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著點新家具特有的木漆味兒，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斜斜地打在沈亦臉上。他像只被驚擾的貓，皺著眉哼唧了一聲，把臉更深地埋進枕頭里。宿醉般的頭痛沒有襲來，只有一種飽睡后的慵懶和……肚子里殘留的燒烤滿足感。

意識慢慢回籠。泰山頂?shù)暮L(fēng)、初陽的萬丈金光、那句脫口而出的“天門中斷楚江開”帶來的靈魂震顫……如同褪色的膠片在腦海里閃過。緊接著，是星海后臺那串真實的數(shù)字、新公寓光潔的地板、老王頭燒烤攤的煙火氣……最后，定格在手機屏幕上那個冷冰冰的【晴空晚霞】和那個1.7GB的《文韻集》壓縮包。

沈亦睜開一只眼，摸索著抓過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時間顯示上午十點半。星海APP的圖標上掛著醒目的99+紅點，微信和短信的未讀提示也堆成了小山。他看都沒看，指尖精準地劃開文件管理器。

那個名為“文韻集·卷一至卷三部分核心影印件.zip”的龐然大物，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下載文件夾里，像個沉睡的史前巨獸。

“還是看看吧……”沈亦嘀咕著，指尖懸在壓縮包圖標上，猶豫了零點一秒。好奇心最終還是壓倒了那點對“天書”的天然敬畏。他點了下去。

解壓進度條緩慢爬升。手機微微發(fā)燙。

趁著這個空檔，沈亦慢悠悠地爬起來。新家空空蕩蕩，但勝在干凈明亮。他趿拉著拖鞋晃到廚房，打開嶄新的冰箱——里面只有昨天星海送的果籃和那盒貴得嚇人的點心。他撇撇嘴，拿出個紅彤彤的大蘋果，在水龍頭下隨便沖了沖，咔嚓就是一大口。清甜的汁水瞬間喚醒味蕾。

手機“叮”一聲輕響，解壓完成。

沈亦叼著蘋果，晃回臥室，盤腿坐在地板上，點開了那個新生成的文件夾。

“嘶——”

一口蘋果差點噎在喉嚨里。

滿屏！密密麻麻！全是高精度的掃描圖片！

泛黃、甚至帶著蟲蛀和水漬痕跡的古老紙頁，占據(jù)了整個屏幕。上面是豎排印刷的、極其繁復(fù)的方塊字，字小得如同螞蟻搬家！更可怕的是，字里行間、頁面邊緣，布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符號：有像“ㄅ”、“ㄉ”、“ㄓ”的，有像簡化八卦圖的，還有一堆橫七豎八的線條組合，看得人眼花繚亂！文字旁邊，則是一行行更小的注釋：“某某切”、“某某反”、“某某韻”、“入聲”、“去聲”……

這哪是書？這簡直是密碼本！還是加了十層密的那種！

沈亦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昨天燒烤攤上那點看樂子的心態(tài)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純粹的、面對未知知識海洋的眩暈感。

“大佬……您這是要我的命啊……”他痛苦地呻吟一聲，手指在屏幕上劃拉著，試圖找到一點能看懂的東西。翻了幾頁，除了頭暈眼花，一無所獲。那些“方古切”、“陟盈切”的標注，在他眼里跟外星文沒區(qū)別。

挫敗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他煩躁地把手機往旁邊一丟，屏幕朝下蓋住那堆“天書”。眼不見為凈！

肚子適時地又咕咕叫起來。一個蘋果顯然無法滿足一個剛經(jīng)歷過泰山消耗和燒烤盛宴的胃。沈亦眼睛一亮，想起昨天星海送的喬遷禮里，那盒看著就高級得不行的點心。

他跑到客廳，拆開那印刷精美的硬殼盒子。里面是碼放整齊、造型精致的各色小點：抹茶馬卡龍、巧克力熔巖蛋糕、樹莓撻……每一個都小巧玲瓏，散發(fā)著矜持的甜香。

沈亦拿起一個抹茶馬卡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殼，甜膩到齁的夾心……味道不能說不好，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就像穿著西裝革履去擼串，渾身不自在。

“嘖，不夠勁兒。”他三兩口解決掉那個小綠球，甜膩感更勾起了他對咸香熱辣的渴望。新家第一頓正餐，怎么能靠小甜點對付？

念頭一起，立刻行動！沈亦抓起手機和鑰匙，目標明確——小區(qū)門口那家新開的、據(jù)說湯底很絕的川味火鍋！

中午的火鍋店人不多。沈亦找了個靠窗的亮堂位置。紅油翻滾的九宮格端上來，霸道的麻辣鮮香瞬間充斥鼻腔，驅(qū)散了最后一點新家具的陌生感。毛肚、鴨腸、黃喉、嫩牛肉……新鮮的食材在滾燙的紅湯里起伏，勾得人食指大動。

沈亦熟練地調(diào)好油碟，夾起一片七上八下涮好的毛肚，在油碟里滾一圈，塞進嘴里。

“嘶——哈！”脆！嫩！麻！辣！香！滾燙的刺激感直沖天靈蓋！爽！這才是人該吃的東西！

幾片毛肚下肚，額頭冒汗，渾身舒坦。剛才被《文韻集》打擊的郁悶一掃而空。他吃得酣暢淋漓，暫時把什么韻書、大佬、直播合同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吃到七八分飽，速度慢了下來。沈亦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撈著鍋里的豆芽解膩。目光百無聊賴地掃過窗外，又落回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機上。

那個《文韻集》的文件夾圖標，像個沉默的幽靈，靜靜躺在屏幕上。

沈亦夾著一片顫巍巍的鴨血，懸在紅油翻滾的格子上方，猶豫了一下。一個帶著點惡作劇和自暴自棄的念頭冒了出來：反正也看不懂，不如……點開看看？就當看個熱鬧？給這頓火鍋加點“文化佐料”？

他伸出還沾著紅油的食指，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兩下，點開了那個文件夾。隨手點開一張看起來字稍微大點的掃描頁。

依舊是滿屏天書。繁復(fù)的字，詭異的符號，密密麻麻的切音注釋。

沈亦皺著眉，瞇著眼，努力辨認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油膩的屏幕上滑動、放大……試圖從這密碼陣里找出點規(guī)律。

就在這時！

他夾著的那片鴨血，在滾燙的紅油里煮得時間有點久，邊緣微微卷曲起來，吸附力減弱。沈亦的注意力全在手機上那堆“ㄅㄆㄇ”上，手腕下意識地一抖——

那片吸飽了滾燙紅油的鴨血！

“噗通！”

不偏不倚！

正好掉在了他放在桌面的手機屏幕上！

而且！

精準地覆蓋住了屏幕上某個極其復(fù)雜的、由三個詭異符號組成的標注旁邊！

暗紅、滾燙、帶著牛油和辣椒籽的火鍋油！

瞬間在手機屏幕上！

在《文韻集》那古老泛黃的影印頁面上！

洇開了一大片！

“我靠！”沈亦手忙腳亂地抓起餐巾紙去擦。油漬迅速擴散，黏糊糊的一片，正好糊住了那一小塊區(qū)域，那幾個神秘的符號和旁邊的注釋小字，徹底淹沒在了一片油膩的暗紅里。

沈亦看著屏幕上那片狼藉的油污，再看看鍋里翻滾的紅湯，又看看自己油乎乎的手指……

他愣了兩秒。

然后，一個極其古怪的表情在他臉上綻開。先是錯愕，接著是荒謬，最后變成了一種近乎幸災(zāi)樂禍的、沒心沒肺的笑容。

“噗……哈哈哈……”他低低地笑出聲，肩膀一聳一聳的。這算啥？學(xué)術(shù)研究遭遇火鍋油滑鐵盧？用最市井的煙火氣，玷污了最古奧的韻書典籍？

他索性也不擦了，把沾滿油污和紅油的手機往旁邊推了推，免得再遭殃。重新拿起筷子，從翻滾的紅油鍋里精準地撈起一片煮得恰到好處的嫩牛肉。

“大佬啊大佬，”沈亦對著空氣，仿佛在跟那位看不見的【晴空晚霞】隔空對話，語氣輕松又帶著點無賴，“您這‘課后作業(yè)’……開局不利啊。”

他把嫩牛肉在油碟里滾滿蒜泥香菜，塞進嘴里，滿足地咀嚼著，含糊不清地嘟囔：

“看來……得等我先……把這頓火鍋‘研究’明白了……再說咯！”

窗外陽光正好，火鍋熱氣蒸騰。新家的第一頓大餐，伴隨著手機屏幕上那片凝固的、帶著麻辣香氣的紅油污漬，以及被污漬半遮半掩的古老韻書符號，充滿了荒誕又真實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