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凰馭九霄
書名: 登帝凰圖作者名: 悶葫蘆絲本章字數: 5867字更新時間: 2025-06-20 09:17:30
九首玄鳥的圖騰懸于幽州城頭,仿佛自九天垂落的熔金瀑布被永恒凝固于此。城樓高聳的飛檐斗拱浸在流淌的赤金輝光中,飛檐翹角如同鎏金澆鑄,陰影在絕對的光明之下無處遁形。每片瓦當都閃耀著液態金屬般的光澤,整座城池像是被神匠投入熔爐重新鍛造過,自凡塵淬煉出神國的骨架。
在那光之瀑布澎湃的源頭,沈銜玉獨立于最高處的城碟。
她僅著素白絲衣,卻在漫天金輝下流轉出勝過華章帝服的輝煌。夜風從曠野深處奔襲而來,悍然掀起她身后如瀑的長發與獵獵作響的廣袖。潑墨的發絲在神光照耀下不再是純粹的烏黑,仿佛最深沉的紅銅在圣火中融化沸騰,又似夜空中億萬星辰的塵埃被揉碎織入三千青絲。幾縷散落的發絲拂過她的臉頰,貼在冰瓷般的肌膚上,更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夜風翻卷起寬大的衣袂,勾勒出纖腰削肩的輪廓,在漫天金芒的背景中單薄如紙鳶,卻又因周身旋繞不散的神輝,巍然如不可撼動的山岳。
光,是世間最慷慨的畫筆,也是最殘酷的刀。
此刻它毫無保留地雕琢著城頭的少女。
那是窮盡世間辭藻也難述其一的絕色。
冰原上歷經萬古凍雪蘊養的玉魄化成了她的骨,皎皎月華中精煉千年的銀髓凝作了她的肌。膚色是冷玉浸透后透出的極白,在熔金般的神霞里暈開細膩溫潤的光暈,連最細微的陰影處也無半點瑕疵,完美到令人窒息。黛眉遠如春山云霧里淡掃的一痕,蘊藏著難描難畫的清冷韻致。眉下那雙眼,幽深似囚禁了萬古星河的寒潭,往日是望不到底的靜穆冰川,此刻卻被漫天焚城金焰點燃,潭底深處是足以吞噬諸天星辰的、冰冷而暴烈的神性熔爐。鼻梁線條秀挺孤峭,似險峰割開流云。唇瓣顏色淺淡,如同初雪飄落至一方無瑕玉盞之上,斂盡了人間顏色。最攝魂奪魄的,是神光從她眼角處暈染出的那一抹薄緋,如同極寒雪原之上驟然綻放的孤花,于凜冽神性中撕開一道至艷至烈的裂隙,將九天之上的絕塵神像驟然拽落人間。每一分骨血都散發著純粹的非人之美,每一寸肌膚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可這薄薄一絲血色,卻成了勾魂攝魄的魔障。
額心一點赤金神焰所凝的凰印灼灼燃燒,如同宣告新主的烙印,煌煌神光將她整個人籠罩,萬古霜雪的冷寂在她身上凝固成不可逼視的威儀。城下萬千跪伏的百姓在這超脫塵世的神顏前失語失神,連呼吸都忘卻。
“玄凰……萬歲!”
“玄凰……萬歲!!”
山崩海嘯般的狂熱的嘶吼從城下爆發,如億萬雷鼓同時擂響大地,震得腳下古老的城磚簌簌嗡鳴。那足以掀翻龍庭的聲浪沖擊著她的立足之處,足以沸騰任何心懷天下之志的熱血。
可城頭那神女般的影,只是微微垂落了眼眸。
深潭似的眸子映著神光,也映著人間塵埃。
眸中倒映的不是萬民匍匐的敬畏景象,視線凝于腳下這堅實冰涼、刻滿歲月刀痕的城墻。
緩緩抬手,素白指尖點向某處——那粗糙墻面上,一道深凹的裂痕如同猙獰的疤痕,頑強地烙印在古老城磚的懷抱里。指尖落下,觸感是巖石亙古不變的冰冷,卻瞬間打通了記憶與肉體的隔閡。
寒風如刀!裹著飛雪的宮墻龍吻獸角如同張開獠牙的兇獸!
砰!!!
頭顱狠狠撞上猙獰石雕!骨頭碎裂的劇痛炸開!鮮血瞬間模糊視線!溫熱的液體劃過冰冷的顴骨流進頸窩!耳邊是追兵獰笑與鐵蹄迫近的雷聲!
是那道墻!那個夜!那場亡命的奔逃!
指尖在冰冷的裂痕上緩緩拂過。玄鳥神威重塑的軀體早已將昔日的皮開肉綻化作完璧無瑕。掌心之下的城墻卻像通靈的頑石,固執地傳遞著冰冷深處的痛楚與絕望——那道撞開的裂痕,依舊清晰如昨。它不再痛在她的骨肉,卻成了釘入魂靈的楔子。
神軀無傷,是蒼天的施舍。
心頭那道刻骨入髓、名曰“恨”與“不甘”的疤,才是她自己煉就的甲胄。
(神跡鑄金容,玉骨冰肌耀九天;舊垣銘前恨,冷指觸痛烙魂深)
幽深的甕城甬道如巨獸食道般延伸,吞納著最后的光明與氣息。血腥味濃稠得如同沉滯的墨汁,混合著傷口腐爛的腥甜與更深處滲出的地底陰濕寒氣,在空氣中凝成令人作嘔的腥膻毒瘴。冰冷的磚石間,最后的抵抗者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數十名玄衣衛殘兵浴血,堅硬的甲胄上布滿了刀痕箭孔,深紅近乎發黑的血沿著甲葉滴落,在足下匯成一小片粘稠的泥濘。他們如同被楔子釘死在冰冷的石壁前,刀口向外,形成一個殘破的圓陣,拱衛著中心那個身著明黃龍袍的小小身影。小皇帝面色慘青如尸,龍袍下裾一片濕濡的深色污跡,散發著濃重的尿臊氣味,渾身抖如篩糠。玄衣衛統領——昔日威儀不可一世的悍將,此刻滿面焦黑混雜著血泥,盔纓早斷,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斜劈過額頭,半只耳朵不翼而飛。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瀕死的兇狼,瞳孔因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而縮成針尖,喉頭滾動的嘶吼聲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如同砂紙刮過喉管:
“妖……妖婦!!”他猛地將豁口的佩刀狠狠架在小皇帝細弱的脖頸上,冰冷的刀鋒瞬間壓出深紅的血線!小皇帝喉頭發出類似被扼殺的咯咯聲,眼神完全失焦。
“……假借神跡……禍亂大胤!!”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今日……”統領脖頸青筋暴起,因用力而噴濺出帶血的唾沫星子:“便為……陛下……清……”
“清”字的音節被悍然掐斷在咽喉深處!
不是刀斧交鳴!
是光!純粹到如同液態赤金、滾燙到足以焚滅靈魂的烈焰之河!
它無視了甕城厚重的壁壘、幽深曲折的甬道、以及彌漫其間的血腥黑暗!如同城頭玄凰的意志延伸,帶著絕對的裁決之力轟然貫入!
但這金焰并非來自外界轟擊。
它們——
自內而外!
毫無征兆地從那名統領那雙寫滿瘋狂與死志的瞳孔深處爆燃而起!如同被投入滾沸油海的兩枚火星!
“唔!呃——啊————!!!”
超越人耳極限的凄厲慘嚎,如同垂死野獸被生生撕開氣管所能發出的終極絕望!下一瞬——
噗!噗!噗噗噗!
熾烈到純粹的金色焰流如同熔巖噴泉,自他驟然撕裂的眼眶、因痛苦而大張的口腔、怒張的鼻孔、甚至刺穿的耳鼓之中瘋狂噴涌!整個頭顱瞬間膨脹為一個不斷蠕動爆裂的人形火炬!只來得及發出半聲殘響!
恐怖的煅燒之力瞬間席卷全身!
沾滿血污泥濘的精鐵玄甲發出滋滋的慘叫!內里的血肉、骨骼、以及更深處試圖掙扎的靈魂,在這絕對的神火面前如同投入煉鋼高爐的薄紙!沒有煙氣!沒有焦臭!只有高溫下急劇晶化的嘶鳴!
一個呼吸!
僅僅一個呼吸!
剛才還挾持天子、做困獸猶斗的兇悍統領,連同那柄架在龍頸上的佩刀,在金焰中定格,扭曲,徹底化作一尊姿態掙扎猙獰、內部還殘留著灼燙金紅巖漿色彩、外部卻已凝固成瑰麗而恐怖的多彩琉璃雕像!那猙獰的搏殺姿態被永恒封存在剔透的晶體之中!
死寂!能刺穿骨髓的死寂瞬間吞沒甬道!
連小皇帝那瀕死的喘息都被這超出常理的恐怖鎮住,化作無聲的痙攣!
琉璃雕像凝固的指尖處,一小塊尚捏著的卷曲的明黃帛布,被凝固的焰流燎焦了邊角。
唯有那雙盤著細微金線的云履繡鞋,步履從容如踏煙云,飄然而至,踏入了這片剛剛被神罰光顧過的絕地。
沈銜玉甚至未曾瞥一眼那可怖的琉璃殘骸,亦未分神于癱在血污中劇烈抽搐的小皇帝。
她徑直行至那琉璃斷指前。纖塵不染的素鞋,輕輕點落在凝固的琉璃指尖之上。那只腳如此小巧,踩踏的動作如此隨意而輕微,仿佛只是微風拂過一片落花,輕巧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咔——嗤……
輕得幾不可聞的碎響。
那猙獰的、凝固著無限憤恨與絕望的琉璃斷指,連同那一點刺眼的、屬于帝王詔命的金黃布角,無聲無息地崩塌、碎裂、飄散,化為細膩如冷霜般的金紅色齏粉,在潮濕冰冷的空氣中旋舞著沉寂,點點星塵恍若神祇嘆息時遺落的余燼。
沈銜玉這才微微傾身,素手探出,修長如玉筍的指輕輕拈起那片僅存于世的明黃殘角。
帛布被扯平。
刺眼的墨線勾勒的不是蓋有璽印的圣旨朱批。
赫然是一份描繪得極盡詳實、標記繁復的山川礦道圖!其上,幾座蘊藏龐大的北境露天鐵礦位置被朱砂狠狠圈住,墨字注解力透紙背,充斥著赤裸裸的貪婪!
她的眸光終于抬起,落在了那癱軟在血污泥濘中抖成一團的小皇帝身上。燃燒的赤金神霞在她深幽的眸底緩緩流淌,聲音如同雪山深處萬年玄冰初融的清泉,卻每一滴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陛下,”她指尖輕輕拂過地圖上那些被重墨圈點的鐵礦標記,唇角的弧度極淡,卻帶著能凍結人心的力量,“將這如畫江山……拱手……”
話語微頓,目光如有實質,穿透龍袍直刺那顆膽怯卑劣的心:
“……只為換取這幾把……地底無人問津的……鐵銹疙瘩?”
小皇帝被她目光釘在原地,只覺一股寒氣自尾椎骨爬上天靈蓋,驚恐的淚水混合著失禁的污跡模糊了整張臉!
忽然!
沈銜玉身后那道貫穿天地、連接著她與城頭神跡的光之洪流,猛然劇烈地扭曲起來!狂暴的光流不再只是溫順地傾瀉,竟在她身后洶涌匯聚、勾勒成型!
只剎那!
一張龐大無比、完全由純粹金焰熔鑄而成的龍椅!帶著俯視四海、生殺予奪的無上威嚴!轟然顯形!懸浮于狹窄的甬道空間!五爪金龍栩栩如生,在火光中昂首嘶鳴,纏繞飛舞!烈焰龍椅灼熱的氣息扭曲了空氣,逼退甬道深處刺骨的寒!
然而,這煌煌異象僅是序幕!
昂——!!!
一聲清越到足以洞穿金玉、撕裂混沌的凰鳴,自九霄云外、那遮蔽天穹的玄鳥圖騰核心處悍然迸發!穿透無盡時空!
應和著凰鳴!
一道凝練到極致、幾乎要將天地萬物都熔鑄成形的金色玄鳥虛影!從那無上圖騰之中剝離而出!如同宣告權柄歸屬的冠冕!如同執行天罰的巨擘!
自九天之外轟然垂落!堅硬的甕城穹頂、厚重的巖層石壁在它面前如同薄紙!
轟!!!
甬道頂部被毫無阻礙地洞穿!光流如神罰般降臨!
這道凝實的玄鳥神影,在甬道中環繞著沈銜玉,環繞著那張燃燒一切的烈焰龍椅!盤旋而上!帶著無與倫比的神性威壓!最終——
金光收斂!
熾烈的神影緩緩收攏翅翼!
如同一道不容置疑的守護之光!
帶著沉凝萬鈞之勢!
穩穩地!
懸停!
棲息于那焚燒的龍椅正上方!
成為懸浮的冠冕!
成為統御王座的唯一圖騰!
(金焰鍛妖孽,璃塑枯骨證神威;光裁鑄龍庭,玄凰棲冠鎮乾坤)
三日后。皇陵神道。
積雪厚重如被褥,壓斷了道旁百年虬枝。天地間唯剩一片死寂的白。高祖高大的神道碑矗立在這片茫茫素縞之中,如沉默守護巨人。
沈銜玉踏雪而來。
素白單薄的紗衣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烏發如墨云流瀉,風雪漫卷,纏繞其上。她赤著雙腳,踏過圣潔卻致命的積雪,纖足瑩白如玉琢,被冷雪刺得微微泛紅。
駐足在巨大的石碑前。
目光穿過碑上厚重的雪痕,落在那株掙扎于雪幕下的虬枝。扭曲的枯槁枝干被冰凌封裹,枝頭殘留著幾瓣早該零落成泥的殘梅。
前塵恍惚涌來。
那也是一個雪天。
柳氏扭曲的獰笑聲猶在耳畔:“賤婢!也配留此清雅?砍了!給我砍了!連根燒了!”
寒光閃過。
枯枝斷裂。
卻在墜落塵埃前,被一只染血的手凌空接住,遞到遍體鱗傷的她的眼前。
是他。
殘梅上,還殘留著他護她沖出重圍時,指尖被刀鋒豁開的血痕。
腳步聲自身后傳來,踏碎積雪的脆響緩慢而沉重。
沈銜玉沒有回頭。
“臣……”沙啞干澀的嗓音艱難地沖破寒氣,撕裂死寂:“……鎮北侯謝臨……叩見……”
沉重的甲胄觸地聲。
冰冷的雪被灼熱的溫度融化。
玄甲重裝的男人跪于雪中,肩頭裹纏的染血繃帶早已凍成紫黑的冰殼。他雙手捧著一個沉重的玄鐵符匣,高高托舉過頭頂。指關節被凍得發白開裂,血絲滲出凝結成冰晶。
匣蓋被寒氣封凍,他指尖微顫著運勁,硬生生以力震開!
“北疆……十三州……兵符……在此……”
匣內。
并非完整虎符。
無數裂痕蛛網般縱橫交錯——竟是被一股無法壓抑的滔天巨力硬生生捏爆!細碎的冰晶被某種意志強行約束,在碎裂的金屬兵符殘片上凝聚流轉,如同有生命般,強行拼湊出兩個冰冷的字:
辭官。
帝凰長袍的廣袖被朔風悍然卷起!
袖管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小臂。
臂彎內側,一道寸長、早已平復卻依然可見其猙獰走向的舊傷疤暴露在風雪之中——那是前世為他格開奪心箭留下的印記。
冰晶雪粒沾上傷疤的瞬間!
無聲無息!
玄鳥印紋自肌膚深處浮現!流淌的赤金神焰沿著那疤痕的舊轍脈絡一閃而過!
焦枯的疤痕如同陽春下的殘雪!
瞬息!
平復如初!
光潔無痕!恢復成一方純凈瑩潤的新雪之地!
沈銜玉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株在風雪中瑟瑟的虬枝。
她伸出那截新雪凝成般的小臂。
指尖輕拂。
那玄鐵匣驟然飛向虬梅之根!
噗嗤!
碎裂的兵符連同冰冷的匣子,一同深深陷入凍土。
“允。”
冰與火的力量同時在凍土中迸發。
冰晶融化匯入樹根。
碎符融化滲入冰層。
嗡……
一股難以察覺的微光自虬根最深處滲透至每一寸枯槁的枝干!
枝頭積雪崩散!
一點!
兩點!
萬千點!
猩紅灼眼的梅蕊!如同被點燃的星火!在凝固的冰雕枝頭悍然燒灼綻放!如同不屈的魂靈舉起了燎原火炬!燒穿了這禁錮萬物的無盡雪霧!點燃了這埋葬一切生機的灰白死寂!
(冰棱碎符消舊憶,枯枝燃血綻新魂)
金鑾大殿。
九十九級蟠龍御階之下,黑壓壓跪伏著朝服朱紫的勛貴重臣。雪花穿過高闊的殿門卷進,沾濕了為首蘇丞相顫巍巍捧起的靛藍封皮書卷——《女誡》。墨跡在雪水沁染下洇開一片污濁,書頁深處“牝雞司晨”四個字隱隱浮現,如同幽浮的詛咒。老邁的聲音帶著遲暮的腐朽與掙扎:
“陛下!縱有神跡天降,登極稱制亦當循古禮祖制……內闈之儀尤不可廢……”
話未落音!
老臣手中驟然一空!
一卷金焰毫無征兆地燃起,自那靛藍書脊中心開始,瞬間將那奉為圭臬的《女誡》徹底吞沒!
沒有濃煙,唯有青煙裊裊。厚厚的典籍在金焰中化為飛灰,湮滅無形!仿佛千載壓在女子靈魂之上的沉重枷鎖,在這神火中輕飄飄地焚作虛無。
沈銜玉踏過階上簌簌飄落的灰燼。
玄色帝袍獵獵,袍角流淌的暗金玄鳥紋路在殿內煌煌燈火下如同游曳的神靈。
她步步踏上蟠龍御階。
赤金霞光繚繞周身。
每一步落下,周身神輝便強盛一分。
那巍峨鎏金龍椅似乎也在這神威光芒下黯然失色。
帝袍寬大的袖擺拂過龍椅冰涼的鎏金扶手,發出細微的摩挲聲。
“朕的禮……”
她于至高之處轉身!
廣袖迎風驟展!
嘩啦啦——!
如同天河倒傾!
千百卷金絲鑲邊、帛面流轉著霞光的巨大卷軸!憑空自大殿穹頂如金色瀑布般鋪瀉而下!懸浮在空曠的殿宇之中!
“廢妾媵賤籍!”
“立女戶主產!”
“除娼伶污名!”
每一條律法真言都燃燒著赤金火焰,如神諭烙印懸垂于空,煌煌烈光將整個金鑾殿映照得如同神庭!每一個燙金的大字都帶著重塑乾坤的力量,刺穿殿中每一雙驚疑不安的眼!
階下上百位早已按品大妝、垂手肅立的女官,無論年歲長幼,眼中皆不可抑制地涌上滾燙熱淚,在神諭般的光輝中凝結,映照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鐺!咔嚓!
一陣突兀急促的骨裂玉碎之聲!
階下老邁的司天監正,手中用以推演天命的千年龜甲盤毫無征兆地崩裂開來!碎裂的甲片之中,一片赤紅的血紋赫然凝結,扭曲如篆,形成一個清晰的古意卦象:
鳳鳴岐山!
老司天監佝僂如蝦的身軀劇烈一顫,渾濁老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盡數化為塵埃落定般的絕望與臣服。他猛地將臉死死貼在了冰冷的金磚地上,蒼老干澀的聲音帶著靈魂撕裂般的震動,響徹寂靜大殿:
“臣!司天監正……”
“……拜見天命……”
“……玄凰——陛下!!!!”
殿外!
象征著皇權更替、天命所歸的神官鐘!
三十六聲!清越悠長!
響徹宮宇!震動九霄!連漫天飛雪也在鐘聲中簌簌凋落!點點晶瑩落于女帝低垂的眼睫,在神光中融成細細碎碎的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