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離開鬼哭峽時，暮色正像潑翻的墨汁般漫過峽谷。他站在懸崖邊，望著腳下翻涌的霧海，掌心的青銅鏡仍在發燙。鏡中映出他的臉——眉骨高挺如刀刻，眼尾挑著暗紅的紋，那是問魔老者傳承留下的印記。更詭異的是，他的影子里竟爬出無數細小的血蝶，正撲棱著翅膀往他褲腳鉆。

“這是......“他伸手去抓，血蝶卻穿透掌心，融入皮膚。識海深處傳來老者的笑聲：“這是血飼術的征兆，你每吸一滴血，就會有十只血蝶從你影子里鉆出來。它們會替你嗅出十里內的活物，幫你找到下一個......“

“獵物。“林溪替他說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轉身走向鬼哭峽出口，靴底碾碎了幾株開著紫花的毒草——那是守棺人說的“引魂草“，專引孤魂野鬼來舔舐傷口。此刻，那些被碾碎的草葉正滲出黑血，在地面畫出扭曲的“逃“字。

“看來，這鬼哭峽也不太平。“林溪摸了摸腰間——那里別著他從周鴻尸體上拔下的“鎮魔杵“，寒鐵觸感讓他安心不少。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懷里的青銅鏡突然發出嗡鳴，鏡面浮現出一行血字：“血池異動，速歸。“

他腳步一頓。萬蠱山的方向，此刻正有一股熟悉的腥甜氣息飄來——那是血飼術的氣味，和他覺醒時散發的一模一樣。但比那時更濃烈，更暴戾，像是有人在萬蠱山腹地，用成百上千人的血，熬煮著一鍋蠱湯。

“是誰？“林溪瞇起眼睛。萬蠱山的大長老？蘇清瑤？還是......他想起守棺人說的“血池之下封印著更可怕的東西“，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他加快腳步，出了鬼哭峽，直奔萬蠱山。越靠近山門，那股腥甜味越重，甚至蓋過了山間原有的草藥香。林溪看見山腳下的荒村，原本晾在屋檐下的臘肉被啃得干干凈凈，竹筐里只剩下幾縷沾血的碎布——像是被某種利齒撕咬過。

“有活物嗎？“他對著空氣低語。腳邊的血蝶突然振翅而起，在半空組成一幅簡筆畫：山門內，一群人正跪在血池邊，他們的手被藤蔓捆住，脖子上套著青銅環，嘴角淌著黑血。為首那人穿著金線繡就的道袍，正是萬蠱山現任大長老。

林溪的瞳孔驟縮。他認出那些人——是被他殺死的執法弟子的家人，是蘇清瑤的師兄弟，甚至還有幾個曾在雜役房對他笑過的小雜役。他們的魂魄被抽離身體，懸浮在血池上方，像一串被串起的燈籠，正被血池里的東西緩緩吞噬。

“你醒了？“

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溪轉身，看見蘇九娘站在荒村口的老槐樹上，紅衣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她的發間別著半塊青銅鏡，和林溪懷中的那半塊嚴絲合縫——原來她一直帶著另一半鏡子。

“是你引我來這里的？“林溪摸向鎮魔杵。

蘇九娘搖頭，指尖劃過鏡面：“我只是感應到血池異動。三百年了，血池之主終于要脫困了，而它需要的，是問魔宗的血脈當引......“她的目光落在林溪心口的魔紋上，“你現在，就是它的引。“

林溪感覺后背發涼。他想起在鬼哭峽，老者融合時說的話：“血池之下，還封印著更可怕的東西。“難道就是這血池之主？它為何要等他回來？

“跟我去血池。“蘇九娘縱身躍下，紅衣掃過林溪的臉頰，“只有你能關閉封印，否則不出七日，整個南疆都會被血池里的怨氣吞噬。“

林溪猶豫了。他想起萬蠱山的那些人——大長老、蘇清瑤、曾經欺辱過他的弟子，此刻都在血池邊，像待宰的羔羊。但他更記得三年前，在亂葬崗啃食腐肉時，那些孤魂野鬼對他說的話：“小崽子，別信正道的慈悲，他們只會把你當肥料。“

“他們活該。“他咬著牙，“當年他們把我丟進亂葬崗時，可沒想過我會活著出來。“

蘇九娘的眼底閃過一絲贊許：“很好。但你得做好準備——血池之主最擅長吞噬神魂，你若進去，就算有問魔傳承，也可能被它撕成碎片。“

“那就撕成碎片。“林溪摸出青銅鏡，鏡面映出他泛紅的眼，“至少，我死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被他們踩進泥里。“

兩人抵達萬蠱山時，已是子時三刻。山門大開，守山門的弟子倒在血泊里，胸口插著自己的佩劍，劍身上纏著黑紅色的藤蔓。林溪順著藤蔓往里走，越走越心驚——沿途的房舍全被拆毀，磚瓦堆成小山，山腳下埋著幾十具尸體，他們的手都被砍下來，堆在血池邊，像是給什么怪物準備的祭品。

“到了。“

血池出現在眼前。原本被封印的山谷此刻敞露無遺，池中翻涌的不是血水，而是粘稠的、泛著幽藍的液體，像是融化的尸油。池中央浮著一座青銅臺，臺上跪著大長老，他的道袍已被撕成碎片，后背插著七十二柄長劍——正是三百年前問魔老者胸口的那七十二柄。

“林溪！“大長老突然抬頭，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色，“你終于來了！快把你的血滴進池里，只要你獻祭，我就能控制這東西，成為新的......“

“閉嘴！“林溪甩出鎮魔杵，精準砸中大長老的眉心。那老東西連哼都沒哼一聲，腦袋像西瓜般炸開，鮮血濺在青銅臺上，騰起陣陣白煙。

“晚了。“蘇九娘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它已經覺醒了。“

血池劇烈翻涌，池中央的青銅臺開始下沉。林溪看見無數骨手從池底伸出，抓住青銅臺的邊緣，接著是一顆覆蓋著鱗片的頭顱——和他在鬼哭峽見過的血池之主一模一樣，只是這次，它的八只眼睛里，多了兩團跳動的鬼火，正是林溪心口的魔紋。

“問魔血脈......“血池之主的聲音像千萬人同時說話，“三百年了，我終于等到你。“

林溪感覺識海一陣劇痛。老者的傳承在瘋狂翻涌，試圖抵抗血池的侵蝕。他咬著牙，掏出青銅鏡，兩塊鏡子相對的瞬間，血光化作一道鎖鏈，纏上血池之主的脖頸。

“沒用的。“蘇九娘嘆了口氣，“它是血池的本體，除非你能抽干池里所有的怨氣，否則殺不盡它的分身。“

林溪這才注意到，血池里的液體正在減少——不是被蒸發，而是被某種東西吸進了血池之主的嘴里。他的肚子正在膨脹，每吸一口怨氣，身上的鱗片就亮一分，八只眼睛里的鬼火也更盛一分。

“那怎么辦？“他后退兩步，后背抵上蘇九娘。

蘇九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將自己的血喂進他嘴里：“用我的血，加上你的血，或許能暫時壓制它。我是守棺人，血里帶著問魔宗的詛咒，能和它互相克制。“

林溪嘗到了血的甜腥。那是帶著腐葉味的血，混著鐵銹和檀香，和他自己在亂葬崗喝的腐血完全不同。他能感覺到，兩股力量在體內交匯——一股是問魔老者的暴戾，一股是守棺人的怨毒，它們像兩條糾纏的毒蛇，在他經脈里撕咬。

“現在，“蘇九娘的聲音變得虛幻，“用你的血蝶，去啃食它的鱗片。每啃下一片，就能抽干它一分怨氣。“

林溪抬頭，看見血池之主的鱗片正在脫落。那些鱗片落在地上，立刻化作黑煙，鉆進路邊的尸體里，將那些本已死去的人重新喚醒。他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神空洞，朝著林溪撲來。

“去！“蘇九娘推了他一把。

林溪沖進尸群。他的指尖凝聚出血蝶，那些幽藍的蝴蝶撲棱著翅膀，停在尸體的眉心。尸體的皮膚開始潰爛，露出下面蠕動的尸蟲，接著是森森白骨——這是他用三年時間，在亂葬崗養的“腐骨蠱“。

“去啃它的鱗片！“他對著血蝶大喝。

血蝶像是聽懂了他的命令，振翅飛向血池。它們鉆進血池之主的鱗片縫隙，開始瘋狂啃噬。血池之主發出刺耳的尖叫，八只眼睛里的鬼火劇烈跳動，池里的怨氣翻涌得更兇了。

“還不夠！“蘇九娘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你要用自己的血，喂飽它們！“

林溪咬破手腕，鮮血噴涌而出。血蝶像是喝醉了酒，翅膀扇動得更快，啃噬的速度也加快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流逝，皮膚開始干癟，頭發也變得花白。但血池之主的鱗片也在一片片脫落，露出下面暗紅色的血肉——那是三百年前被問魔老者斬下的魔修殘魂。

“原來你才是......“林溪突然愣住了。血池之主的臉，和他母親蘇清寒的畫像，竟有七分相似。

“小溪......“血池之主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娘好累，娘不想再封印自己了......“

林溪的識海一片混亂。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總在夜里唱童謠，說“小溪要乖，等娘打敗壞人，就回家陪你“；想起被丟進亂葬崗時，他哭著喊“娘“，卻只得到野狗的吠叫；想起萬蠱山那些人說“你是災星“，而他一直以為是自己不祥。

“你不是我娘。“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我娘不會讓我變成怪物。“

血池之主的笑聲震得山谷搖晃：“你娘早死了！她被萬蠱山的人砍了頭，掛在山門上曬了七七四十九天！你身上的血，是她用命換的，是用問魔宗百萬兒郎的命換的！“

林溪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母親被綁在刑架上，頭發散亂，嘴角淌血，卻還在對他笑；萬蠱山的長老們舉著火把，喊著“邪修該殺“；大長老將半塊鏡子塞進他襁褓，說“這是罪證，留著以后清算“。

“所以呢？“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你要我為她報仇？“

“不。“血池之主的聲音變得陰冷，“我要你陪我一起，把所有說我們壞的人，都拖進血池！讓他們也嘗嘗，被啃噬魂魄的滋味！“

林溪望著血池里浮動的怨氣，突然笑了。他想起在鬼哭峽，老者說的“永生“；想起在亂葬崗，他用血飼術反殺周鴻時的快感；想起萬蠱山山門前，那些曾經踐踏他的人，此刻正在血池邊掙扎。

“好啊。“他舉起青銅鏡，鏡面映出他泛紅的眼，“但我要你，用最痛苦的方式，看著他們死。“

血蝶像是得到了指令，突然加速啃噬。血池之主的鱗片片片脫落，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骨茬。他的八只眼睛里的鬼火開始熄滅，最后一只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膿水。

“不......“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小溪，娘錯了......“

“錯的是你。“林溪踩著鎮魔杵，一步步走向血池，“你本可以帶著問魔宗的典籍遠走高飛，卻偏要困在這血池里，用別人的血養自己的怨恨。你和我娘不一樣，你根本不配當她兒子。“

最后一絲鬼火熄滅時，血池之主的身體化作黑煙，被血蝶一口口吞進肚子里。血池開始干涸，露出池底的青石板，上面刻滿了問魔宗的符文。林溪跪在池邊，看著自己的手——皮膚已經恢復，但魔紋卻變得更清晰了，像是一條紅色的蛇，盤繞在他的心口。

“結束了？“蘇九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的身體變得透明，像是一團即將消散的霧氣。

“還沒。“林溪轉身，“萬蠱山的人還活著，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蘇九娘笑了，笑容里帶著釋然：“我本就是守棺人，該回去了。“她的手撫過林溪的臉頰，“記住，問魔宗的路，從來都是用血鋪的。你要走下去，就得學會......“

“更狠。“林溪替她說完。

蘇九娘的身影徹底消散。林溪望著滿地的尸體，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他摸出懷里的青銅鏡，鏡面映出他的倒影——那已經不是少年的臉，而是一張帶著滄桑與瘋狂的臉，眼尾的血紋更深了，像是要滴下來。

“接下來，去哪？“他對著空氣問。

遠處傳來馬蹄聲。林溪抬頭，看見萬蠱山的弟子舉著火把，正從山腳下沖上來。為首的是蘇清瑤，她的玉露瓶已經修復，手里握著九轉金霞劍，劍身上纏著和血池之主一樣的黑霧。

“林溪！“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你殺了大長老，殺了那么多人，我不會放過你！“

林溪笑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血污，迎著火把走去。血蝶從他的影子里鉆出來，在他頭頂盤旋，像是黑色的王冠。

“來啊。“他舉起青銅鏡，鏡面發出刺目的血光，“讓我看看，你們所謂的正道，能有多干凈。“

馬蹄聲越來越近。林溪能聽見蘇清瑤的心跳聲，能聽見那些弟子顫抖的呼吸聲。他舔了舔嘴唇，嘗到了血的甜腥——那是屬于問魔的味道，是屬于他的，永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