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奉天殿。

朝會散去，偌大的宮殿之內只余三人。

監國，云霓。

官煉司御前行走監司，秋雨。

當今圣上，不過兩周歲的云隆業。

龍椅之上，小皇帝已然蜷縮著安然入睡。

秋雨和云霓跨過門檻，二人面色皆為嚴峻。

“姐姐，有必要做出如此反應嗎？五百禁軍，幾乎是這宮城內所有的軍力了。”

“當然有必要，”此刻的秋雨唇上不僅再無黑線縫嘴，且一點縫合的疤痕都無，“你也知道我能模糊看到這皇城之內所有的存在，那陸昭自賈府安然走出之后，就去到煉尸司所在的據點，你覺得是巧合嗎？”

“依姐姐所言，那尸患定是陸昭所為？”

“我可沒這么說，畢竟……你下的命令僅僅是封鎖整條街，讓禁軍配合官煉司行事而已。”

言罷，秋雨便自顧自的踏上御路，就此離去。

云霓則面露不忍，望向外城。

“爹，女兒到底是對是錯？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皇弟、為了云家，為了黎明百姓啊。”

——

“放你媽的屁！速速讓開道路，吾攜有圣上諭旨，特前來鎮尸平禍，你不過龍王府的一只看門狗，安敢阻我？”

禁軍領隊手中寶劍直指前方，身后軍陣只聞得鼻息起伏。

前方，雜物堆積如山。

上有一青衫老者負手而立，面上滿是不屑：“我家王爺已請的陸天師之子于此蕩滌尸禍，不勞煩諸位軍爺前往，爾等不若就此回返，萬一再有那宵小刺駕，小心九族不保啊。”

“你這廝！”領隊大怒，欲駕馬前沖。

哪知老者悠然飄落，眨眼來到高頭大馬之前，輕飄飄一掌拍出，馬匹哀鳴著倒在地上。

不待那領隊和禁軍有變，老者展開雙臂，猛的拍掌合擊。

“轟”，兇猛的氣勁散出，人仰馬翻。

三五排披甲兵士向后倒去。

緊接著，老者后退一步，喝聲說道：“北大營禁軍的下場，你們都清楚，生不生、死不死，有些話老朽不便當眾言明，汝等快快回宮吧！”

灰頭土臉的領隊聞言起身，猶豫再三，哀嘆之間將寶劍歸鞘。

他轉過身，看向目露茫然的弟兄們，暗罵一聲該死的世道后，大吼一聲頭做尾，速速回宮護駕。

至于街道兩旁的民眾作何感想，他不在乎。

因為大家都是一張桌上的食材。

見禁軍遠走，老者幾步掠上房頂，看了眼轟鳴之聲不斷的遠處。

“兵馬司那邊大多為王爺舊部，想來不會出差錯。唯有官煉司那群崽種，才會無視一切啊。”

自語間，老者身形閃動，就此離去。

同一時間，商業區主干北口，滿地狼藉。

到處都是無頭尸體與殘肢斷臂。

這些，大部分屬于普通民眾和那王爺的人馬，皆落得同一下場，還有一小部分屬于官煉司的二十具黑甲衛。

此刻，那五具甲尸身上的鎖鏈早已崩斷。

并且，束縛他們行動的銅甲衣也散落各地。

“咚…咚…”

甲尸們踏地前行，大地震顫不已。

然而迎接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王爺。

“不過五具甲尸而已，本王近來技藝生疏，剛好拿你們練練手。”王爺慢慢脫去青色錦袍，隨手丟在地上。

至于這件衣服以后會不會讓有心人拿來借題發揮，他不在乎。

只見他仍是左手負后，右手卻在輕輕摩挲著那愈發烏黑的扳指。

“我記得陸師曾言，官煉司的甲尸說白了就是皮影戲。一具尸傀，只要打掉其內操控者遺留之念或是撕開最大的死氣節點，便可輕易將甲尸的死氣平衡破壞。”

話音未落，王爺雙目緊閉，感知散發。

他下潛躲過一具甲尸刺來的巨拳，抬手扣向其心口。

“第一具在……心竅。”

“啪嗒”一聲，那甲尸正要再次揮拳，胸膛皮肉迅速潰爛消解，不過一個眨眼，便有洶涌死氣從中涌出。

然而王爺卻是捂著口鼻，微微皺眉，沒想到這具甲尸如此不堪。

“死后死氣淤積難散，強納新念，看似兇猛，實則脆如薄紙片，此次國運戰依靠這些廢物，怎能取勝？官煉司那些家伙，真是存的好心思，想要破罐子破摔，去往他國嗎？”

心聲起伏之時，他不再藏拙，飛快的倒退幾步。

而其余那幾具甲尸因周圍死氣一時彌漫，竟蠢到無法識別出其他活人，呆在原地不停打轉。

王爺見此，更是篤定嚴國官煉司想要刻意促成此次國運戰嚴國的失敗，不由得怒意爆增。

“哼！看來陸師之子的到來，反讓你們急了呢！”他合掌掐訣，右手扳指爆出蘊含著眾生言語的烏光。

這烏光如墨散于水，不過片刻便將甲尸和王爺籠罩。

后聽得“嗤嗤”幾聲，烏光盡數斂去。

面色生出些許不正常紅潤的王爺吐出一口鮮血，惡狠狠的看向前方。

幾堆黑灰正被風撫平。

“可惡！又自大了，沒想到其中有一具真貨！”王爺穩定搖晃的身形，目光丟向后方。

后方，那位青衫老者恭立在此。

“王爺，此次折損人口共計一百三十二人，皆是好手，死在與黑甲衛、甲尸的纏斗中。”

“嗯！做好撫恤工作，莫讓他們的家人太過心寒。”王爺壓下翻騰的氣血，目光掃過狼藉的戰場，最終定格在魚市入口處。

就在他處理甲尸之時，官清顏便將所有僵尸鎮殺，又與陸昭擁抱一番之后，便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而陸昭，則保持著尸化狀態，呆呆的守在其一旁。

見此，王爺笑著抹去唇邊鮮血，不由得對老者打趣道：“劉伯，你看咱這位陸師之子，倒是個癡情種呢？”

老者聽后面無表情，并未看向后方：“跟王爺比，還是差的遠。”

“你啊你，就不能少拍一次馬屁嗎？”王爺搖搖頭，快步走向魚市口，“話說他去賈木頭那邊，就沒有得到什么消息嗎？那賈木頭就沒有跟他提到過本王嗎？”

老者聽出自家王爺言語之中的憤懣，但難得沒有言語，只是緊緊跟在后面。

來到近前，王爺伸出右手，口中無聲言語著什么。

不過看其表情，既像罵人、又像拍馬屁。

片刻后，陸昭胸口閃過一陣淡青色光芒后，撲通倒地，尸化特征隨之倒退、消失。

接著，王爺這才敢俯身探查起陸昭的身體狀況。

“那女子我看不出有何異樣，唯獨體內尸煞之氣多到嚇人。這小子生機極其微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他低聲自語之間，轉向緊隨而來的青衣老者：“按計劃行事，將他二人安置到王府之中先行治療，派些好手嚴加看管，莫讓官煉司的狗嗅到。”

“王爺，需不需要跟這天…”老者欲言又止，“…支會一聲。”

“不用，她秋雨如今也只能看著。”

老者拱手領命，隨即示意周圍隱藏的黑衣人手下現身。

等到官清顏與陸昭被黑衣人帶走，王爺撐著膝蓋起身。

接著，他抬手對著地上的幾具僵尸點過，一邊點，一邊吩咐。

“待會兒，陸師之子會邀請眾人觀禮，且看他鎮壓最后邪祟，為民除害，你知道該怎么說吧？”

老者眼中精光一閃，躬身道：“老奴明白！官煉司叛徒作亂，王爺慧眼如炬，攜陸天師之子雷霆平禍，護佑皇城安泰，這便是今日唯一真相。”

王爺微微頷首，不再言語，身上隱約有朦朧之感傳來。

沒幾個呼吸，一個面容略顯蒼白、身形與陸昭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出現在原地，正是易容后的云龍王爺。

看著身上的里襯，他索性脫掉，并于面上刻意模仿出幾分疲憊與慵懶。

做完這些，身前那些之前被他點過的僵尸，搖搖晃晃的爬起身。

另一邊，所有在商鋪里躲避之人，皆被一隊又一隊黑衣人轟出。

街上，一堵人墻早已橫在此處多時，只是將眾人投向魚市口位置的目光阻擋。

待這近千名身份各不相同的百姓被轟到街上，來到此地的青衣老者站在高處，一遍又一遍的審視著眾人。

直到無人再敢言聲、直到那隊巡城兵士一同蹲下、直到那對師兄弟將那只路倒焚燒。

老者，開口了。

“諸位父老鄉親勿驚！此番將汝等請出，實為告知汝等，今日之禍，乃是官煉司中逆賊作亂，那獠勾結外敵，意欲制造尸患，禍亂皇城根基，更圖謀行刺圣駕。”

言語未完，人群騷動，所議皆為驚駭之言。

老者面容不改，抬手壓下議論，語氣轉為鏗鏘：“幸得云龍王爺明察秋毫，洞察奸謀。更得陸天師之子，陸小天師高義，不顧兇險，挺身而出。王爺與小天師聯手，已將叛逆首惡誅殺。”

說到此處，老者稍作停頓，似是要看看眾人的反應。

可稀稀拉拉只有一兩個喊好，可見大家都不是瞎子。

更有甚者，還在大聲嘟囔自己看到陸小天師尸變了。

但老者絲毫不為所動，在人群騷動再起之前，音量再次提高。

“外圍那些僵尸，正是官煉司叛逆所煉，如今已被王爺與陸小天師合力蕩平。”

他目光掃過一張張茫然又急切的臉，聲音又隨之降低，好讓魚市口那邊的尸吼傳來。

“此刻陸小天師正在清理最后幾具僵尸，諸位大可前去親眼見證小天師神威。”

“今日之功，在王爺明斷，在小天師神勇！嚴國幸甚！陛下幸甚！”

最后幾句，似魔音入耳，又像一劑上等石散。

使得聆聽的民眾盡皆失神一瞬，接著他們的面上便出現憤怒、期盼。

憤怒，是對官煉司又出現叛徒。

期盼，則是對王爺和小天師。

隨后，百姓們的目光逐漸匯聚至一點，推開人墻、沖向那魚市口那道“大發”神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