間內(nèi),那片懸浮的黑土之上,汩汩翻涌的血泉旁,一株通體碧綠、葉片邊緣卻閃爍著詭異磷光的毒草無風自動。草葉上覆蓋的、如同死灰般的墨綠色粉末簌簌飄落,被無形的力量精準攫取。
樓下,沈銜玉托著琉璃珠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輕輕一彈。
一點細微到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墨綠塵屑,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穿透喧囂的人聲,精準無比地飄落在蘇婉因激動嘶喊而大張的口中!
“呃……”蘇婉的哭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她猛地捂住喉嚨,臉上瞬間褪盡血色,只剩下一種瀕死的青灰。那點塵屑入口即化,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腐爛草木與鐵銹腥氣的灼熱感,如同燒紅的鐵水,瞬間從喉管滾入腹中!
“嗬……嗬……”她眼球驚恐地凸出,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緊接著——
嗤啦——!
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布帛撕裂聲!
她雙手死死護著的、那高高隆起的“孕肚”處,素白的孝服如同被強酸腐蝕,瞬間破開一個大洞!暴露在所有人視線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胎兒!
那“孕肚”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青灰色,薄得幾乎能看清下方密密麻麻、如同無數(shù)紅色細線般瘋狂蠕動的活物!此刻,那些“紅線”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刺激,驟然狂暴!瘋狂地扭動、沖撞!細密尖銳到非人的嘶鳴聲仿佛直接鉆入每個人的腦髓!
“啊——!!蟲子!是蟲子??!”距離最近的幾個婦人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連滾帶爬地向后逃竄。
噗!噗噗噗!
伴隨著令人作嘔的悶響,蘇婉那青灰色的“孕肚”皮膚如同被億萬根針從內(nèi)部刺破!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通體暗紅、長著猙獰口器的血線蠱蟲,混合著粘稠腥臭的黃黑色膿液,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流,猛地從破口處噴濺出來!
“不——??!”蘇婉發(fā)出非人的慘嚎,雙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潰爛流膿的腹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摳出更多蠕動的蟲子和腐肉!她踉蹌著,那由血線蠱蟲強行撐起的“孕肚”如同漏氣般迅速干癟、坍塌下去,只剩下一個血肉模糊、不斷涌出蟲豸和膿血的巨大創(chuàng)口!腥臭的膿血和黃綠色的粘液順著她破爛的裙裾流淌下來,在潔凈的青石板上蜿蜒出惡心的痕跡。
“妖……妖法!是妖法!”有人驚恐地嘶喊。
沈銜玉清泠的聲音如同碎玉擊冰,穿透了混亂與惡臭,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
“碧磷草灰,遇熱血則燃,最克陰邪蠱蟲?!彼抗馄届o地掃過蘇婉那地獄般的慘狀,如同在看一件失敗的實驗品,“以血線蠱蟲強撐假孕,妄圖污我清名?蘇婉,這噬心腐骨的滋味,可還受用?”
蘇婉已無法回答,她像一灘徹底爛掉的腐肉癱在污穢中,身體因劇痛和蠱蟲反噬而劇烈抽搐,喉嚨里只剩下嗬嗬的怪響,眼神渙散,瀕臨崩潰的邊緣。那精心策劃的“苦肉計”與“孕肚”謊言,在她自身血肉的潰爛和無數(shù)人驚恐鄙夷的目光中,被碾得粉碎。
(碧磷燃孽蠱,當街潰爛假孕腹;毒計化膿血,萬目睽睽碎畫皮)
商行頂層的雅閣,沉香木的幽冷氣息也壓不住空氣中殘留的血腥與膿臭。厚重的織錦帷幕隔絕了樓下的喧囂與混亂,卻隔不斷謝臨身上散發(fā)出的、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暴戾與冰冷。
他背對著沈銜玉,站在窗前。窗外是朱雀大街依舊鼎沸的人潮,遠處玄鳥商行的金匾在日光下刺目。他身上的玄色錦袍沾著幾點方才混亂中濺上的、屬于蘇婉的暗紅污跡,如同雪地落梅,卻透著不祥。高大的身影繃緊如拉滿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蓄積著即將爆發(fā)的毀滅力量。
“好手段。”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礫摩擦生鐵,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當街毀容,萬蟲噬身……沈銜玉,你如今殺人誅心,倒是越發(fā)……爐火純青了。”
沈銜玉坐在紫檀木圈椅中,姿態(tài)依舊從容,仿佛剛剛樓下那場血腥的鬧劇與她毫無干系。她甚至端起手邊一盞溫熱的雨前龍井,素白的指尖襯著天青色的薄胎瓷盞,優(yōu)雅得如同在賞玩一件玉器。聞言,她眼睫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
“侯爺心疼了?”
語氣平淡無波,卻比最鋒利的刀更傷人。
“心疼?”謝臨猛地轉(zhuǎn)過身!那雙深邃如寒淵的眼眸此刻赤紅一片,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痛苦、憤怒,還有一絲被徹底刺傷的、近乎絕望的瘋狂!他幾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濃重的壓迫感,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
“我心疼什么?心疼一個處心積慮算計你我、死有余辜的毒婦?!”他低吼著,胸膛劇烈起伏,帶著血腥氣的呼吸幾乎噴到沈銜玉臉上,“我心疼的是你!沈銜玉!你看看你現(xiàn)在變成了什么樣子!冷血!狠毒!視人命如草芥!為了那個位置,為了蕭璟許你的后位,你還有什么做不出來?!”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箭矢,帶著他壓抑已久的猜忌和嫉妒,狠狠射向沈銜玉。
沈銜玉終于抬眸。
那雙映著窗外天光的眸子,依舊清澈幽深,卻冷寂得如同萬載不化的玄冰。她看著眼前這張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俊臉,看著他眼中翻涌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黑色風暴,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侯爺說錯了?!?
她放下茶盞,瓷器與檀木桌面碰撞,發(fā)出清脆卻冰冷的聲響。
“不是蕭璟許我后位?!?
她站起身,素羅裙擺如水波輕漾。明明比他矮上許多,此刻迎著他暴怒的目光,那挺直的脊背卻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孤絕。
“是我沈銜玉……”
“……要坐……”
“……那把龍椅!”
轟——!
謝臨腦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最后一絲理智的弦,被這赤裸裸的野心宣言悍然崩斷!
“龍椅?”他猛地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眼中最后一點光亮被瘋狂吞噬!大手如同鐵鉗,帶著撕裂一切的力量,狠狠抓向沈銜玉纖細的手腕!目標,正是她掌心那枚溫潤流轉(zhuǎn)著霞光的玄鳥琉璃珠!
“休想!”
“沈銜玉!你休想——!”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不顧一切的毀滅意志!沈銜玉瞳孔微縮,指尖下意識地要收緊護住琉璃珠!
遲了!
“咔嚓——?。?!”
一聲令人心悸的、如同琉璃心臟被捏爆的脆響!
謝臨染著蘇婉污血的大手,帶著玉石俱焚的狠絕,死死攥住了那枚琉璃珠!沛然莫御的巨力悍然爆發(fā)!
那枚由九黎玄鳥印所化、蘊含著神秘空間之力的琉璃珠,在他掌心!
應聲而碎!
無數(shù)細小的、閃爍著赤金流霞的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從他指縫間迸射四濺!點點流光劃過沈銜玉驟然失色的臉龐!
嗡——?。?!
一股無形的、狂暴的空間震蕩波以碎裂的琉璃珠為中心,猛地炸開!
沈銜玉只覺得識海深處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中!一股源自靈魂契約被強行撕裂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眼前猛地一黑!喉頭腥甜上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
而謝臨,在琉璃珠碎裂的瞬間,赤紅的眼中也閃過一絲劇烈的痛楚和茫然,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也隨之碎裂了。但隨即,那痛楚便被更深的、如同深淵般的黑暗吞噬。他看著沈銜玉踉蹌蒼白的臉,看著她唇角溢出的一絲鮮紅,眼中瘋狂更甚!
“你的江山?”他一步踏前,帶著破碎琉璃的掌心不顧鮮血淋漓,再次狠狠抓向沈銜玉的手臂!這一次,不再是奪印,而是要將她整個人徹底禁錮!
“好!你要江山!”
他聲音嘶啞如惡鬼咆哮,帶著一種絕望到極致的占有欲。
“那我便給你!”
“但你也只能是我的!”
“江山與你——”
“……皆歸我!??!”
(碎印裂魂奪凰路,狂言囚天錮地牢)
意識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墨海,被無形的力量撕扯、拖拽。靈魂深處傳來的契約反噬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沈銜玉在混沌的黑暗中掙扎,每一次試圖凝聚意識,都被那源自玄鳥印碎裂的劇痛狠狠擊潰。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黑暗。隨之而來的是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纏繞上四肢百骸。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簾。
視線模糊,適應了片刻才看清周遭。
沒有窗,沒有光。只有冰冷的、帶著濃重濕氣和鐵銹味的空氣。觸目所及,是粗糙嶙峋的黑色巖壁,上面凝結(jié)著滑膩冰冷的露水。身下是堅硬冰冷的石板,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唯一的光源,是墻壁高處一個拳頭大小的氣孔,透進一絲微弱得可憐的、不知是月光還是晨曦的慘白光線,勉強勾勒出這方狹窄囚籠的輪廓。
地牢。
一個完全由堅硬黑曜石整體開鑿而成的地牢。四壁光滑陡峭,唯一的出口是正前方那扇沉重的、布滿暗沉符文的玄鐵巨門。門上只有一個巴掌大的窺孔,此刻緊閉著,如同惡魔的眼睛。
沈銜玉試圖動一下手指,卻發(fā)現(xiàn)渾身綿軟無力,經(jīng)脈中空空蕩蕩,原本流轉(zhuǎn)不息、與玄鳥印相連的那股暖流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虛弱。靈魂的劇痛依舊隱隱發(fā)作,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識海深處的傷口。
她掙扎著坐起身,素羅裙早已在掙扎中被撕破幾處,沾滿了塵土和干草屑。赤著的雙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寒意直透骨髓。她扶著冰冷的巖壁,踉蹌地走到那扇玄鐵門前,透過狹小的窺孔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條同樣幽深、同樣死寂的甬道。墻壁上每隔數(shù)丈才有一盞昏黃如豆的油燈,跳躍的火苗在死寂中投下扭曲晃動的鬼影。空氣里彌漫著更濃重的腐朽和鐵銹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強大禁制的能量波動。
這里……絕不是普通的囚室。是謝臨精心準備的牢籠。
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死寂。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帶著金屬甲胄摩擦的冰冷聲響。
腳步聲停在門外。
“咔噠……”
沉重的機括轉(zhuǎn)動聲響起。玄鐵巨門上的窺孔被從外面拉開。
一只眼睛出現(xiàn)在窺孔之后。
是謝臨。
那雙曾深邃如星海、也曾熾熱如火燎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深不見底的黑暗。所有的情緒——憤怒、痛苦、愛戀、掙扎——都被一種絕對的、冰冷的、如同掌控生死的意志所取代。他透過窺孔,靜靜地凝視著牢內(nèi)的沈銜玉,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一寸寸刮過她蒼白的面容、凌亂的發(fā)絲、沾著塵土的素衣。
沒有言語。
只有一種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無形的巨石,沉沉地壓在沈銜玉的心口。
沈銜玉挺直了脊背,毫不避讓地迎上那雙深淵般的眼睛。縱然虛弱,縱然囚服加身,那雙眸子深處燃燒的火焰卻未曾熄滅,反而在絕境中淬煉得更加冰冷銳利。
無聲的對峙在冰冷的鐵門內(nèi)外蔓延。
時間仿佛凝固。
終于,謝臨的聲音穿透厚重的鐵門傳來,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則般的森然:
“這里,是北境黑獄最深處。隔絕五行,禁絕靈力?!?
“沒有我的允許,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你的玄鳥印……”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絲掌控一切的漠然。
“……碎了?!?
“從今往后……”
“……你哪里也去不了?!?
“……只能在這里……”
“……看著我?!?
“……看著我如何……”
“……將你想要的江山……”
“……一寸寸……”
“……捧到你的面前!”
“……也看著你……”
“……如何……”
“……永遠屬于我!”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鎖鏈,纏繞上沈銜玉的四肢百骸,將她牢牢釘死在這方黑暗的囚籠之中。
地牢里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只有那高懸氣孔透進的微光,由慘白轉(zhuǎn)為昏黃,再由昏黃徹底沉入墨汁般的黑暗,周而復始。
沈銜玉蜷縮在冰冷的石板上,背靠著濕滑的巖壁。靈魂的劇痛如同潮汐,時強時弱地沖刷著她的意志。玄鳥印碎裂帶來的反噬,不僅抽空了她的力量,更像是在她與那片神秘空間之間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布滿尖刺的壁壘。每一次試圖感應空間,都換來識海更劇烈的撕裂痛楚。
寒冷、饑餓、虛弱、孤絕……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她的身體與精神。
就在意識在劇痛與寒冷的夾擊下,即將沉入更深的混沌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又仿佛來自遙遠虛空之外的嗡鳴,在她死寂的識海中悄然響起!
這嗡鳴并非聲音,而是一種奇異的、帶著生命律動的震顫!
沈銜玉猛地睜開眼!
黑暗的地牢依舊死寂,氣孔外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夜。
但她的“視線”卻穿透了這層層的黑暗與石壁,被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牽引力,驟然拉入了意識深處!
不再是那片熟悉的、懸浮黑土與血泉的空間。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翻涌著混沌霧氣的虛空!虛空中央,無數(shù)點細碎的、閃爍著赤金流霞的碎片——正是那枚被謝臨捏碎的琉璃珠殘骸——正如同星辰的塵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著,緩緩匯聚!
而在這些碎片環(huán)繞的核心!
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金色光芒正在頑強地跳動、凝聚!
那光芒的形態(tài)……赫然是一只極其微小的、蜷縮著雙翼的玄鳥雛形!
隨著這雛形玄鳥每一次微弱的心跳般的搏動,一股全新的、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帶著原始野性與勃勃生機的力量波動,如同初生的溪流,開始在她枯竭的經(jīng)脈中極其微弱地流淌起來!
這股力量……不再僅僅是治愈與空間……它充滿了躁動、呼喚與……統(tǒng)御的意志!
就在這時!
“嘎——!”
一聲凄厲刺耳的鴉啼,如同撕裂黑夜的喪鐘,毫無征兆地穿透厚重的黑曜石壁,狠狠刺入沈銜玉的耳膜!
緊接著!
砰!砰砰砰!
無數(shù)沉悶的撞擊聲如同暴雨般砸在地牢頂部!伴隨著更多嘈雜混亂、充滿驚惶與暴戾的鴉啼!
“嘎啊——!”
“嘎嘎——!”
仿佛有成千上萬只烏鴉,正發(fā)了瘋一般,用它們的血肉之軀,悍不畏死地撞擊著這囚禁她的牢籠之頂!
沈銜玉霍然抬頭!
冰冷的巖壁隔絕了視線,但她仿佛能“看”到——在那高墻之外,在濃重的夜幕之下,無數(shù)漆黑的鴉影如同匯聚的死亡風暴,正瘋狂地撲向這座囚籠!鳥喙啄擊,羽翼拍打,黑色的羽毛如同死亡的雪片般簌簌落下!
她體內(nèi)那剛剛誕生的、微弱卻躁動的玄鳥之力,與外面那瘋狂撞擊的鴉群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般的共鳴!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意念,如同初生的藤蔓,順著那新生的力量,悄然探入她的識海,帶著混亂的、充滿野性的畫面碎片:
——城外亂葬崗,堆積如山的腐尸上,幾只烏鴉正在啄食……突然,它們猩紅的眼珠齊刷刷轉(zhuǎn)向某個方向(黑獄的方向),發(fā)出凄厲的嘶鳴,猛地振翅飛起!
——荒廢古廟的枯樹上,密密麻麻棲息的鴉群如同被無形的號角喚醒,黑壓壓一片騰空而起,匯成死亡的洪流!
——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撞破那囚禁著讓它們靈魂深處感到“王”之氣息的牢籠!
“呵……”一聲極輕、帶著無盡冷意與一絲奇異了然的氣音,從沈銜玉蒼白的唇間溢出。
她緩緩低下頭,攤開自己依舊空無一物的掌心。
那剛剛凝聚的、微小的玄鳥雛形虛影,在她意識深處輕輕扇動了一下稚嫩的翅翼。
新的力量……在死境中……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