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淡青色的天幕剛剛洗去夜晚的深沉，將炎武仙城這龐大的輪廓溫柔地照應了出來。

天字號區域還沉在一種寂靜里，潮濕的土腥氣漫溢其間，路邊的草葉尖被夜露浸潤后，傳出短暫存在的清新氣息。

幾顆渾圓的露珠，在邊緣頑強生長的雜草葉子上滾落在地，折射著微弱的晨光。

天字號七號洞府外新布置的警示陣紋微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緊接著，三聲清晰而克制的敲門聲緩緩響起，篤、篤、篤，敲碎了清晨的靜謐。

洞府內，吳久安放下手中那張繪制到一半、線條略顯滯澀的“流火箭”符箓胚子，赤紅的朱砂碎末還沾在指尖，帶著粗糙的顆粒感。

他拂去手中碎末，起身開門。

門外天光斜斜傾瀉進來，帶著清晨特有的涼意，毫不意外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門外站著柳蕓兒。

晨光勾勒著她纖細的身影。

她今日未著那日燈下略顯柔婉的裙衫，換了一身利落的黛青色掌柜常服，衣料挺括，袖口緊束，腰間懸著一枚小小的青玉算盤墜子，行動間發出極輕微的玉石磕碰聲，清脆干練。

烏發盡數綰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頸項，平添幾分颯爽。

只是那雙眼眸，在迎上吳久安目光的剎那，似有微瀾掠過，旋即被她臉上那恰到好處、屬于柳掌柜的溫婉笑容覆蓋。

她裙擺的下緣，沾了幾點深色的濕痕，顯然是穿過巷口那片濕草地時留下的。

“吳大哥，沒打擾你制符吧？”她聲音清亮，帶著公事公辦的利落，尾音卻比平日又軟和了一分。

“柳掌柜親至，蓬蓽生輝，談何打擾。”吳久安側身讓開門口通道，一股洞府內特有的、混合著符墨、礦石和昨夜殘留焦糊的氣息涌出，與門外清冽的晨氣相互交織，“請進。”

柳蕓兒步履輕快地邁了進來，身上帶來一陣清淺的、屬于上好靈茶與某種冷冽香料的混合氣息，瞬間壓過了洞府內的濁氣。

她的目光在洞府內極快地掃過——石床、石桌、墻角堆積的符紙和礦石、空氣中尚未散盡的焦糊味，一切都極其的簡陋。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角落堆放得整整齊齊的空白符紙和幾罐封存好的符墨，最后落在石桌上那幾張墨跡未干、線條扭曲、靈力駁雜的符箓廢稿上。

唇邊彎起一個了然又帶著點促狹的笑意：“吳大哥又在鉆研新符箓了？這股子焦糊味，很是熟悉啊。”

她語氣輕快，只是老友間隨意的打趣，并無半分看輕之意。

“略作嘗試。”吳久安言簡意賅，引她至唯一的石桌前，用衣袖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塵，“柳姑娘請坐。”

柳蕓兒依言坐下，黛青色的衣擺垂落，在簡陋的木凳上鋪開一片沉靜的色澤。

她并未多寒暄，徑直從隨身的儲物袋中取出一份折疊齊整的獸皮契約，雙手推至吳久安面前。

“契書已經擬好了，吳大哥先看看，可還有需要增改之處？”她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脆利落，眼神帶著一絲不容錯辨的認真，甚至......還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之色。

吳久安點點頭，伸手拿起了那份契書。

指尖觸及獸皮，只覺厚實細膩，顯是用上乘料子鞣制而成。

他目光逐字逐行地看下去，神色專注。

契書上的條款異常清晰，無半分含糊其辭的陷阱。

供貨符箓種類明確標注：以攻擊、防御符箓為主，生活符箓為輔。

品質的要求也只寫了“符箓成品在良品以上”，這符箓的標準對他而言幾乎是形同虛設。

數量要求亦在合理范圍內，并且未定死上限，留足了彈性空間。

結算周期定為每月初十，地點就在這洞府，這也避免了吳久安頻繁出入百草閣的一些潛在風險。

當目光繼續落到價格條款時，吳久安捻著符紙的手指微微一頓。

柳蕓兒這時的心也跟著那細微的停頓提了一下。

她端起桌上那只粗陶杯——杯里只有半盞涼透的白水，掩飾性地抿了一口，目光卻忍不住瞟向吳久安沉靜的側臉。

她頓了頓，目光抬起，坦然地迎向吳久安審視的視線，聲音里透著誠懇：“這已是百草閣能給到的最高價碼，便是本家嫡系的幾位符師供奉，同等品質的符箓，也才這個數。不過吳大哥的符箓之精妙，也值得這個價。”

柳蕓兒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好像是在說服他，也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吳久安心中了然。

這份優渥，早已超出了純粹“故人情誼”或“符箓價值”的范疇。

柳蕓兒那份未宣之于口、卻悄然浸潤在條款字里行間的維護與親近，在他心底也漾開一絲極淡的漣漪。

他抬眼，目光掠過柳蕓兒看似平靜卻隱隱繃緊的下頜線，和那雙努力維持著掌柜式鎮定、深處卻藏著一絲緊張等待他反應的眼眸。

“柳掌柜費心了。”吳久安收回目光，語氣平穩無波，“這契書條款清晰，價格公允，吳某無異議。”

一絲微不可察的紅暈迅速爬上柳蕓兒的臉頰，又飛快褪去。

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掠過鬢邊一絲其實并未散亂的發絲，強自鎮定地開口：“吳大哥滿意便好。”

為了掩飾這瞬間的局促，她像是才想起來，又從儲物袋中取出兩枚顏色稍淺、靈光內斂的玉簡，輕輕放在契書旁邊。

“對了，吳大哥，前兩日你提的那兩枚玉簡，一為‘氣血符’，一為‘回春符’，都是些輔助療愈、溫養氣血的基礎符箓圖譜，坊間流傳甚廣，不算什么稀罕物事。”

她語氣隨意，好似這兩種符箓真的隨處可見一般，“想著吳大哥你鉆研符道，博采眾長總是好的，或許能觸類旁通。閑暇時看看，權當解悶兒了，至于價錢，到時候直接在這批符箓里扣掉便是。”

吳久安目光落在那兩枚玉簡上。

玉質普通，刻痕也顯陳舊。

可這份心意，卻比那份高出市價的契書更直接地觸動了他心底某處。

他伸手拿起玉簡，靈識略一掃過，確認無誤后，鄭重地收入懷中，道：“多謝柳姑娘，有心了。”

柳蕓兒見他收下，眼底那絲緊張才徹底消散，唇角彎起一個更自然的弧度。

她隨即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推到吳久安面前。“這是第一批符箓材料的預支款，按契書約定，先付三成。吳大哥清點一下。”

袋口微敞，露出里面碼放整齊的下品靈石，約莫二三十塊下品靈石的光澤。

“多謝。”吳久安接過后，并未用靈識清點，衛視直接納入了腰間的儲物袋之中。

正事已畢，洞府內一時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柳蕓兒突然站起身，黛青色的衣擺垂順：“那......那蕓兒就不打擾吳大哥繪制新的符箓了。符箓之事，就按契書里的內容來就好。若吳大哥還有其他的需求，可隨時到百草閣尋我。”

“好。”吳久安應聲，將她送到門口。

柳蕓兒的身影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晨光染亮的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