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眼，空氣干燥得如同砂紙刮過魚鰓。

于生巨大的魚眼死死翻瞪著懸停在頭頂三丈處的精壯道人——方鈞。

那和藹的笑容落在于生眼里，卻比深水區最兇戾的巨獸還要猙獰！

金光教！巡水使者！真他媽來了！

完了！徹底完了！

進化！快進化成鳥！這是他腦子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意識瘋狂地沖向面板，金光流轉的進化選項在腦海中劇烈閃爍，只要一個念頭，這身該死的魚肉就能蛻變！

念頭剛起！

“嘖，小泥鰍，別急嘛。”方鈞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仿佛看穿了于生那點垂死掙扎的心思。他屈指一彈。

嘩啦！

下方渾濁的淺水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猛地翻涌卷起數道粗壯的水流鎖鏈，快如閃電！這些水流不再是溫和的撫慰，而是帶著強橫的禁錮之力，瞬間纏繞上于生大半暴露在空氣里的魚身！

好重！

于生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像是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連魚鰓的開合都變得異常艱難！那拼命積蓄起來的進化之力，硬生生被這股沛然的水行法力壓回了體內深處！

“嗬...嗬...”窒息和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淤泥，瞬間淹沒了于生。

他徒勞地甩動著被水流鎖鏈死死纏住的魚尾，拍打著鵝卵石，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完了，這下真成砧板上的魚肉了。

“火氣別這么大，瞧你這身泥。”方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他另一只手隨意地掐了個訣。

淅淅瀝瀝——

一股清冽、飽含靈氣的甘泉憑空而生，如同溫潤的雨絲，精準地灑落在于生干燥開裂的鱗片上。

水流溫柔地沖刷掉污穢，浸潤著干涸的皮膚，帶來一陣短暫的清涼與舒緩。

這突如其來的“善意”，反而讓于生更加毛骨悚然。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方鈞踏著劍光，緩緩下降，懸停在離河灘更近一些的位置，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燈，直射于生那雙充滿驚恐和不解的魚眼。

“先說說，宋鐵匠那檔子事兒，怎么回事？”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敲在于生的意識上。

宋鐵匠？于生巨大的魚眼瞳孔猛地一縮。

他怎么知道？還知道得這么清楚？難道他一直監視著碎沙灘？

水流鎖鏈帶來的冰冷窒息感還在，但方鈞的問題，以及那點“善意”的澆灌，讓于生混亂的腦子稍微冷靜了一絲。

跑是跑不掉了，打？看看人家這本事，自己那點蠻力在水行法術面前就是個笑話。

眼下，似乎只有“老實交代”一條路？死也死個明白！

“他……”于生艱難地開合著魚鰓：“他兒子死了！就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被那條鐵頭鯰吞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什么都做不了！”

“他老婆瘋了似的罵他，罵他沒本事，罵他害死了兒子！他自己也快把自己逼瘋了！他自己還有雙爛手，老子要是不給他個念想，給他個非得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他轉頭就能跳河！”

“所以你就告訴他，拉夠五萬信徒，你就能復活他兒子？”方鈞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平靜地陳述。

“不然呢？”于生反問，魚尾下意識地又掙動了一下，水流鎖鏈紋絲不動，“給他個夠不著的念想，讓他有個奔頭，讓他覺得活著還有點用！至少能讓他老婆暫時閉嘴！讓他自己別那么快就垮掉！老子只是一條魚！一條剛差點被燉湯的魚！老子管不了那么多！”

方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于生“歪理”的解釋，河風拂過，帶起他道袍的衣角。

“那后來呢？”方鈞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平穩，但問題卻更尖銳了，“你既然給了他這個‘念想’，為何又不阻止他往外跑？這世道，一個失了魂的凡人，揣著你那點香火味兒，在外面亂闖，跟舉著火把進油庫有什么區別？多少妖魔鬼怪等著吞他這點‘引子’？你為了你那五萬個信徒的香火，就放任他去死？”

這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在于生那點強撐起來的“歪理”上。

“我……”于生的意念瞬間卡殼。他當時哪里想得到那么多？金光教！巡水使者！鱷龜那番話如同喪鐘在他腦子里瘋狂敲響！

“老子被嚇到了！”于生幾乎是吼出來的，“龜哥……就那老王八！它說你們金光教！說巡水使者！說敢碰香火就是死路一條！說你們的鼻子隔著幾百里都能聞到味兒！老子……老子當時魂都飛了！只想著跑！躲得越深越好！水里都不敢待，老子想飛！想變成鳥逃到天上去！哪還顧得上岸上的人？哪還敢出水？！老子怕一出水就被你們抓去熬魚湯了！”

寂靜。

只有河水流淌的嘩嘩聲，和于生魚鰓開合的聲音。

方鈞看著河灘上這條狼狽不堪的大魚，臉上那和藹的笑容終于褪去。

“呵”方鈞輕輕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你這泥鰍倒是實誠，不過也真夠倒霉的。”

他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首先，我金光教非是濫殺無辜邪魔外道。江河浩瀚，生靈億萬，自有其生存之道。香火愿力，乃天地間眾生心念所凝，自有其流轉規律。我教功法雖需香火為引，卻非強取豪奪之輩。”

方鈞的聲音帶著一種大宗門特有的從容與底氣，也帶著一絲教導的意味：“我們巡弋江河，監察四方，防的是那些為攫取香火不擇手段、蠱惑人心、血祭生魂、甚至動搖一方水土根基的邪修大妖！如你所說，你給那宋鐵匠一個活下去的念想，雖手段粗糙，甚至有些欺騙，但初衷，勉強算是在絕望中給了他一絲微光，并未主動害人。此等行徑，與我教所懲對象，相去甚遠。”

于生巨大的魚眼瞪得更圓了，水流鎖鏈似乎都松了一絲？他有點懵，這跟他想象的，跟鱷龜描述的兇神惡煞的金光教，完全不一樣啊！

“至于那宋鐵匠。”方鈞繼續道，語氣帶著一絲了然。

“你擔心他尋死，給了他一個目標，這本無大錯。”

“錯在你后續不管不顧，任其如無頭蒼蠅般亂撞。一個心念執著，身懷香火氣息的凡人，在怪物眼中，便如暗夜螢火，極易招致邪祟窺伺。”

“此非你本意，卻是你思慮不周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