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嵐再度來到山洞前時，這里已經變了模樣。

山洞頂部大面積坍塌，使得本就不大的入口如今更顯狹小。

走過堆滿碎石殘骸的通道后，空間才稍微寬闊一些，但景象卻依舊狼藉。

坍塌的天花板埋藏了大部分的器具，有半截鐵制燭臺斜露在外面，融化的蠟油和黑色污泥混在一起，順著石頭間的縫隙流到了地上。

在墻壁上開鑿出的書架垮了大半，上面放著的書籍也早已散架，內里的書頁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上面的文字正在被地面上流淌的污泥染成墨團。

而在墻角處，十幾只無面怪物圍成一團，呆呆地站著。

他們中間則是一座巨大的泥堆，安菲翁的半張臉就嵌在泥堆頂端，他的眼睛不知去了哪，還露在外面的幾道孔洞則不停地朝外流淌著烏黑的粘液。

“安菲翁都死了，它們卻還能活著？”

看到這一幕，羅嵐眼睛微微睜大，扭頭看向格蕾雅：“戰斗的時候，他沒把這些怪物召喚出來？”

“那個時候，它們都和安菲翁混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實體，但等死后，它們卻又都分離了出來。”

格蕾雅也很納悶，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羅嵐撓了撓頭：“那要不然現在把它們都殺了，反正它們好像沒有反抗的意思，而且你不是還有咒縛要完成嗎？”

“那個的話，在安菲翁死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

聽到這話，羅嵐反而疑惑：“怪了，按理說，報仇類咒縛針對的目標應該是直接動手者才對啊？”

在《永痕》游戲里，這一點算是復仇類技能的通用設定，即只針對發出攻擊的對象觸發判定，而不會進一步延伸到攻擊對象的操控者。

利用這個機制，玩家能規避掉很多詛咒或者陷阱，因此羅嵐對此記得很清楚。

見格蕾雅也回答不上這個問題，羅嵐又朝四周看了看：“在附近找找線索吧，說不定安菲翁也有寫日記的習慣？”

兩人分頭搜尋山洞，很快在一堆碎石下面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筆記。

但很顯然安菲翁沒有寫日記的愛好，筆記里寫的全是有關實驗的記錄。

【第一次實驗記錄】

【對象：男性，42歲】

【實驗對象在蘇醒后立刻陷入了強烈的狂躁之中，試圖徒手挖開腹部，將內臟取出，懷疑是植入物未能及時取代大腦，導致出現了排異現象。】

……

【第三十一次實驗記錄】

【對象：男性，5歲】

【將植入物裝入后，實驗對象依舊能夠正常進行活動，并未發現異常反應】

【補充：實驗對象的身體于三天后突發性腐爛，并在一小時內逐漸停止掙扎，于兩小時后徹底失去生命跡象】

……

【第七十二次實驗記錄】

【對象：女性，21歲（懷孕）】

【已確認實驗對象胎兒大體成型，將植入物通過剖開方式轉入，對實驗對象無明顯影響】

【補充：一個月后，實驗對象的胎兒異變，破開母體從腹部鉆出，僅活動了一小時便完全融化】

……

【第一百四十七次試驗記錄】

【對象：男性，40歲】

【將植入物以注射方式植入實驗對象體內，于四小時后產生肢體扭曲，但實驗對象并未發現異常，仍將扭曲后肢體當作正常肢體使用】

【補充：實驗對象于五天后完全轉化，但失去認知能力，且無法與同類融合，共享意識】

……

【第一百九十五次實驗記錄】

【對象：男性，34歲】

【通過靈魂切分，成功將實驗對象的主要意識保留在原有軀體上，并將其血肉與植入物融合，培育出獨立個體】

【補充：獨立個體發育完全后，能夠逐步侵蝕原有個體，但速度較慢，且在取代過程中，獨立個體死亡會導致原有個體死亡】

【備注：實驗基本成功，獨立個體花費兩年時間完全取代原有個體，之后將轉移實驗重心于增強傳染性上，確保“藥物”能夠順利傳播。】

……

【第三百四十一次實驗記錄】

【對象：莎草村村民（共計三十六人）】

【已成功將實驗對象進行切分，且培育出對應的“藥物”，之后將暫停大部分實驗與活動，放任“藥物”自行成長融合，以確保實驗完成】

【接下來，只需等待】

……

羅嵐抿著嘴唇，手指用力抓著筆記的書頁，好半晌沒有說話。

格蕾雅注視著他，斟酌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在安菲翁來到莎草村的那一天起，村子里的人實際上就已經被他殺死了。”

“他們看似活著，但已經在朝著安菲翁預想中的樣子轉變了。”

“所以……”

“我知道。”羅嵐打斷了她，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們已經沒救了。”

格蕾雅沉默，只是滿眼擔憂地望著羅嵐。

羅嵐不再說話，抬起頭，看向了那些圍在安菲翁尸體旁邊的無面怪物。

這些怪物，其實就是莎草村的村民，或者說是他們的一部分。

安菲翁通過靈魂切分，將村民的部分靈魂塞到了這個軀殼之中，并引導著這些怪物們逐步吞噬本體，最終與本體合二為一。

安菲翁口中的“藥”就算完成了。

這個過程時間很長，但可以確定的是，現在已經到了收尾的地步了。

怪物們每天夜里在村子里游蕩，去尋找自己對應的本體，然后嘗試與之融合。

鐵匠的遭遇只是個開始，如果羅嵐他們沒來，或許接下來的幾天里，怪物們就將逐個破開房門，將村民吞噬轉化。

這也是為什么格蕾雅治不好鐵匠的原因。

因為他的頭已經轉化為了怪物的一部分，所以黑色污泥才會不斷地涌出。

“……不能留著它們。”

思考了許久，羅嵐閉上了眼，做出了決定。

“已經來不及找拯救它們的辦法了，我們只能……把它們在這里處理掉。”

……

黃昏，太陽的余暉烙印在天空，赤紅一片。

騎士團駐地內，馬特疲憊地推開門，回到了辦公室，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他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文書，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甚至來不及休息片刻，便再度投入到了工作中。

而他才工作了一會，房間的門又被人推開，埃琳闖了進來。

“怎么了？”馬特抬起頭，看到埃琳神色嚴肅，趕忙打起精神：“有壞消息？”

埃琳點點頭：“約定的聯絡時間已經過了，但達妮卡那邊卻沒有任何消息，甚至沒有回應我們的傳訊。”

聞言，馬特坐直了身體，眉頭皺了一會：“下午的時候，我讓你去找報信者，讓他晚些時候過來，人呢？”

“我帶來了，現在就在外面。”

“讓他進來。”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麻布衣服的老人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

“老，老爺。”他看到馬特，連忙深深地彎下了腰。

馬特揮了揮手，讓埃琳搬了個凳子給他：“身體怎么樣了？”

老人只敢用半個屁股坐在凳子上：“托老爺的福，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馬特點點頭，直接問道：“莎草村那邊到底什么情況，再詳細和我說說。”

老人連忙答應，然后又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大體內容和之前說的一樣，就是什么一到晚上就有怪物出來游蕩，敲門嘶吼之類。

馬特阻止了他：“說過的就不用再說了，直接告訴我莎草村里都有哪些人，平常還有沒有別的值得關注的事發生？”

老人想了想，然后從村長起，一個個地給馬特介紹起來，時不時還夾雜兩句抱怨之類參雜著個人情緒的評價。

馬特一邊聽著，一邊處理著積壓的文書，很快將其中的大部分都處理完成，然后交給了埃琳，讓她送出去。

與此同時，老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可當埃琳關上門離開房間后，他卻突然閉上了嘴。

馬特一開始還沒在意，以為他在回憶思考，可等了半天卻不見下文，他這才抬起頭，看向老人。

“為什么不往下說了？”

“因為沒必要了。”

出乎意料的，老人卻搖了搖頭，一改剛剛的畏畏縮縮，不僅挺直了腰背，甚至還昂起頭，以一種蔑視的眼神看向馬特。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安菲翁那個老東西動作這么快，人才剛過去一天不到，他就解決了。”

馬特皺眉，心中頓時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你在說什么，安菲翁是誰？”

“現在不是你提問的時間，我的朋友。”

老人冷笑，抬起手啪地一聲打了個響指。

接著，馬特便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嘴竟憑空消失。

“接下來，我問，你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行了。”

老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馬特面前：“第一個問題，費奧是不是死了？”

馬特壓下心中的驚恐，眼睛瞪著老人，沒有任何反應。

“真可惜，我其實不太喜歡拷問別人。”

老人說著，又是一聲響指。

下一瞬，周圍景色瞬間變換，兩人竟從辦公室直接瞬移到了審訊室，馬特身下的椅子也變成了拷問椅，而他的手腳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被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

老人走到圓桌旁，手指從一大堆拷問刑具上依次劃過，突然笑了笑：“你們這里東西倒還挺齊，看上哪個了，我可以讓你試一試？”

兩種能力，消除我的嘴，以及瞬移，都是在我完全沒能反應的情況下實現的。

這種程度的能力，要么是四階以上的超凡者，要么……就是虛飾的信徒。

馬特腦中飛速思考著發生的一切，心中很快得出了結論。

與此同時，老人從桌上取走一只小巧的鐵鉗，笑著走到馬特身邊，用鉗子夾住他的指甲。

“可能有點痛，稍微忍一忍，實在不行可以喊出來——哦，對，差點忘了……”

“你現在沒有嘴了。”

“————！”

失去指甲的痛苦令馬特的身體瞬間抽搐起來。

“那么，我再問一遍，費奧是不是死了。”

馬特死死盯著老人，看著他將鉗子伸向了第二根手指。

他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早點合作不就行了。”

老人笑了，將鉗子丟到一旁，又打了個響指。

一切瞬間恢復原樣，他們又回到了原來的書房，連馬特的嘴也變了回來。

但他的一只指甲卻依舊被掰斷，傷口處正滴著血，染紅了桌上的文書。

“第二個問題，沒死的話，他去了哪？”

馬特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

老人面色陰沉下來：“怎么，又不想合作了？”

“不，我是真不知道。”

馬特立刻說道：“前不久，苦難教派的格蕾雅帶著人沖入地牢，我在戰斗中暈了過去，等到醒來，一切就都已經結束，我根本不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費奧沒死？”

“因為我找不到他的尸體，所以只能這么認為。”

老人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在房間中踱步。

馬特裝作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但手卻悄悄伸到了桌子下方。

“下一個問題，費奧有沒有告訴過你……”

老人走了兩圈，忽然轉過身，又要再問，但就在這時，馬特一把掀翻桌子，同時整個人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轉身沖向身后的墻壁。

厚重的木桌劈頭朝老人砸去，可老人卻不慌不忙地舉起右手，對著飛來的桌子豎起了手掌。

頃刻間，桌子憑空消失，只留下四散的文書紙張紛紛揚揚地落下。

與此同時，馬特趁著機會來到墻壁邊上，他知道剛剛的伎倆根本阻擋不了老人多久，因此也不去看那邊的結果，直接將手摁在了墻面上。

伴隨著一道蔚藍色的光芒閃過，墻面上瞬間多出一道橢圓形的拱門，馬特也直接推門而入。

等到老人消除了木桌，便只能馬特離去的背影，和即將關閉的拱門。

“呵，盡刷小聰明。”

老人笑了一聲，直接一個響指，門后的馬特的身體瞬間佝僂起來。

但這并未阻止他離去，而隨著門扉合攏，墻壁上的拱門晃了兩下，便也消失不見。

老人并不在意這些，抬手又是一記響指。

剎那間，房間內的一切都恢復了原樣，唯有墻壁上的窗戶變成了被撞破的模樣。

而老人自己則變幻成馬特的樣子，坐到了木桌后。

片刻后，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埃琳帶著數名騎士推門而入，焦急地看向了屋內。

見馬特如常地坐在桌子后面，她才松了口氣。

“剛剛有人聽到你這里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不過，在環顧一圈，埃琳露出一絲疑惑：“還有報信的那個人呢？”

“他其實是密教徒偽裝的，被我識破之后就逃了。”

“馬特”指了指被撞破的窗戶。

埃琳不疑有他，連忙道：“我立刻召集人手去追捕。”

“有勞了。”

“馬特”點點頭，同時叮囑道：“另外，對外就說我被密教徒偷襲受傷，任何人找我都說我要修養，實在推脫不開的，就讓他來這里單獨見我。”

埃琳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還是點了點頭。

“日常的文書也暫時交給你接手吧，免得露餡，也不要頻繁往這里跑，除非實在解決不了再來找我。”

“馬特”站起身，嚴肅地說道：“情況很嚴峻，城里馬上就要有大事發生，我不能再在瑣事上浪費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