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鋪在急診室玻璃上，禹潼的白大褂口袋里，手機震動了三次。她盯著手術臺上心電監護儀的綠光，指尖在春波滲血的迷彩服上停頓——左胸口袋里有個硬質方形物，像極了她上周偷偷塞進去的暖手寶。

“禹醫生，患者瞳孔散大！“護士的喊聲刺破消毒水的氣味。禹潼抓起除顫儀時，瞥見春波頸間晃動的銀鏈——那是她送的平安扣，刻著“逢兇化吉“四個字，此刻被鮮血浸得發暗。

手機再次震動，鎖屏跳出陌生號碼的短信：“春波先生的診斷報告已更新......“她忽然想起三天前整理衣柜時，在他戰術背心里發現的藥瓶，標簽上“嗎啡緩釋片“的字跡被反復涂抹，露出底下模糊的“肺癌晚期“。

手術燈熄滅時，雪停了。院長把她叫到辦公室，遞來密封的牛皮紙袋：“這是他托人轉交的......還有，你的體檢報告......“她撕開信封的手在抖，首先掉出的是張泛黃的電影票根，日期是他們初次相遇的雨夜——他渾身是血撞進她值夜班的診所，卻笑著說：“醫生，我怕疼，能輕點嗎？“

紙袋底部裝著兩樣東西：一枚求婚戒指，和她三個月前落在他車里的化療單。

五年前的梅雨季，禹潼在社區診所值夜班。雷聲轟鳴時，春波像片破布似的摔在玻璃門前，軍綠色外套洇著深色血漬。

“子彈擦傷。“他咬著牙扯下戰術背心，露出腹部猙獰的傷口，“別報警，我是......“話未說完，眼球突然上翻。禹潼抓起止血鉗的手穩得驚人，直到縫合完最后一針，才發現自己白大褂下擺全是血。

“緝毒警。“他醒來時第一句話，指尖摩挲著她工牌，“禹潼，名字像幅畫。“她注意到他腕間的舊疤痕，呈不規則圓形，像子彈穿過的痕跡。后來才知道，那是三年前臥底時被毒販用煙頭燙的。

從那以后，他成了診所的“常客“。每次來都帶著不同的傷，卻總在清創時哼《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某個暴雨夜，他忽然抓住她正在涂碘伏的手：“小禹醫生，等我退了二線，帶你去看極光好不好？“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目光落在他放在診療臺上的手機——鎖屏是張雪山照片，備注“任務終點“。后來她才明白，他說的“終點“，是毒販窩點所在的無人區，而他每次告別時說的“等我“，都是把生死賭在槍口上的豪言。

確診肺癌的那天，春波正在邊境追逃。CT單在他口袋里皺成紙團，他卻在視頻時對禹潼笑：“看，我抓到了雪豹。“屏幕里的她穿著毛衣，毛線針在指間翻飛：“給你織了圍巾，等你回來試。“

他不知道，她毛衣下藏著留置針，化療藥水正順著靜脈侵蝕癌細胞。而她也不知道，他每次“出差“都在鬼門關徘徊，止痛藥從布洛芬換成嗎啡，卻仍在睡前給她發“好夢“的語音。

“春隊，您該住院了。“警隊醫官看著他咳血的紙巾，聲音發顫。他卻把診斷單塞進碎紙機：“禹潼怕黑，我得陪她過完這個冬天。“轉身又把新買的輪椅推進儲物間——那是他偷偷量了她的腿長買的，想著等她化療結束，就推著她去看海。

禹潼這邊，護士小周看著她日漸稀疏的頭發，忍不住嘆氣：“你該告訴他的。“她卻把假發套戴上，對著鏡子扯出笑容：“他執行任務時不能分心。“抽屜深處，藏著他送的平安扣，被她磨得發亮。

圣誕夜，春波騙禹潼說要加班，卻偷偷溜進腫瘤醫院。他戴著口罩混在人群里，看見她坐在化療椅上，假發滑落在地，露出頭皮上青灰色的發茬。

“禹小姐，這次化療后......“醫生的聲音像隔著水，他眼前突然發黑，踉蹌著扶住墻壁。口袋里的手機適時震動，是她發來的照片：餐桌上擺著兩份餐具，熱湯還冒著熱氣，配文：“等你回家吃飯。“

雪在平安夜凌晨突然變大。禹潼看著空蕩蕩的玄關，把涼透的湯倒進馬桶。毛衣針在圍巾上戳出破洞，她想起今早收到的快遞——春波的戰術背包，里面掉出張揉爛的處方單，日期是三個月前，藥品欄寫著“多瑞吉“。

凌晨三點，她敲開警隊大門。值班警員看著她手里的背包，欲言又止：“春隊去了無人區......他說，如果沒回來，讓我們把這個交給你。“信封上是他潦草的字跡：“潼潼，對不起，極光可能要失約了。“

她在雪地里拆開信封，首先掉出的是他的軍功章，還有張泛黃的紙——那是他五年前的體檢報告，“肺癌早期“的字樣被紅筆圈住，日期赫然在他們相遇之前。

無人區的搜救隊傳回消息時，禹潼正在給春波織圍巾的最后一針。毛線針“啪嗒“掉在地上，她盯著屏幕里被白雪覆蓋的迷彩服，突然想起他說過的話：“雪是大自然的裹尸布，最適合我們這種人。“

殯儀館的告別廳飄著百合花香。她替他戴上織好的圍巾，針腳整齊得可怕，卻在左襟處故意留了個毛球——那是他以前總說“這樣才像你織的“。骨灰盒旁放著他的軍刀，刀柄刻著她名字的縮寫。

“禹小姐，這是春隊的手機。“警員遞來證物袋，屏幕停留在未發送的短信：“潼潼，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化療，你的假發戴歪時，后頸的針孔會露出來。原諒我不敢拆穿，因為我怕......怕你比我先離開。“

雪又下起來了。她抱著骨灰盒走進深山，那里有他說過的“任務終點“。輪椅在雪地上拖出兩道痕跡，里面放著他的威士忌和她的化療單。當夕陽把雪山染成金色時，她摸出藏在圍巾里的注射器，藥水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春波，你說雪化了會去哪？“她把圍巾繞在脖子上，針尖對準手腕，“現在我知道了，雪會變成云，云會變成雨，就像我們......終究會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警笛聲響起時，她已經靠在墓碑旁睡著了。手里的圍巾浸著血，針腳間纏著兩根白發——一根是他的，一根是她的。雪落在他們交疊的名字上，把“春波“和“禹潼“連成一片，像極了他們初次相遇時，雨幕里模糊的倒影。

次年驚蟄，守墓人在墓碑旁發現一本日記。泛黃的紙頁上，兩行字跡隔著三年的時光相望：

春波日記：

2023.11.15

確診肺癌的第三十天，禹潼的化療單掉在車里。她以為我沒看見，其實我早就知道。今天教她織圍巾，她笨得像只小獸，卻認真得讓我心疼。如果注定要離開，我希望她能帶著我的份，好好活下去。

禹潼日記：

2026.1.2

春波的骨灰埋進雪山的第七天。我終于學會了織圍巾，卻再也沒人笑我針腳歪。護士說我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大腦，也好，這樣就能快點去見他。雪又下了，這次是春雪，應該是他來接我了。

雪粒落在日記上，漸漸模糊了字跡。遠處的雪山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極了春波眼中的極光。而在這片純白之下，兩個互相欺騙的靈魂，終于在雪的盡頭，跳起了他們從未完成的雙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