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聚會那晚昏黃路燈下的沉重背影，像一根刺，扎在趙磊心里。

他躺在自家舒適的大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全是阿城在嘈雜網吧吧臺后面那張疲憊蒼白的臉，還有他懷里睡得毫無防備的小川。

“不行，不能這么看著。”趙磊猛地坐起來，抓了抓頭發。

他了解阿城，那家伙自尊心比誰都強，直接給錢或者硬要幫忙，只會讓他躲得更遠。

得想個辦法，讓他不那么難堪地接受。

幾天后，趙磊騎著新買的電動車，出現在了東關街附近。

他假裝路過，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街邊的店鋪。

終于，在街角看到了那塊有些褪色、閃爍著“嘉新網吧”霓虹燈的招牌。

他深吸一口氣，把車停好，推開了那扇貼著各種游戲海報的玻璃門。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煙味、泡面味和汗味的渾濁熱浪撲面而來。

光線昏暗，鍵盤的敲擊聲和游戲的音效震得人耳膜嗡嗡響。

趙磊的目光越過一排排沉浸在屏幕光暈里的腦袋，精準地鎖定了吧臺后面那個身影。

阿城正低著頭，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著什么，大概是登記上網信息。

吧臺慘白的燈光落在他頭頂，顯得他臉色更加憔悴，眼下那圈烏青即使在昏暗中也清晰可見。

他穿著網吧統一的黑色T恤，有點大，套在身上空蕩蕩的。

趙磊調整了一下表情，裝作很驚喜的樣子，大步走過去，一巴掌拍在吧臺上：“我艸！城子！真巧啊！原來你在這兒上班？”

阿城被這動靜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

看清是趙磊，他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隨即迅速被一層慣常的平靜覆蓋，只是那平靜之下，難掩一絲被撞破窘境的局促。

“磊子？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嗨，別提了！”

趙磊擺擺手，一臉“倒霉”的表情，

“出來瞎溜達，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這年頭沒手機跟瞎子似的。正好路過看到網吧，想著進來蹭會兒電，順便開臺機子玩玩。”

他目光掃過價目表，

“喲，你這兒通宵還挺便宜！給我開臺機子，嗯……再來桶泡面，加根火腿腸，可樂要冰的！”

他掏出錢包，抽出幾張鈔票拍在吧臺上，動作刻意帶著點大大咧咧的豪爽。

阿城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默默地點點頭，接過錢，熟練地操作著電腦：

“身份證。”

“給！”

趙磊麻利地遞過去。

阿城給他開好機器，又轉身去后面的小倉庫拿泡面和飲料。

趙磊看著他在狹窄空間里忙碌的背影，鼻子有點發酸。

等阿城把東西放在他指定的機器桌上時，趙磊已經坐下，戴上了耳機，對著麥克風嚷嚷：

“喂喂喂！聽到沒？哥來了！這把看我carry！”

他故意把聲音放得很大，余光卻瞥見阿城只是默默走回吧臺，繼續低頭對著電腦屏幕，似乎在看什么資料，側臉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沉默。

趙磊的計劃就這么開始了。

他成了“嘉新網吧”的“常客”。

不是是“手機又沒電了，順便來打兩把游戲”；

就是“跟家里鬧別扭了，出來清凈清凈”；

有時候干脆是“無聊，來網吧找找感覺”。

每次來，他必需要點一堆東西——泡面、飲料、零食，有時候還“大方”地請旁邊看起來像學生的小子喝瓶可樂，美其名曰“交個朋友”。

結賬時，他從不看明細，總是直接遞過一張整鈔說“不用找了”，或者豪爽地充值一大筆網費。

阿城起初還有些不自在，每次趙磊來，他都會下意識地繃緊身體。

但趙磊表現得實在太“自然”了，就是一副有錢、愛玩、又恰好喜歡這個網吧環境的公子哥做派，對阿城的態度也和其他熟客沒什么區別，頂多因為是老同學多聊兩句無關痛癢的閑話。

漸漸地，阿城似乎也接受了這種“巧合”，只是每次趙磊說“不用找”時，他都會默默地把多出的錢記在賬上，下次趙磊再來消費時，不動聲色地抵扣掉。

日子在網吧的喧囂和阿城疲憊的輪轉中滑過。

這天晚上，趙磊又來了，照例坐在他常坐的位子，戴著耳機，全神貫注地打著《和平精英》。

他打得挺投入，嘴里時不時蹦出幾句戰術指揮。

阿城坐在吧臺后面，一邊盯著監控屏幕，一邊留意著時間——再過一會兒，他得打電話提醒小川睡覺了。

突然，趙磊猛地站起來，捂著肚子，臉色有點發白，對著麥克風喊了句：

“臥槽！不行了兄弟們，憋不住了！等我三分鐘！千萬別賣我！”

說完，他摘下耳機，像陣風一樣沖向廁所方向。

他的手機就那么隨意地丟在電腦桌上，屏幕還亮著，激烈的槍聲和隊友的呼喊從耳機里隱隱傳出。

阿城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

趙磊的角色正蹲在一個草垛后面，地圖上顯示毒圈正在縮小，情況似乎有點危急。

就在這時，耳機里傳來隊友焦急的喊聲：

“磊子！磊子！你丫人呢？！前面有隊人摸過來了！快動啊！臥槽要涼！”

阿城皺了皺眉。

他以前也玩過這個游戲，雖然不精通，但基本操作還是會的。

眼看趙磊的角色就要被發現，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吧臺后面走出來，走到趙磊的座位旁。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手指有些生澀地劃過屏幕，試圖操控角色換個更隱蔽的位置。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濃重煙味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

“喲，玩著呢？小李？”是老板黃毛。

他叼著根煙，趿拉著拖鞋，大概是出來巡視。

他本來只是隨意瞟了一眼，但目光落在阿城手里那個正在激烈交火的手機屏幕上時，頓住了。

阿城被突然出現的老板嚇了一跳，手一抖，屏幕上的角色一個踉蹌，差點暴露位置。

“老……老板。”

老板沒理他，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黏在游戲畫面上。

他瞇著眼，看著阿城那明顯有些僵硬和慌亂的操作，嘴角撇了撇，似乎帶著點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