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0年的立冬，雪山下的診所迎來第一場雪。禹潼望著窗外稀疏的雪粒，指尖摩挲著平安扣——往常這個時節(jié)，雪早該沒過門檻，而今年的雪像被誰揉碎了似的，落地即化。

“在想什么？“春波從背后環(huán)住她，下巴蹭過她斑白的短發(fā)。他的軍靴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空洞的響——最近總說腿疼，卻瞞著她偷偷貼止痛貼。禹潼轉(zhuǎn)身替他整理領(lǐng)口，看見他藏在襯衫下的留置針貼，忽然想起五十年前他化療時的模樣。

診療室里，念波正在給一只瘸腿的藏狐包扎。“爸，今年的雪豹遷徙時間推遲了。“他皺眉看著監(jiān)測數(shù)據(jù)，“保護站的溫度計顯示，雪山融水比往年早了二十天。“春波接過數(shù)據(jù)單，目光落在“全球變暖“的字樣上，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帶潼雪看極光時，導(dǎo)游說的那句“也許有天極光會消失“。

深夜的壁爐旁，禹潼翻出疼痛日記。最新的一頁停在2068年，貼著全家在冰島的合照，備注寫著：“下一站，金字塔。“春波往火里添了根松枝，火星濺在她發(fā)間：“等開春，我們就出發(fā)。“她望著他鬢角的白發(fā)，輕輕點頭，卻在他轉(zhuǎn)身時，把醫(yī)生剛給的體檢報告塞進了抽屜。

診所的藥柜里，除了常用藥品，還擺著個特殊的玻璃罐。潼雪的女兒糖糖踮著腳去夠，里面的嗎啡空瓶忽然倒下，發(fā)出清脆的響。“太姥姥，這是什么？“三歲的小姑娘指著瓶身上的標(biāo)簽。

“是太姥爺?shù)膭渍隆！坝礓χ鹛翘牵柟獯┻^玻璃瓶，在墻上投出斑駁的光影。春波靠在門框上，看著祖孫倆的剪影，忽然想起五十年前，禹潼在化療室織圍巾的模樣——那時他們都以為生命即將終結(jié)，卻沒想到能活到抱上曾孫。

念波的妻子林夏背著相機進來，鏡頭對準(zhǔn)正在給旱獺喂藥的春波。“伯父笑起來像雪豹。“她按下快門，顯示屏里的老人穿著褪色的迷彩服，胸前的平安扣晃了晃。禹潼湊過去看，發(fā)現(xiàn)照片里春波的睫毛上沾著雪花，像極了他們初次相遇的雨夜。

傍晚的牧場，陳墨帶著兒子小禹來送疫苗。“爸，你的聽診器又被糖糖藏起來了。“潼雪追著女兒跑過草甸，銀鈴辮梢的鈴鐺響成一片。春波坐在長椅上，聽著遠(yuǎn)處的馬鈴聲，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和禹潼在雪山觀景臺說的話：“等退休了，我們就養(yǎng)匹馬，取名'極光'。“

冬至那天，春波帶著念波去測量雪線。直升機掠過雪山時，他看見曾經(jīng)覆蓋著積雪的山巖露出褐色的肌理，像被剝?nèi)テっ膭游铩！鞍郑┚€十年間上移了三百米。“念波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下山途中，他們救了只被困在冰川裂縫里的巖羊。春波在巖羊腿上綁追蹤器時，發(fā)現(xiàn)它耳后有塊傷疤，形狀像片柳葉。“跟你媽媽的平安扣一個樣。“他笑著對念波說，卻在抬頭時，看見遠(yuǎn)處的云隙里透出綠光——那不是極光，而是直升機的信號燈。

禹潼在診所接到電話時，手里的薄荷糖掉在地上。“禹醫(yī)生，春先生在下山途中突發(fā)心梗......“她踩著融化的雪水沖進急診室，看見他躺在病床上，指尖還攥著那只巖羊的追蹤器。“沒事。“他扯出個虛弱的笑，“我還沒帶你去看金字塔呢。“

深夜的病房里，禹潼摸著他手背上的留置針，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個誤診的圣誕夜。窗外又下起雪，這次的雪粒大了些，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春波指著窗外：“看，雪回來了。“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看見雪粒落在暖氣管上，瞬間化為水汽。

春節(jié)的篝火晚會上，全家人圍坐在一起。糖糖舉著熒光棒，非要聽太姥爺講“雪豹和醫(yī)生“的故事。春波咳嗽著清了清嗓子，忽然被禹潼遞來的薄荷糖堵住嘴：“先吃藥。“

“其實啊，“禹潼替他攏了攏毛毯，“雪豹和醫(yī)生的故事，有個秘密結(jié)局。“她從抽屜里拿出兩個信封，封皮上分別寫著“春波親啟“和“禹潼親啟“——那是他們在八十歲生日時寫給彼此的信，約定在九十歲拆開。

“現(xiàn)在拆嗎？“潼雪眼里泛起淚光。春波搖搖頭，把信封塞進糖糖手里：“等你們的孩子結(jié)婚時，再拿出來。“禹潼笑著點頭，目光落在遠(yuǎn)處的雪山——山頂?shù)姆e雪又薄了些，卻在夕陽下泛著溫柔的金色，像極了他們婚禮那天的極光。

深夜，春波望著枕邊的信封，忽然坐起身。禹潼聽見動靜，看見他在月光下寫著什么。“給糖糖的童話書。“他晃了晃鋼筆，“就寫雪豹醫(yī)生和織圍巾的星星姑娘。“她湊近一看，紙上歪歪扭扭畫著兩只牽著手的雪豹，身后是融化的雪山，長出了綠色的草甸。

春分那天，禹潼推著春波去看雪豹遷徙。輪椅碾過濕潤的草甸，驚起幾只土撥鼠。遠(yuǎn)處的雪線上，十幾只雪豹正披著晨光前行，領(lǐng)頭的那只忽然駐足，回頭望向他們。

“看，是當(dāng)年那只巖羊的孩子。“春波指著雪豹耳后的柳葉形傷疤。禹潼笑了，卻在低頭時，看見他褲腳露出的止痛貼——比昨天多了一片。

“等夏天，我們?nèi)ソ鹱炙伞！八兆∷氖郑讣庥|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春波望著雪山巔的云，那里有陽光穿透云層，形成一道淡淡的彩虹。“好。“他輕聲說，“不過得先教會糖糖織圍巾，她上次把毛線球扔給旱獺當(dāng)玩具了。“

雪粒忽然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這次的雪沒有立刻融化，而是積成小小的雪人。禹潼望著雪人的歪扭圍巾，忽然想起七十年前那個雨夜。春波指著漸晴的天空，那里有星子開始閃爍，像極了他們初次相遇時，診所外的路燈。

風(fēng)從雪山吹來，帶著融水的清冽。沒有人知道，那兩個未拆的信封里藏著什么秘密。就像沒有人知道，今年的雪究竟是最后一場，還是新的開始。但在這片雪線之上，愛如星野，永遠(yuǎn)在時光的褶皺里，閃爍著溫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