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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各有心(上)

雪粒子砸在有些殘破的“混十萬”帥旗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旗幟在北風中獵獵抖動,露出旗桿根部一處被刀割過的缺口,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嘴。

南陽城北五里處,叛軍連營的火光在風雪中連成一片模糊的紅暈。再往北,便是起伏的獨山,黑黢黢的輪廓在雪幕中若隱若現,那里埋藏著讓杜應金垂涎欲滴的獨山玉礦。

風雪中的杜應金北營大帳,帳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著獨山方向吹來的寒氣。杜應金踞坐在虎皮大椅上,臉色卻比帳外的風雪更陰沉。他面前攤開一張簡陋的南陽輿圖,指尖重重戳在代表“獨山玉場”的墨點上。

為了這塊肥肉,他主動攬下了北門主攻的硬骨頭,還把麾下最能打的大外甥和近兩千步騎調去了看似壓力較小的西門方向,指望能以少量兵力維持對西城的包圍,自己這邊好騰出手來搜刮玉石。

這世道,除了兵馬錢糧,什么都是虛的,而“天下四玉”之一的獨山玉,自然要算作“錢”這一類,多多益善。

“報——!”

凄厲的嘶吼撕裂了帳內的沉悶,帳簾被猛地撞開,裹挾進一股刺骨寒風和兩個連滾帶爬的雪人。當先一人喉嚨像是被凍裂了,聲音嘶啞得不成調:“三掌旅……全沒了……西營……全沒了!鐵騎……左鎮郝字旗……踏營……踏碎了……”

杜應金霍然起身,身后的虎皮大椅被帶得哐當一聲翻倒!他臉上的橫肉瞬間扭曲,一把揪住報信潰兵的領子,目眥欲裂:“放屁!老子的兩千人!還有老三(熊帽掌旅)和他的馬隊……”

潰兵臉上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像冰錐一般刺穿了杜應金的僥幸。“老三”是熊帽掌旅的小名,也是杜應金親姐的獨子!這廝還有個江湖諢名,叫“熊瞎子”——他剛跟著杜應金造反時曾有一次戰敗,與舅舅的隊伍走散,在山上遇到熊羆,這熊卻被他搏殺。他用那頭熊身上最好的毛皮做了一頂帽子,從此得名。

一股寒氣夾雜著暴怒直沖天靈蓋,他猛地將潰兵摜在地上,咆哮聲震得帳頂積雪簌簌落下:“馬士秀呢?!他的人在東門吃屎嗎?南城外雖然逼仄,總該派些人過去打通和西城外的聯系,他若派了人去,老三怎會出事?!

還有,李萬慶呢?!他的主力死哪去了?!鳴金!給老子把西門外剩下的人撤回來!快,能收攏幾個是幾個,尤其是馬隊的人!”

帳內親兵被杜應金擇人而噬的眼神嚇得噤若寒蟬,慌忙沖出傳令。刺耳的金鉦聲立刻在風雪彌漫的北營上空凄厲響起。

杜應金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受傷的困獸。他口中的“李萬慶”,正是此刻這支打著“混十萬”馬進忠旗號、圍攻南陽的叛軍真正統帥,匪號“射塌天”!這其中的關節,唯有叛軍高層心知肚明。

原來,許州之變后,杜應金和馬士秀雖然成功復叛,屠戮了左府,但卻深知僅憑他們這點人馬,根本擋不住朝廷的雷霆報復。兩人早有合計,在起事之前就投靠了實力更強的“混十萬”馬進忠,因此在進攻許州時就打著“混十萬”的大旗。

馬進忠深知這兩人的為人,加上確實缺餉缺糧——左良玉連自己本部都喂不飽,哪里顧得上他們?因此便派了劉黑塔率少量精銳前去許州助威,算是接納了杜、馬二人的投靠……卻不料劉黑塔非要逞能,竟然死在了左夢庚手里。

此時豫南一帶其實有兩人實力雄厚,除了盤踞汝寧的“混十萬”馬進忠之外,還有駐扎信陽的“射塌天”李萬慶。杜、馬二人愿意獻出部分左府財貨給馬進忠,以借用“混十萬”的虎皮,這就讓李萬慶不高興了——我射塌天的威風就比不得他混十萬?

李萬慶仗著麾下實力和“江湖地位”,主動向馬進忠提出,請以他為主,杜、馬二部為輔,追殺左夢庚。他甚至都事先說好了,一旦拿下南陽,他只要南陽城,城北的獨山玉場給杜應金,城東的白河碼頭給馬士秀。

馬進忠雖然沒讀過書,但心思活泛,甚至還多多少少有點“戰略思維”——他雖貪圖左夢庚攜帶南逃的細軟,卻更忌憚南陽離襄陽太近,左夢庚可能得到熊文燦支援,因此頗為猶豫。不過,他最擔心的還是左良玉主力聞訊火速南返。

于是,馬進忠順水推舟,玩了一手借刀殺人兼保存實力的把戲。他以“左良玉遷延真定,恐無北上燕京之意,實有窺視豫中之態,吾需坐鎮老營,以防不測”為由,將追擊左夢庚、攻取南陽的“重任”,連同“混十萬”的帥旗,一并交給了“射塌天”李萬慶。

名義上,李萬慶是奉馬進忠之令行事,打著“混十萬”的旗號既可以震懾左夢庚,也能裹挾更多流民;實際上,李萬慶部就是一支獨立的、與馬進忠暫時結盟的武裝。

這兩人的心思并不復雜:南陽比信陽富庶得多,李萬慶希望趁這次中原降將大舉復叛,而左良玉這個中原官軍唯一倚仗又北上勤王的機會,一舉占據南陽;

馬進忠則打算坐看李萬慶帶著杜、馬二人,冒著被襄陽官軍北上夾擊的風險去啃南陽,自己則在李萬慶走后接收信陽,將汝寧、信陽連成一片,穩固豫南地盤。甚至,如果左良玉此番北上敗給了東虜,朝廷對中原亂局就再無辦法,那么自己還能更進一步,真把許州等地一并收了也不一定。

馬進忠和李萬慶商議妥當,杜應金和馬士秀雖然不滿馬進忠不肯親來,但懾于“混十萬”的威名和李萬慶本部兵馬的強勢,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暫時屈居李萬慶之下。

杜應金更是為了獨攬獨山玉礦的開采權,主動請纓承擔北門主攻,還把得力外甥和近兩千步騎派去了西門方向,本以為是個相對安全的“肥差”,卻萬萬沒想到……

“報——掌盤子!”又一個心腹連滾爬進帳,臉色慘白,“西營……西營撤回來的弟兄不足三百!馬隊……馬隊只回來七騎!”

杜應金氣得眼前金星直冒,哇呀呀亂叫,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桌案。

同一時間,東門外震天的喊殺聲與箭矢破空聲交織奏響。馬士秀披著厚氅,站在一座臨時壘起的土臺上,冷眼俯瞰著前方蟻附攻城的景象。

他麾下真正的精銳被牢牢攥在手中,只是不斷驅趕著流民和新裹挾的丁壯,扛著簡陋的云梯沖擊著城墻。東門城頭箭矢如雨,金汁淋漓,不斷有人慘叫著跌落,但這般攻勢,其實遠未到動老本拼命的程度。官軍方面偶爾有幾聲炮響,卻也打不到他的老營精銳。

一名心腹匆匆登上土臺,湊到馬士秀耳邊低語:“掌盤子,北營急報,杜應金派去西門的熊瞎子部,被左家小兒派精騎出城踏營,全軍覆沒!杜應金暴跳如雷,鳴金收兵了!”

馬士秀穩穩按著刀柄,雙眸中映著城頭的火光,面無表情但大聲地道:“知道了。傳令前隊,再加把勁,弓弩手壓住城頭!聲勢要大,氣勢要兇!”

說完這句,他頓了頓,聲音突然壓低,“……李萬慶到哪了?”

“回掌盤子,射塌天剛到博望,離白河渡口還有二十里。風雪太大,估摸中午才能渡河?!?

馬士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喃喃道:“聲勢……要足夠大才行啊。”他看了心腹一眼,似乎是在對他說,又仿佛在說服自己,“李帥到了,總得看到我們在‘拼命’才是?!?

那親信賠笑道:“為了白河碼頭,死些餓殍算得什么?掌盤子這是在為弟兄們的生計著想呢……”

“那是自然,弟兄們的生計最是要緊?!瘪R士秀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讓親信繼續前去督戰,自己則等他走遠之后輕哼一聲,自言自語道,“這破世道,凡事都得有兩手準備,打得下南陽自是最好,白河碼頭一年厘金可是將近萬兩……若打不下,我有老營精銳在手,也不怕那姓熊的酸儒不來再次招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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