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森咳了兩聲,接著繃直腰背,拋出主題:
“那么對于這一份遺產,您的意愿如何?或者說有什么要咨詢的事情嗎?”
“那么首先,為我介紹一下洛夫克拉夫特家族吧,那封信上只有很簡略的介紹。”黎維右肘支在桌上,一手托腮,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當然——”
沃爾特·沃森解下腰包上的便攜水壺放在桌上,擰開蓋子借助涼水潤喉。
“這可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您希望我說得簡短些嗎?”
“當然了,沃森先生,請說短些吧,我今天還得去上課。”
沃森掃了眼遠處的旁人,接著雙臂疊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前傾,壓低著聲音,神情嚴肅地開始了他的長篇敘述:
洛夫克拉夫特家族的最早起源可追溯至殖民地時期,當時有一位叫做奧古斯都·埃德溫·惠普爾的英國煉金術士,其因參與異端活動而被英格蘭宗教裁判所通緝。
為了躲避通緝令,他化名為以利亞·洛夫克拉夫特,乘船逃亡到了還尚未被合并的普利茅斯殖民地。
而那時候的普羅維登斯還是一個小村落,借助著一筆來源可疑的金銀珠寶,以利亞很快在那里站穩腳跟,并在帕圖西特河附近的一片偏遠森林中建立了家族莊園,他對外自稱“自然哲學家”,在莊園里建立了一座圖書館與實驗室,鉆研著自然哲學、“超自然哲學”、占星術、煉金術以及古代文獻,同時與其他殖民地的學術世家有著密切的書信往來。
不過在村民的眼中,以利亞被當作是一個離群索居的古怪之人,徹夜亮燈從事著某些可疑的化學或煉金術實驗,還娶了一位身份不明的褐皮女人,夫妻二人在信仰上也談不上虔誠,往來教堂更像是應付。
不過父輩的聲譽并未影響子嗣,以利亞育有兩個孩子,長兄克勞斯頭腦聰慧,長大后成為一名技藝精湛的藥劑師,旗下經營指導著幾家藥店。
次子弗雷德熱愛冒險,年輕時投身進入船運行業,在海浪上漂泊幾年后買下幾個碼頭和船只,很快在海運貿易上取得成功,累積了自己的財產,順勢踏入了普利茅斯的上流階層。
隨著北美殖民地的發展,洛夫克拉夫特家族逐漸積累財富,通過投資海運與藥材貿易建立了地方權勢,成為普羅維登斯的名門望族。
而一場怪病讓邁入老年的以利亞徹底病倒在床榻之上,在那個暴雨夜里,這位家族創始人在臨死前,用拉丁語留下了一句預言式的遺言——
“家族的始代必于深宅寒雨中朽滅,家族的末代終在熾焰赤光里焚亡。”
洛夫克拉夫特一族的災厄將從這一刻開始。
以利亞死后并未立遺囑分配家產,因此為了爭奪從地下室埋藏的珠寶黃金,克勞斯和弗雷德陷入了長時間的爭執之中,最后以一場決斗劃清界限。
仆人引領著驗尸官來到那個湖心小島上,卻沒有看見決斗的勝者,他只看見了兩具尸體,不錯,兄弟二人皆死于火器——
然而根據檢驗,一位死于自殺,一位死于他殺。
克勞斯的長女瑪格麗特被斷定為沒有生育能力,次女阿比蓋爾則因精神錯亂被關進閣樓。
弗雷德的長子哈洛消失在暴風雨浪潮之中,幼子霍雷肖因致死熱病被埋進族墓。
災厄的銳利剪刀毫不留情地剪切著一條條分叉的血脈,讓這條染血之根走向扭曲與歪斜——
這時,安德烈亞太太的突然到訪打斷了對話,她放下托盤,為他們各端上一杯紅茶:
“小伙子們,來喝點茶吧,這里有糖塊,請自取。”
“謝謝你,安德烈亞太太。”黎維取了塊糖攪拌溶入茶中,接著呷了一口茶醒神。
“安德烈亞女士,您真是體貼入微,”沃森則端起杯子輕嗅,接著啜飲,很是客氣地向安德烈亞太太表示夸贊,“這茶香令人沉醉,是您親手沖泡的嗎?”
“親愛的,沒有的事,你太客氣了,先生,只是很普通的紅茶而已,”嘴上是這么說,不過她笑盈盈的表情暴露了內心的喜悅,“黎維,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是的,知道我在養老院工作,特地過來拜訪我。”黎維隨意應付道。
“噢,原來如此,對了,黎維,院長已經在等你了。”
“好的,我一會就過去。”
沃森目送太太離去,問道:
“您跟我在這里聊天不要緊嗎?”
“沒事的,我今天特地起早了些,請繼續往下說吧,沃森先生。”
沃森點頭繼續述說:
弗雷德與埃莉諾拉·蒂林哈斯特的私生子喬爾·蒂林哈斯特根據一封書信揭明了自己的身份,繼承了洛夫克拉夫特家族的祖業,收尾了這樁貌似結束的悲劇,轉而在羅德島買下一大片土地開發紡織廠。
紡織廠的事業很成功,喬爾的長子克拉倫斯繼承了父業,與此同時阿比蓋爾離奇懷孕,七月后早產誕下一女,名為多蘿西婭。
一場離奇的大火燒毀了祖宅,同時燒死喬爾和阿比蓋爾,更糟糕的是燒出了一些不該被世人發現的秘密。
在閱讀過那些無法被焚毀的禁忌石碑和詭異手稿后,喬爾的次子西奧多仿佛換了一個人,放棄了律師的大好前途。
尤其是在巫術大恐慌余波未平的時期,情勢愈發復雜——他開始跟一些來自塞勒姆、不太受歡迎的人往來。
長子克拉倫斯因此與次子西奧多決裂分家,不再往來。
而在一樁已被抹除檔案、無從查證的丑聞發生后,西奧多徹底身敗名裂,被一伙憤怒的暴民驅逐出普羅維登斯。
他逃到了一個名叫敦威治的小村,并在偏僻的山上修建了桑迪希爾莊園,繼續從事他那不為世人知曉的勾當。
克拉倫斯的長女因通奸被逐出家族,對外宣稱死于霍亂,實際上送進一處隱蔽的修道院監禁,當清晨仆人再度進入她的房間時,只見到了一具懸空晃動的尸體。
西奧多沒有留下任何子嗣,在獨居的幾年后被仆人發現死在了桑迪希爾莊園的實驗室里,尸體死相駭人且有極其恐怖的無數傷口,幾乎看不出人型,而兇手下落不明。
就在同一年里,一場出乎意料的地震襲擊了普羅維登斯,克拉倫斯和妻子死在了坍塌的樓房里,唯一的幸存者是在外游玩的多蘿西婭。
瑪格麗特因洛夫克拉夫特血脈一直被社區排擠著,此時不得不帶著多蘿西婭住進了荒廢一段時間的桑迪希爾莊園。
縱然家族已經走向末路,但那筆遺產卻越來越龐大,而這注定會引來嫉妒和惦記,尤其是敦威治的畢肖普家族和沃特雷家族。
在聽說西奧多曾與這些沒落家族中幾個墮落頹廢之人密切往來后,瑪格麗特發誓絕不與這些人有任何接觸,并促使管家培訓、武裝起可靠的傭人,提防著那些暗中的覬覦者,之后的幾次流血事件證明這件事確實很有必要。
多蘿西婭很快長大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在霍利奧克山女子神學院就讀時邂逅了來自法國的小貴族克洛德·德·菲利普斯,二人陷入熱戀,并于幾年后在瑪格麗特的祝福和見證下結婚。
遺憾的是,多蘿西婭在生下一對龍鳳胎后難產去世,而克洛德在悲痛下過量酗酒,在醉酒的狀態下意外從樓道摔落身亡。
經過檢驗,死因卻不像是摔傷,更像是某種原因不明的心力衰竭。
兩個孩子被重新冠以洛夫克拉夫特的姓氏,分別起名為菲利克斯和弗洛倫斯,由老管家和瑪格麗特撫養長大,菲利克斯留在了桑迪希爾莊園探聽和發掘那些雜亂無章的家族傳說,弗洛倫斯則徹底擺脫了這個腐朽的老宅和家族,只在瑪格麗特的葬禮上回來過一次。
菲利克斯娶了一位神秘學學者,誕下獨生子,全名為愛德華·古斯塔夫·洛夫克拉夫特。
弗洛倫斯嫁給一位軍官,生下兩個女孩,全名為蘿拉·洛倫茲和薇薇安·洛倫茲。
黎維默默凝視著茶杯中殘留的一滴猩紅,而沃森說出最后的總結:
“這就是洛夫克拉夫特家族的全部——跨越百年的災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