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哥,這炎武城的夜景,比白日更有一番風味呢。你初來乍到,正好好好瞧瞧。”柳蕓兒側(cè)過頭,唇邊漾著清甜的笑意,靈動的眼眸在璀璨燈火的映照下,流轉(zhuǎn)著熠熠光華。
吳久安微微點了點頭,沉默地跟在她身側(cè)半步之后。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流光溢彩的街道,空中那些夢幻一般的飛行造物,臉上并無太多的驚艷之色,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心里卻在評估著這繁華城市背后的規(guī)則與風險。
吳久安這份有些過分的沉靜,在這喧囂街道的背景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兩人就這么偶然并肩,偶然一前一后的走著,穿過了各種鋪子。
“吳大哥,你看那邊,”柳蕓兒指著不遠處一座五層高的華麗樓閣,巨大的水幕法陣在樓體表面緩緩流淌,映照出內(nèi)部熱鬧景象,“‘霓裳閣’,專做法衣生意,里面的每一件法袍都價值連城。”
她又指向另一側(cè)一個被許多人圍觀的店鋪,攤主是個胡子拉碴的中年漢子,正唾沫橫飛地展示著一柄靈光四射的飛劍:“喏,那是‘老周煉器鋪’的周大胡子,手藝還行,就是特別愛吹牛,他那柄‘赤炎劍’吹得天花亂墜,其實也就堪堪二階下品,還賣得死貴......”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少女獨有的活潑,細細解說著夜晚仙城的繁華與其中的門道。
吳久安就這么安靜地聽著,他的回應很簡潔,多是“嗯”、“看到了”、“原來如此”寥寥幾字,卻聽得極為認真,心里將這些信息一絲不茍地刻入腦海,成為他理解這座巨城規(guī)則的一部分。
但目光卻不自覺地掃過人群里的某些角落,看向那些巡夜的城衛(wèi),竟個個都是練氣中期或者后期的修為。
走到一處售賣精巧靈飾的攤位前,柳蕓兒突然停下了腳步,拿起攤位上的一枚月光石雕琢的蝴蝶發(fā)簪細細把玩著。
瑩白的光暈從石上漫出,輕輕映亮她秀麗的側(cè)臉。
吳久安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候,并未湊近去看那些飾品。
他微微仰頭,目光被遠處一座高塔頂端上不斷變幻著瑰麗符文的巨大光球所吸引了過去。
塔下光影不停地再交錯變換,映亮了他線條清晰的下頜和微微抿起的薄唇。
柳蕓兒此時放下了發(fā)簪,一轉(zhuǎn)頭,目光恰好落在吳久安的側(cè)臉之上。
那陣法不停跳躍的光影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輪廓,將那原本就清秀的五官勾勒出了一種奇特的韻味。
挺直的鼻梁,緊抿時透著一絲堅毅的唇線,還有那雙總是平靜無波、此刻映著遠處符文明滅卻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柳蕓兒的心頭,忽然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沉靜的樣子,甚至帶著一絲疲憊的痕跡。
但在這璀璨到近乎虛幻的燈火背景下,柳蕓兒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他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沉郁之色。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努力,很堅強,也很有天賦。
可直到此刻,在這滿城輝煌的映襯下,看著他沉靜中帶著揮之不去郁色的眉眼,看著他洗得干凈的法衣下挺拔而略顯清瘦的身形,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悄然滋生。
他的眼神里,沒有對眼前繁華的疏離,更無半分自卑,反倒像是歷經(jīng)太多世事、背負太多重負后,沉淀出的一種深邃。
像一塊被風沙反復雕琢的巖石,沉默地矗立在喧囂奔騰的河流中央,任周遭浪濤拍岸,自巋然不動。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從黑山坊市微末之地掙扎出來的男人,似乎......長得還不錯。
不是那種令人驚艷的俊美,而是一種被風霜磨礪過的、內(nèi)斂的硬朗。
是那種初看平凡,細看之下卻自有其棱角和韌勁,越看越覺得順眼耐看的類型。
尤其當他沉默不語,眉宇間便自然籠上一層揮之不去的沉郁之色,反倒像磁石般勾著人的心神,讓人忍不住想撥開那層薄霧,看看他眼底究竟藏著怎樣的深淵。
柳蕓兒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隨即又加速跳動起來。
這念頭剛冒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臉上微微發(fā)燙,連忙移開視線,假裝被旁邊一個吹糖人的小攤吸引。
怎么回事?
她柳蕓兒在炎武城也算見過不少青年才俊,怎會突然生出這種古怪的感覺?
她定了定神,試圖將思緒拉回正軌。
腦海中不自覺又浮現(xiàn)出在黑山坊市時,吳久安那簡陋洞府里徹夜不熄的燈火,想起他在符箓上要求近乎苛刻的完美符紋線條,想起他面對鄧老劉、劉麻子等人時的隱忍與爆發(fā)。
他好像一直都在拼命地向上爬,用盡一切手段抓住能抓住的東西,沉默而又極其的堅韌。
這份從底層修士中掙扎出來的、近乎偏執(zhí)的努力,與那份深藏的沉郁,在此刻燈火闌珊的映照下,竟奇異地交融成一種讓她心弦微顫的吸引力。
“柳姑娘?柳姑娘?柳姑娘?”吳久安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擔憂的詢問。
柳蕓兒這次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吹糖人的小攤早已經(jīng)走過,自己正盯著街邊一塊閃爍的靈光招牌愣愣出神。
她臉上感覺更加熱了,好在夜色與燈光遮掩了那份不自然。
“啊?哦,嗯,沒事沒事,我沒事的。”她有些緊張掩飾性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就是覺得......吳大哥你這一路走來,真的很不容易。”
她頓了頓,又繼續(xù)補充道,“也很厲害。”
吳久安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她會突然說這個,但也只是淡淡回了句:“只是為了能活著罷了。”
兩人繼續(xù)沿著街道走著,氣氛卻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柳蕓兒的話突然少了許多,眼神偶爾偷瞄了吳久安一眼,又迅速移開。
吳久安依舊沉默,但那份沉默在柳蕓兒此刻的心境影響下,也帶上了一層不同的意味。
兩人終于走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街口,遠處百草閣第七分號的招牌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見了。
柳蕓兒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這微涼的夜風,似乎想借此驅(qū)散掉心頭的異樣。
然后轉(zhuǎn)過身,臉上重新掛起屬于百日里柳掌柜那帶著距離感的笑容,只是眼底深處那份羞澀尚未完全褪盡:“吳大哥,就送到這里吧。你我供貨之事,我會盡快擬定一份詳細的契書,過兩日便派人送去你的洞府。”
吳久安頷首應道:“好。柳姑娘,那在下就告辭了。”
他的目光在柳蕓兒臉上停頓了一瞬,似乎察覺到了她情緒上的細微波動,但并未多問,轉(zhuǎn)身便融入了旁邊一條稍暗的巷道之中,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柳蕓兒獨自站在燈火闌珊的街口,望著吳久安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夜風輕輕拂過,帶著一絲涼意,吹得她衣袂輕輕飄揚飛舞。
她下意識地抬手攏緊衣襟,心頭卻莫名浮起一縷失落的感覺。
故人重逢很開心,是特別的緣分。
只是這今日的緣分下,似乎悄然萌生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也暫時不愿深究的亂緒。
前路漫漫,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