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瞬間失聲。

所有目光唰地投向聲音源頭——人群邊緣，李瘸子拄著拐棍，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三角眼里全是怨毒和豁出去的瘋狂。

“李瘸子！你胡咧咧啥！”宋巖年輕氣盛，第一個炸了毛，擼起袖子就要沖過去。

張氏嚇得死死拉住兒子。

李瘸子拄著拐往前蹦了一步，唾沫星子橫飛，手指幾乎戳到于生巨大的魚頭上：

“河靈老爺？我呸！你哄鬼呢！還金光上教？還正神箓印？誰看見了？啊？就你腦門上那點鬼畫符，糊弄三歲娃呢！兩個月沒影兒，魚毛都沒見一根！鄉親們餓得前胸貼后背，娃餓得直哭！你倒好，一回來就擺譜！立規矩？斷俺們活路！”

他猛地指向宋巖和宋鐵匠：“還封官？巡水使？開荒使？狗屁！不就是你養的兩條看家狗嗎？宋鐵匠！你崽的魂兒還在那鯰魚肚子里哭呢！你還有閑心給這泥鰍精當牛做馬開荒？你婆娘哭瞎了眼，你忘啦？宋巖！你爹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你倒認賊作父認得起勁！你們倆，骨頭呢？良心呢？都喂魚啦？”

宋鐵匠渾身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佝僂的背脊像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摳著廟基的手指猛地用力，指甲崩裂出血，混著泥灰，滴落在石頭上。劉氏壓抑的哭聲從人群后隱隱傳來。

宋巖更是目眥欲裂，少年人的血性徹底被點燃，什么巡水使的體面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掙脫張氏，如同一頭發狂的幼狼，幾步沖到李瘸子面前，伸手就去揪他破爛的衣領：

“老狗！你敢辱我爹！辱老爺！我撕了你的嘴！”

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宋巖！”

一聲低沉如悶雷的斷喝，帶著不容抗拒的神魂威壓，轟然在宋巖和所有人心頭炸響！正是于生。

宋巖的手僵在半空，離李瘸子的衣領只有寸許。

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回頭看向河灘，巨大的魚眼冰冷如寒潭，不見絲毫怒意，只有一種俯瞰般的沉靜。

“退下。”于生意念平淡，卻重若千鈞。

宋巖滿腔的怒火像被冰水澆透，咬著牙，不甘地收回手，狠狠瞪了李瘸子一眼，退后兩步。

李瘸子見宋巖被喝退，以為于生怕了，氣焰更盛，跳著腳繼續罵：“怎么？被俺說中心虛了？你這泥鰍精就是…”

“閉嘴。”于生意念直接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得李瘸子后面的話卡在喉嚨里。

“老子說了，現在是名正言順的正神！正神行事，靠的是規矩，是律法！不是靠拳頭堵嘴！”他魚尾在淺水里緩緩擺動，攪起圈圈漣漪。

“你李瘸子，跳出來反對新規，當眾咆哮辱罵正神，煽動人心，阻撓碎沙灘休養生息、謀求發展之大計！按老子的新章程，按神道律法，該當何罪？”

話音未落，于生意念催動【神諭微光】！

嗡！

一點明亮的銀光在于生眉心箓印處驟然亮起！銀光投射到河神廟上空，迅速拉伸延展，竟在半空中凝成一面丈許見方半透明的光幕！

光幕之上，銀鉤鐵畫，一行行古樸威嚴的文字憑空顯現，金光流轉：

【碎沙灘神道暫行律·第一條】：褻瀆正神，咆哮神前，惑亂人心，阻撓神諭施行者，視其情由，罰勞役十日以上，以儆效尤！

文字下方，赫然是李瘸子剛才跳腳辱罵的影像！他扭曲的面容，噴濺的唾沫，惡毒的言語，纖毫畢現！

“神…神跡！”王麻子噗通跪倒。

“律法…顯形了…”趙老漢手里的旱煙桿掉在泥里。

李瘸子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看著空中光幕里自己那副丑態，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

“看清楚了？”于生意念森然，巨大的魚眼鎖定面無人色的李瘸子，“證據確鑿！按律，罰你勞役十五日！即日起生效！”

他意念轉向宋巖：“宋巖！”

“在！”宋巖挺直胸膛，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肅穆。

“你為巡水使，監刑之責，交由你執行！李瘸子罰去東河灘，為開荒隊搬運蘆葦清淤挖土！十五日內，不得懈怠！若有偷奸耍滑，監刑不力，唯你是問！”

“是！謹遵神諭！”宋巖抱拳領命，眼神銳利地盯向李瘸子。

于生意念再轉：“宋鐵匠！”

宋鐵匠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啞聲道：“老爺吩咐！”

“你為開荒使，帶上你的人，拿上家伙什，即刻去東河灘丈量地界，規劃田畝！李瘸子，就是你開荒隊的第一個役工！給老子盯緊了，他那點力氣，全給老子榨出來，用在正道上！”

“是！老爺！”宋鐵匠眼中閃過一絲狠色，重重點頭，點上幾個精裝漢子，猛地揮手：“開荒隊的，跟俺走！拿家伙！”

幾個精壯漢子立刻響應，從人群里擠出，拿起早就備好的簡陋鋤頭籮筐。

宋鐵匠走到癱軟在地的李瘸子面前，那雙粉嫩卻有力的手，像鐵鉗般一把將他從泥地里拽了起來，聲音嘶啞卻不容置疑：“李瘸子，走！給河灘清淤去！為咱碎沙灘的糧倉出力！”

李瘸子還想掙扎，宋巖已面無表情地走到他另一側，指尖一縷水流無聲纏繞，化作一道冰冷的水環，套在李瘸子完好的那條腿上。

夕陽如血，將碎沙灘染成一片赤金。

渾濁的河水拍打著新修的廟基。

村民們默默看著宋鐵匠帶人拖著面如死灰的李瘸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東邊那片荒蕪的爛泥灘。

鋤頭磕碰卵石的聲音，籮筐晃蕩的聲音，宋鐵匠嘶啞的吆喝聲，李瘸子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嗚咽聲，混雜著河風的嗚咽，構成一幅奇異而沉重的畫卷。

宋巖站在岸邊，指尖水環微光流轉，履行著他巡水使監刑的第一道職責，少年人的臉上，第一次褪去了莽撞，沉淀下與年齡不符的沉凝。

于生巨大的銀鯪身軀緩緩沉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冰

冷的水流包裹全身，他意識沉入識海，那卷得自方鈞的《神道香火正典·靈獸初解》自動翻開，關于屬地律法、功過賞罰、民生引導的篇章閃爍著微光，旁邊一個小小的面板悄然跳出：

【屬地秩序初步建立，神道律法首次施行。】

【神道點+1。】

【屬地香火穩固度微弱提升。】

【《神道香火正典·民生篇·農桑初解》解鎖（部分）。】

渾濁的河底，于生緩緩吐出一串細密的氣泡。

這碎沙灘的棋盤，才剛剛開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