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丫看著蘇曉鎮定的眼神（雖然手心全是汗），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顫抖著手，拉開了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廟門。

門開處，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勾勒出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謝昀一身玄色常服，并未著親王蟒袍，卻依舊難掩其通身的清貴與威儀。他負手而立，面容在月色下俊美得不似凡人，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平靜無波地掃過門內，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他身后半步，站著如同影子般的墨影，手按刀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廟內環境，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警惕。

破敗的土地廟，蒙塵的神像，角落的蛛網，地上簡陋的干草鋪，以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苦苣菜和焦糊氣味…這一切，與眼前這位權傾朝野、尊貴無匹的靖王殿下，形成了極其荒誕而強烈的反差。

翠丫腿一軟，差點跪下去，被蘇曉一把扶住。

蘇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直身體，迎上謝昀那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她臉上努力擠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容，盡管有些僵硬：“不知靖王殿下深夜駕臨，有何指教？”聲音還算平穩，但微微發緊。

謝昀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想從那強裝的鎮定中看出些什么。他沒有回答，只是抬步，徑直走進了這方破敗的天地。墨影緊隨其后，如同門神般守在門口，隔絕了內外。

他的步伐沉穩，靴底踩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廟宇里被無限放大，敲擊著蘇曉緊繃的神經。他走到廟堂中央，目光掃過那張三條腿的破桌子（上面還殘留著白天揉面的痕跡），最終落在了角落那堆被簡單遮蓋的、烘烤“苦盡甘來丸”的簡陋工具上。

“蘇姑娘，”謝昀終于開口，聲音清冷，聽不出喜怒，“本王今日，嘗了你賣的丸子。”

來了！蘇曉心頭一凜。她定了定神，坦然道：“承蒙殿下不棄。小女子技藝粗陋，讓殿下見笑了。”她打定主意，只要對方不提藥丸的事，她就裝傻到底。

謝昀的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是嘲諷，又像是覺得有趣。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回蘇曉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見笑？本王倒覺得，蘇姑娘的手藝，驚為天人。”

蘇曉心頭一跳，強笑道：“殿下說笑了。不過是些粗鄙之物，混口飯吃罷了。”

“混口飯吃？”謝昀微微挑眉，向前逼近一步。他身量極高，帶來的壓迫感驟然增強，蘇曉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氣，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用價值連城的‘冰魄凝神散’藥引，摻在苦苣菜團子里，三文錢一個，賣與販夫走卒…蘇姑娘這口飯，吃得未免太過奢侈了些。”

轟——！

如同平地驚雷！

蘇曉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沖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還知道得這么清楚！連“冰魄凝神散”都點出來了！林大夫告訴他的？

她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血色褪盡，只剩下震驚和一絲被戳穿的慌亂。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系統（瘋狂閃爍紅色警報）：核心機密泄露！宿主身份暴露風險極高！啟動最高級別應急預案：立刻！馬上！逃離現場！倒計時強制啟動：10分鐘！任務名稱：亡命天涯（初級）！任務要求：10分鐘內成功逃離靖王視線范圍！任務獎勵：隱匿氣息藥水（初級）*1，積分+200！任務失敗懲罰：被靖王抓回王府，后果自負（可能包括但不限于嚴刑拷打、終身監禁、切片研究等）！9:59…9:58…】

系統那冰冷急促的倒計時聲，如同喪鐘在蘇曉腦海里瘋狂敲響！“切片研究”？！蘇曉頭皮瞬間炸開！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殿…殿下在說什么？什么藥引…小女子聽不懂…”蘇曉強作鎮定，聲音卻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眼神也開始飄忽，下意識地就想往門口瞟。

“聽不懂？”謝昀將她所有的細微反應盡收眼底，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星，牢牢鎖住她，帶著一絲玩味的探究，“那本王換一種說法。林遠山林大夫，對本王說，蘇姑娘乃是不世出的藥理奇才，能將苦苣菜與價值千金的藥引完美融合，創造出緩解頭風腦疾的奇物。本王深受此疾困擾多年，太醫署束手無策。今日特來，是想請蘇姑娘…為本王效力。”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不是商量，是宣告。

效力？蘇曉的心沉到了谷底。說得好聽，不就是想把她控制起來，逼問藥引來源，甚至讓她當個制藥工具人？這和系統警告的“切片研究”有什么區別？

“殿下厚愛，小女子惶恐！”蘇曉連忙低下頭，掩飾眼中的驚懼，語速飛快地找借口，“小女子不過鄉野村婦，碰巧得了點偏方，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實在當不起‘奇才’二字！更不敢為殿下效力，恐耽誤了殿下貴體！殿下還是另請高明…”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余光瘋狂計算著門口到自己的距離，以及繞過墨影的可能性有多大。

【系統倒計時：8:45…8:44…警告！墨影戰斗力評估：極高！宿主成功逃脫概率：低于1%！建議啟動備用方案：虛與委蛇，伺機而動！】

低于1%？！蘇曉眼前一黑。

“哦？碰巧？”謝昀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那不知蘇姑娘這碰巧得來的‘偏方’，藥引又從何而來？是家傳？還是…另有機緣？”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距離蘇曉只有不到一臂之遙。那股清冽的沉水香混合著屬于上位者的強大氣場，壓得蘇曉幾乎喘不過氣。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剖開，看清她所有的秘密。

“小女子…小女子…”蘇曉大腦飛速運轉，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家傳？原主家早沒了！機緣？怎么說？說系統給的？怕不是下一秒就被當成瘋子關起來！

就在她絞盡腦汁編造借口，系統倒計時瘋狂跳動到【7:30…】，氣氛緊張到極點時——

“咕嚕嚕…咕嚕嚕…”

一陣極其響亮、極其不合時宜的腸鳴聲，如同平地驚雷，突兀地在寂靜的廟宇里炸響！

聲音來源——蘇曉的肚子。

這聲音是如此清晰，如此響亮，瞬間打破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蘇曉：“……”

謝昀：“……”

墨影：“……”

翠丫：“……”(捂住了臉)

蘇曉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天要亡我！在這種生死攸關、氣勢對峙的關鍵時刻！她的肚子竟然…竟然…

謝昀那萬年冰山般冷峻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明顯的、名為“錯愕”的表情。他大概從未想過，在如此嚴肅（在他看來）的招攬（或審訊）時刻，會遭遇如此…別開生面的“抗議”。

墨影萬年不變的面癱臉也出現了一絲裂縫，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系統倒計時：7:20…滴！檢測到宿主遭遇“不可抗力”事件（饑餓腸鳴），導致目標注意力轉移。逃脫概率重新計算中…滴！概率提升至…5%！請宿主把握時機！】

5%…蘇曉簡直要哭了。這破系統，安慰人都這么吝嗇！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荒誕至極的“咕嚕”聲，卻像一根針，意外地刺破了緊繃到極致的氣氛。謝昀眼中那逼人的銳利探究似乎淡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荒謬？無奈？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眼前這個狼狽又堅韌、甚至有點可憐兮兮的女子的…微妙興味？

他微微蹙眉，目光掃過蘇曉蒼白卻因窘迫而泛起紅暈的臉頰，以及她身上那洗得發白的舊衣裙。再環顧這四面漏風、家徒四壁的破廟。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墻角那個充當錢罐、里面只有可憐幾十個銅板的破竹筒上。

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這位位高權重的靖王殿下腦中：她真的很窮。窮到需要賣那種詭異的丸子維生，窮到住在這種地方，窮到…在這種時候餓得肚子叫。

“墨影。”謝昀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壓迫感。

“屬下在。”墨影立刻躬身。

“去最近的食肆，買些…易克化的熱食來。”謝昀的目光重新落回蘇曉身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蘇姑娘想必還未用晚飯。本王，不喜歡與人談事時，聽對方腹中雷鳴。”

蘇曉：“！！！”

她徹底懵了。買…買飯？這唱的是哪一出？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還是…先禮后兵？

墨影領命，身影一閃，迅速消失在門外夜色中。速度快得讓蘇曉想喊“等等我一起去”都來不及。

廟內再次只剩下謝昀和蘇曉（以及快嚇暈的翠丫）。

氣氛依舊凝滯，但似乎又有些微妙的不同。那“咕嚕”聲帶來的尷尬，像一層薄紗，暫時模糊了之前的劍拔弩張。蘇曉低著頭，盯著自己破舊的鞋尖，心臟還在狂跳，一半是嚇的，一半是窘的。她腦子里系統倒計時的聲音還在響【6:10…6:09…】，但5%的逃脫概率，讓她絕望。

謝昀沒有再逼問，只是負手而立，目光沉沉地打量著這破廟，也打量著眼前這個謎一樣的女子。月光透過破窗，灑在他俊美的側臉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時間在沉默和倒計時的滴答聲中，緩慢而煎熬地流逝。

蘇曉的腦子在飛速運轉。硬剛不行，逃跑無望。系統所謂的“虛與委蛇”，到底該怎么“虛”？怎么“蛇”？答應他？那藥引的來源怎么辦？不答應？看他這架勢，會輕易放過自己嗎？

【系統：倒計時5:00…檢測到目標情緒波動（困惑/興味），建議宿主采取“示弱+轉移話題”策略，拖延時間，等待墨影帶回食物制造混亂。】

示弱？轉移話題？蘇曉心念電轉。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刻意的虛弱和委屈：“殿下…小女子…小女子確實饑寒交迫，讓殿下見笑了…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她故意頓了頓，目光瞟向墻角那盆被月光照著的“花開富貴”綠蘿，急中生智，“只是白日里為了研制那丸子，耗費太多心神，又…又頂著重物練習平衡，實在…體力不支…”她暗示性地看了一眼綠蘿。

謝昀的目光果然順著她的視線，落在了那盆在破廟里顯得格外突兀、甚至有點滑稽的綠蘿盆栽上。盆上那“花開富貴”的土氣紅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頂著重物練習平衡？謝昀的眉頭再次微微蹙起，眼中掠過一絲更深的困惑。這又是什么路數？

【系統：倒計時3:45…目標注意力成功轉移至綠蘿盆栽！逃脫概率提升至8%！宿主干得漂亮！請再接再厲！】

蘇曉：“……” 8%…聊勝于無吧。

就在蘇曉絞盡腦汁想著怎么繼續胡扯“頂綠蘿強身健體”時，廟外傳來了腳步聲。

墨影回來了！他手里提著一個油紙包，散發著誘人的、熱騰騰的食物香氣——是剛出爐的、松軟的白面饅頭和一小包醬菜！

食物的香氣瞬間充斥了整個破廟，霸道地驅散了之前的苦味和緊張氣氛。蘇曉和翠丫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再次發出了更響亮的“咕嚕”合唱。

墨影將食物放在那張三條腿的破桌子上，恭敬地退到一旁。

謝昀瞥了一眼那冒著熱氣的饅頭，再看向眼睛都快黏在食物上、拼命咽口水的蘇曉和翠丫，眼中那絲難以捉摸的興味似乎更濃了些。

“吃吧。”他淡淡開口，仿佛在施舍，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

蘇曉和翠丫如蒙大赦，也顧不上什么禮儀規矩了，撲到桌邊，抓起還燙手的饅頭就往嘴里塞。松軟、溫熱、帶著麥香的饅頭入口，瞬間撫慰了饑餓到痙攣的腸胃，幸福得幾乎讓人落淚。醬菜的咸香更是錦上添花。

看著兩個女子狼吞虎咽、毫無形象可言的吃相，謝昀的嘴角，在無人注意的陰影里，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這畫面，比他預想中任何招攬或威逼的場面，都要…有意思得多。

待兩人勉強填飽肚子，速度慢了下來，謝昀才再次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清冷，卻似乎少了些鋒芒：“蘇姑娘，吃飽了？現在，可以好好談談了？”

蘇曉拿著半個饅頭的手一頓。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系統：倒計時0:45…0:44…警告！食物拖延時間結束！最終逃脫概率鎖定：10%！請宿主…自求多福！】

蘇曉看著眼前這位權勢滔天、心思難測的靖王殿下，又感受著腦海里系統催命般的倒計時。跑？10%的概率，跟送死沒區別。留下？藥引的秘密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想。

電光火石間，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她心中驟然成形！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著謝昀那雙深邃的眼眸，臉上不再是之前的惶恐和窘迫，反而帶上了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平靜和…一絲狡黠？

“殿下，”蘇曉的聲音清晰而平穩，“為您效力，不是不可以。”

謝昀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突然轉變。

“但是，”蘇曉話鋒一轉，目光灼灼，“我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