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漫長,白皮幾乎睜眼到天亮。窗外的雪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冷白的光斑,像一片凝固的月光。腦海里反復預演著各種可能:她會裝作沒看見紙條?會覺得他冒昧而生氣?還是……會有一點點回應?
清晨,雪停了。世界被一層松軟潔凈的白毯覆蓋,陽光灑落,反射出細碎耀眼的光芒。白皮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幾乎是屏著呼吸,輕輕拉開了自家房門。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隔壁的門縫底下。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張對折起來的、淺粉色的小小便利貼。像一朵初綻的、帶著露珠的櫻花,安靜地躺在純白的雪毯邊緣。
心臟猛地一縮,隨即瘋狂地撞擊起來。他幾乎是蹲撲過去,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撿起了那張紙條。冰涼的觸感傳來,上面似乎還殘留著門內微暖的氣息。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打開一份決定命運的試卷,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
娟秀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書寫時的停頓感:
“致未曾謀面的鄰居:
“你好!”
“看到紙條很意外,也很……開心。謝謝你記得梅花和雪。”
“但是……明天上午(周六)我確實不太方便,家里有點事要處理。”
“謝謝你的邀請,但………”
“(這里有一小段被劃掉的痕跡,似乎原本想寫什么又猶豫了)”
“周日下午,你方便嗎?”
“——那個彈琴的(現在手有點生的)新來的鄰居”
“PS:雪景很美,早上在陽臺看到了!”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白皮反復讀著那幾行字,目光死死鎖在“周日下午,你方便嗎?”這一句上。
不是拒絕!
是延期!是更具體的、她主動提出的時間!
一種巨大的、失而復得般的狂喜瞬間沖垮了他熬夜的疲憊和忐忑。她看到了!她記得梅花和雪!她甚至用了“開心”!雖然劃掉了一些字,但那個主動的“周日下午”像一束陽光,穿透了所有的不確定。
“但………周日下午你方便嗎?”那個“但”字后面的省略號,像她欲言又止的羞澀,那主動提出的時間,又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勇氣。還有那句“彈琴的(現在手有點生的)新來的鄰居”,帶著自嘲的坦誠,瞬間拉近了距離。
他忍不住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像個終于得到心愛糖果的孩子。陽光落在他臉上,暖洋洋的。
周日下午。那是他們最初的“約定”——他請求她不要在周日彈琴的日子。如今,卻成了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面”的邀約日。這巧合,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浪漫。
他立刻轉身沖回屋里,幾乎是跑著找到筆和一張干凈的便利貼。這一次,下筆沒有絲毫猶豫,字跡都帶著飛揚的喜氣:
“致彈琴的鄰居:
“收到!”
“周日下午,非常方便!”
“一言為定!”
“那我們就……周日下午見?”
“期待看到梅花(和不再手生的琴藝?開個玩笑!)”
“——那個吉他彈得依舊難聽,但會準時出現的鄰居”
“PS:雪后初晴,確實絕美!”
他將紙條同樣仔細折好,再次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隔壁的門縫下已經沒有燈光透出,她可能還在休息或者出門了。他再次彎下腰,將這張帶著雀躍回應的紙條,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同一個門縫里。白色的紙角消失在門內的陰影中。
做完這一切,白皮關好門,背靠著門板,長長地、滿足地舒了一口氣。胸腔里漲滿了輕盈的、如同窗外新雪般的快樂。周日!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寒假”,而是一個清晰可見、觸手可及的日子!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被白雪覆蓋的世界,陽光在雪地上跳躍。海邊的雨花亭,那些梅花,在雪后初晴的陽光下,一定美得驚心動魄吧?他仿佛已經看到,周日的陽光會如何穿過梅枝,灑落在亭子里,也灑落在……那個即將從“紙條”和“琴聲”中走出來的、真實的粉色身影上。
他拿出手機,翻到日歷,在“周日”那個格子里,鄭重其事地標注了一個小小的、閃亮的梅花符號。
時間,從未如此令人期待。這個冬天,最浪漫的雪,似乎才剛剛開始醞釀,將在周日的午后,悄然降臨在海邊的雨花亭。
周日的陽光,如同被精心擦拭過一般,純凈、透亮,慷慨地灑滿雪后初晴的世界。屋頂、樹枝上的積雪開始悄然融化,滴滴答答的水聲敲打著窗沿,像一首輕快的序曲。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氣息,混合著遠方海風送來的微咸涼意。
白皮的心,從清晨睜開眼的那一刻起,就仿佛揣著一只不安分的小雀,在胸腔里撲棱棱地亂撞。他對著鏡子,反復整理著其實已經很整齊的衣領,頭發梳了又梳,總覺得哪里不夠好。桌上攤開著那本深藍色日記本,上面貼滿了日出日落,此刻卻一片空白,等待著記錄今天——這個注定不同的日子。
“該做點什么準備呢?”他像第一次上戰場的士兵,緊張又茫然。帶點小零食?會不會顯得太刻意?帶相機?對,相機!記錄下這難得的雪景和……她。他手忙腳亂地檢查相機電池和存儲卡。
“見面該說什么呢?”大腦一片空白。是說“你好,久仰大名”?還是“你的琴彈得真好”?或者直接說“雪真美”?每一個開場白都被他在腦海里演練又推翻,顯得無比笨拙。
“說好的周日下午……是幾點呢?”便利貼上只寫了“下午”,一個模糊而令人心焦的時間范圍。他懊惱自己當時只顧著雀躍答應,忘了確認具體時辰。現在怎么辦?是早早下去等?還是等聽到她出門的動靜再行動?
就在他被這些細碎又甜蜜的煩惱纏繞得坐立難安,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甚至對著窗臺上的小貓自言自語時——
“叩、叩。”
兩聲極其輕微、帶著明顯猶豫的敲門聲,如同兩顆細小的冰晶,輕輕敲擊在他緊繃的心弦上。
聲音來自……他的門外!
白皮瞬間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是……是敲錯門了?還是……
“叩、叩。”又是兩聲,比剛才清晰了一點點,帶著一點試探的堅持。
不是幻聽!
白皮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口。他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屏住呼吸挪到門邊。手指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尖的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快要爆炸的心跳,然后,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輕輕拉開了門。
門外走廊的光線,混合著雪后清亮的陽光,瞬間涌入。
光影里,站著一個身影。
及肩的粉色長發,在透入樓道的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沒有刻意打理,自然地披散著,幾縷發絲被微風吹拂,輕輕貼在白皙的臉頰邊。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寬松毛衣,領口露出淺色的襯衫領子,下身是簡單的深色長褲和一雙干凈的帆布鞋,肩上挎著一個帆布包。整個人看起來清新、自然,帶著冬日暖陽般的干凈氣息。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淺淺的褐色,此刻正微微睜圓,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和羞澀,像受驚的小鹿。白皙的臉頰上,因為緊張或者外面的冷空氣,浮著兩抹淡淡的、極其自然的紅暈。空氣中,縈繞著一縷極其清淺、若有似無的香氣,像是某種帶著甜味的雪松,干凈又溫暖。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樓道里只剩下彼此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窗外融雪的滴答聲。
女孩似乎也深吸了一口氣,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然后,她揚起一個努力顯得自然、卻依舊帶著拘謹的微笑。她的聲音清亮,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微顫,清晰地落入白皮的耳中:
“你,你好。”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什么,目光飛快地掃過白皮的臉,又落回他眼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終于確認了什么的微光,“我是……你隔壁新來的鄰居。”
“新來的鄰居”五個字,被她輕輕地、帶著點強調意味地說出來,像一句只有他們才懂的暗號,瞬間擊碎了所有無形的屏障和距離。
白皮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演練過的開場白都煙消云散。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她,看著那雙映著晨光、帶著緊張笑意的眼睛,看著那抹熟悉的粉色長發在眼前真實地存在。胸腔里那只小雀,此刻安靜了下來,被一種更巨大的、暖融融的東西填滿,讓他幾乎忘記了呼吸。
幾秒鐘的靜默,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然后,白皮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帶著連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啞和顯而易見的緊張,卻也充滿了純粹的、無法掩飾的喜悅:
“你……你好!”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知道!我是……我是那個彈吉他的鄰居!”說完,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傻氣,臉頰也控制不住地燒了起來。
女孩看著他局促的樣子,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臉頰,看著他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緊張和那份笨拙的真誠,嘴角那抹羞澀的笑意忽然加深了,像初綻的梅花,清冽又明媚。她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越過白皮的肩膀,似乎看到了他身后窗外的雪光,帶著期待問:
“那……我們現在出發嗎?去看雪,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