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生的眼前盡是暗紅色。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片粘稠的軟肉間滑動，四面八方傳來強大的重壓在碾壓著他的身體。
很快，
他就滑落到了一個丈寬的胃袋之中。
寧長生看著暗紅色、滿是皺褶的胃壁，嘆息一聲：“這嗜血狂鯊之中竟有如此異類，而且速度奇快，不曾想竟遭了道！”
方才，他在水下之時。
他就好像一只穿山甲般從外到內，在那千爪章魚的身上刨了個洞，然后再由內向外將它的身體破開。
那孽障便無力地朝著深海墜去，就算沒死，料想也是廢了。
然后寧長生便立馬沖出。
可笑那些狂鯊孽障，在水中自己的地盤里，居然還追不上他！
寧長生輕易便將那嗜血狂鯊甩在身后，循著頭頂海面那大船的陰影，一直游到大船的前方等候著。
然后……
然后他就被這巨大的嗜血狂鯊，從水下一口吞進了肚子里。
“當真是……”
寧長生搖頭一嘆，欣喜道：“天助我也！”
沒錯，是利而非弊！
要知道，
那些普通的嗜血狂鯊不過三五米長，便已經是兇悍如斯。
更何況是這十幾米長的‘狂鯊王’？
若這孽障真在水下和寧長生真刀真槍打殺一場，那么他還真有些麻煩！
倒也不是怕了這孽障，而是怕陷入那數量無數的狂鯊群。
誰知道，它竟一口將自己給吞了進來？
寧長生搖搖頭，“果然是無靈的低級妖獸，此舉很對得起它的智慧。”
粘稠的胃液自那胃壁中滲出，這么一會兒便沒過了他的雙腿。
看這粘稠程度，就知道這胃液定能腐肉蝕骨！
可是，
卻對寧長生的鬼火之軀沒有半點效果。
還是那句話——這世間或許會有能夠腐蝕鬼火的胃液，比如說那該死的金蛇君，但顯然不包括現在這嗜血狂鯊。
“那么今日我就來耍耍那孫猴子的把戲吧！”
寧長生一身幽火兇閃，操起鬼爪便對準那滿是褶皺的胃壁，狠狠扎了上去。
咕嚕……
一陣惡心的破壁聲，幽幽鬼爪緩緩插進胃壁之中。
在這胃壁上面似乎有一層厚實的黏膜？
不過沒關系！
寧長生的雙手左右扒拉，便將那黏膜狠狠地撕開。
不等那黏膜潺潺黏合到一起，他便對那褶皺惡心的肉壁插下。
噗嗤！
利爪插進胃壁之中，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就好像在剁一塊緊實的肉，聽上去還頗為解壓。
潺潺血水，自十指間滲出。
寧長生看到，胃壁劇烈的抽搐起來。
“這就疼了？才剛開始呢！”
十指屈攏，狠狠往外一扯。
將雙手的黏肉丟在地上，只見那胃壁上出現一個肉窟窿。
沒有半點猶豫，寧長生十指成爪又對著那窟窿掏去！
在小小的胃袋里面挖呀挖呀挖……
“咦……”
寧長生突然驚疑一聲，察覺到雙手上的不對勁。
準確來說是那些黏在手上的血液。
他將雙手從破了個大洞的胃壁中抽出。
只見那些粘稠的血水明明沾滿了雙手，但是卻被皮膚瞬間吸食下去。
他方才還以為是自己的皮膚‘滑嫩’，導致血水滑下去了呢。
“這是為何？”
“吸食血液……難道是心！”
寧長生靈光一閃，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猛然低頭，
心念一動，胸口便裂開一道縫隙。
只見那顆猩紅如晶的心臟，躺在自己的胸膛，微不可查地顫動著！
尸兄的心，在自己的身體里面……活了！？
“你想要……嗜血？”
寧長生隱隱感受到了‘心’的渴望——其實他分不清到底是‘心’在渴望嗜血，還是自己在渴望嗜血……
他不明所以，還是選擇了從心，“既然想要嗜血，那就來吧！”
再次將雙爪插入那破爛的胃壁之中，撲哧……
目光專注地看去，細細地觀察著。
只見，
那胃壁的血色肉眼可見的黯淡下去，一圈枯萎的腐色猶如漣漪般從他的雙爪間蕩開。
一分一秒過去，枯萎的漣漪擴大，不斷擴大，朝著整個胃袋蔓延開來……
寧長生無暇顧及，再將目光放在自己的胸口。
心臟的跳動并未加快，依舊是那么微不可查地緩緩顫動。
嗜血過后，一切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
不對！
那一根根細如毛發的‘血管’，似乎在隱隱變粗？
寧長生將目光專注在‘血管’上面。
隨著時間流逝，他確認了血管確實在變粗。
雖然速度非常緩慢，但已經從發絲粗細增大到了鬃毛粗細。
寧長生隱隱有些明白了這顆‘心’的正確用法，“難道是吸收生靈的血液，然后作為能量保存在心中？”
他想起了之前。
那時候，這顆心似乎也是在吸食了那兩個巡海羅剎的血液精華過后，方才爆發出了那般兇悍恐怖的力量……
就在這時，眼前一暗。
卻是那胃袋已經被吸干了血液，猶如枯萎的菌菇一般萎縮下來，將他整個身子給罩在了里面。
寧長生雙手一揮，便將脆皮般的胃袋給撕扯成了碎片。
一步踏出，繼續在狂鯊的體內吸食著鮮血。
雖然寧長生還不太明白這顆心為何要吸食血液，吸食血液過后有什么功效。
但是既然‘心’生出了對血液的渴望，那么便隨心而為吧，盡管這顆心并不是自己的心……
……
幽暗的深海。
密密麻麻的嗜血狂鯊懸浮在水中，猶如朝拜王者般拱衛著一條體型大上數倍的狂鯊。
只見這狂鯊王的身體痛苦地扭曲著。
隨著時間流逝，它漸漸放棄了掙扎，氣若游絲地懸浮不動。
一層腐敗的顏色，猶如變色一般在它的身上擴散……
時間繼續流逝，它那雙驚懼的目光終于黯淡下去，整個身體都腐敗成了醬色！
這股醬色隨著時間過去而逐漸加深，身上開始出現一道道萎縮的皺褶……直到完全化為一具沒有血液的干尸！
砰！
一條手臂從狂鯊王的干尸中破出。
手臂一攪，便是一道幽影自其中鉆出。
“哼，還吞不吞了？一吞一個不吱……”
注意到四周的情形，寧長生也不敢吱聲了。
只見密密麻麻的狂鯊懸浮在他的身邊，里三層外三層地注視著自己。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全是狂鯊！
沒想到這么快他便陷入到了方才所說的‘仙人之下必死無疑’之局……
誒……等等！
寧長生突然發現這些嗜血狂鯊似乎有些奇怪？
怎么個奇怪法呢？
因為它們的眼中并沒有所見的那種狂暴之態，甚至看著自己還隱隱有一些……敬畏？
這種眼神，他并不陌生——黑山妖城那些妖精們，看著黑山君便是如此的敬畏……只不過這些嗜血狂鯊的敬畏還要更加純粹一些。
寧長生若有所思：“難道這些孽障是按照‘血液’來劃分上下尊卑的？”
嗜血狂鯊，既然名字中帶了一個‘血’字，那么這種猜測是很有可能的！
比如他以前見過有種俗稱‘尿猴子’的猴類，就是靠著尿液的‘純度’來確立其地位……通俗來講就是，誰的尿更騷誰就是老大！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且試試看！
如此想著，寧長生便小心翼翼地迎著前方游去，心里還做好了這孽障發狂就拼命殺出一條血路的打算。
隨著他的靠近，那些嗜血狂鯊居然擺動尾巴，乖順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果然！”
寧長生大喜過望，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我吸食了狂鯊王的血液，所以在這些嗜血狂鯊的眼中……我就成了他們的王！”
看似離譜，倒也合理。
比如他就知道一個——故國的宿敵、也就是那些北蠻子，他們就會殺死妖獸蒼狼的頭狼，以此就可以役使蒼狼群。
還比如有些獵人，會千辛萬苦地尋找強大的山中野獸，當然不是為了捕獵它們，而是為了撿拾它們的糞便并抹在身上，據說可保一時不受山野猛獸襲擊……
“只是……你們跟著我作甚？”
寧長生回頭看了看，只見那密密麻麻的嗜血狂鯊擺動尾巴，靜靜地跟在自己的身后。
“退下！”
他嘗試著發號施令，結果自然是沒有半點卵用的……
沒辦法，寧長生只好繼續前進。
還能怎么辦，總不可能轉過頭去把它們都趕走吧？
這特么是一群妖獸，又不是一群鴨子！
“希望我這個假大王，到時候能夠鎮住他們吧。”
寧長生暗自祈禱，試著往好的方面想：“不過有了這些孽障的助力，想必接下來的鯊魚海也會好過許多了！”
據長壽公所說的，這鯊魚海的面積有著上萬里，用屁股想也知道不會止有這一群嗜血狂鯊……以仙宮的變態，也不會允許考驗這么簡單。
……
海面上，大船徐徐前行。
白靈睜開了眼睛，那尚且噙著淚的瞳孔宛如滴了雨的紅寶石。
她看了看左右，第一句話就是：“樹伯伯，我們逃出來了呢……寧長生他人呢？”
長壽公默然幾息，嘆道：“長生小友……哎！他為了我們一船人的性命，選擇了犧牲自己。”
“什么……”
白靈一張小臉頓時煞白，掙扎著從樹上跳下，身子卻因脫力后的虛弱而重摔在地。
她的小手撐在地上，撐起身子半跪在地，視線在船上掃視……再掃視，卻始終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淚水很快便模糊了雙眼，啪嗒，啪嗒……一滴滴晶瑩的淚水滴落在小手上面。
死了……又死了！
他們都死了！
“哎……”
一聲嘆息在身側響起，然后她就被人給攙扶起來。
白靈淚眼朦朧地看著來者，抽吸著說道：“哈姐姐，寧長生他……他死了？”
哈冰冰抿著嘴，點點頭沉聲道：“長生兄弟為了救我們，下水去斬了那千爪章魚，然后就被……嗜血狂鯊王給吞食了。”
白靈的目光瞬間呆滯，一張小臉越發蒼白，那雙兔耳和粉毛無力的耷拉著。
真的死了！
和狐姐姐一樣……死了！
死了，就是不會再回來了！
死了，就是自己再也等不到他們了！
死了，就是……又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白靈，一個人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嗎？”
她不久前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但是現在……這個問題再次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她不知道為什么，喪失了所有的勇氣和信心。
“大哥……大哥他是好樣的，俺老牛替他感到驕傲！”
牛犁山一雙牛眼滿是淚水，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顫聲說道。
鼠黃風和鹿飛也是雙眼通紅，不是因為身上那慘不忍睹的傷勢，而是因為一個方才認作幾日的大哥逝去……
獅無悔站在不遠處，沉聲道：“誰叫他逞能呢！”
“遭瘟的孽障……你說什么！”鼠黃風瞪向他，怒道：“我大哥可是為了救你們…為了救我們大家，才會死的！”
“救我們……呵，我們需要他救了嗎！”
獅無悔一雙獅目暴怒，低吼道：“這是我們每個人的考驗，而不是他一個人的考驗啊！”
“他憑什么要一個人攬下所有，他真當自己是人類所謂的大英雄嗎？！”
“還有你們！又是如何有臉皮哭一下、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一個人的付出？！”
獅無悔不知為何氣得身體都顫抖起來，血水從密密麻麻的傷口上抖出，譏誚道：“死了一個人就通過了考驗……你們心底或許還很開心吧？”
“可是如此就通過了考驗，在場所有人…包括我，無一是仙骨！”
“都是賤胚！都是弱者！唯有那鬼火一人，方才是強者，方才有資格問鼎仙道！”
無一是仙骨！
鼠鹿牛三妖張了張嘴巴，卻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慚愧！慚愧！”
長壽公嘆然一聲，道：“獅小友說得不錯！可笑老夫活了這么多年，都還沒有看明白……方才還真的心生了劫后余生的喜慶。”
在場所有妖都沉默了。
只剩下白靈趴在哈冰冰的懷里低聲啜泣著……
……
高天之上。
雀仙道：“你家倒也出了一個不錯的。”
豹仙伸了個懶腰，點點頭道：“這頭小獅子確實很合我胃口，接下來若有必要倒也可以撈上一撈。”
雀仙頷首，沒有再說話，一席金發隨罡風飛舞……
……
晨曦在天邊綻放。
大船一片沉靜，只有船頭徐徐破浪發出的嘩啦聲。
“你們看……那是什么？！”
一個妖精指著海面，顫聲道：“好、好像是嗜血狂鯊又追過來了！？”
眾妖趕緊撲到船邊。
只見密密麻麻的氣泡在海面上沸騰起來，底下仿佛有某種數量龐大的群體在疾速上浮！
在這鯊魚海，出了嗜血狂鯊還能是什么？
“來得好！”
獅無悔舔了舔嘴角的血液，獅目中有一絲瘋狂之態，獰然道：“他的戰斗結束了……我們的戰斗才剛剛開始！”
可是妖眾盡皆臉色難看，甚至不少人都覺得他瘋了——大家每個人渾身是傷，力氣也衰竭到了極點，如何還能斗？
長壽公慰聲道：“諸位且安心，只要不被那八爪章魚纏住，這些嗜血狂鯊襲擊所造成的傷害也是有限的。”
“而且有前車之鑒，若是沒有八爪章魚把船給纏住，那么這些狂鯊料想不會發起大規模的襲擊！”
這聲安慰有理有據，可惜效果有限，船上眾妖依舊是面容驚懼。
——經過了方才那場慘烈的戰斗，這海面上那無數顆翻涌的氣泡，足以讓他們如墜夢魘。
嘩啦！
大船百米開外，一道幽影速度極快的鉆出海面，炸開小小的浪花。
看著海面那人，船面上一片驚呼。
“是鬼火精！”
“大哥還活著！”
“大哥，你小心下面啊！”
“不好了，鬼火肯定是在被那些嗜血狂鯊追殺！”
“……”
“快把船靠過去……”獅無悔一喝，怒道：“你們這些雜碎再那么看著我，定要把你們眼珠子掏出來！鬼火對我們有恩，一個真正的強者是絕對不會有恩不報的！”
白靈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撲到欄桿邊站住，見到海面那熟悉的身影，先是驚喜再是恐慌。
她趕緊抱住哈冰冰的手臂，哀求道：“哈姐姐，求你快救救長生吧！”
看著寧長生身邊那密密麻麻的氣泡、好似沸騰的滾水一般，哈冰冰一陣咬牙，然后點頭嘆道：“是我欠他的！”
然后便想要吐出舌頭。
“別做無用之功了……”
獅無悔手臂一擋，沉聲道：“已經遲了！”
之間
寧長生身邊那些氣泡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后氣泡翻涌成一圈圈滾浪。
轟！
密密麻麻的浪花飛濺，無數只嗜血狂鯊沖出水面，將那道幽影淹沒其中。
“不！”
“大哥！”
“……”
失而復得、得又復失，讓白靈等人聲嘶力竭。
……
“這些遭瘟的孽障，簡直是甩不掉了！”
寧長生看著身邊的狂鯊群，頓時有些無語。
這跟隨自己的速度，比追殺自己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分又是怎么回事呢？！
啪！
將一只不小心撞到自己身上的狂鯊拍下去，那狂鯊瞬間便被群鯊給撕成了碎片。
寧長生一腳跳到鯊魚的身上站立，朝著眾妖拱拱手道：“勞煩諸位掛念，在下已經成功降服了嗜血狂鯊。”
已經成功降服了嗜血狂鯊？！
明明每一個字都能夠聽懂，但是為什么連成一句話就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了？
看著那站在狂鯊頭頂的鬼火、聽著鬼火那幽冷的妖語，船上眾妖頓時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