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早晨的陽光，費勁地從積著厚厚一層灰的老舊窗簾縫隙里擠進來，在沈亦臉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他猛地睜開眼，喉嚨干得像被砂紙磨過，宿醉般的頭疼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入眼是布滿蛛網狀裂痕的陌生天花板，墻角掛著一大塊濕漉漉、邊緣暈開深褐色的霉斑，空氣里混雜著劣質煙草、灰塵和下水道反味兒的復雜氣息，沉悶又窒息。

三天了。

沈亦撐著坐起身，身下那張廉價行軍床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環視著這個不足十平米的狹窄單間：一張缺角的舊書桌，上面擺著個屏幕裂了蛛網紋的舊手機和一個泡得發軟的泡面桶。墻角堆著個塞得滿滿當當的破舊登山包。窗外，是城市早晨特有的喧囂車流和模糊的人聲。一切都提醒著他，他不再是那個下了班可以窩在沙發里刷劇點外賣的社畜了。

他叫沈亦，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地球的靈魂，三天前莫名其妙被塞進了這個叫藍星的平行世界一個同名同姓的倒霉蛋身體里。原主存款清零，人脈全無，剛大學畢業沒多久，找工作屢屢碰壁，眼下棲身在這棟筒子樓的破敗出租屋里，處于交不起下個月房租就得露宿街頭的絕境。

“操……”沈亦低罵一聲，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更糟心的是這個世界的狀態。科技水平和社會發展看著和地球差不多，手機電腦一樣用，高樓大廈也照樣立。可這文化……簡直是片望不到頭的沙漠！

為了省點錢，他昨晚在一家二手書店幫人搬書，蹭了老板一頓晚飯。整理那些落滿灰塵的舊書時，沈亦想找點精神寄托，隨口問了老板一句：“有李白的詩集嗎？杜甫或者蘇軾的也行。”

書店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叼著煙刷短視頻，聞言一愣，像看傻子一樣瞅著他：“李白？杜甫？蘇軾？哪個疙瘩出來的酸腐文人？沒聽過！寫‘明月當空照，照我心憂傷’那種調調的話，那書架最底下左排第三本《月下獨酌集》里，王麻子寫的，味兒挺沖。”

沈亦當時就石化了。他翻遍腦海里的記憶，又用原主那破手機反復搜索確認，終于得出了一個荒謬又讓他心臟狂跳的結論——這個世界不知在哪個歷史岔路口拐了彎，那些燦若星辰的名字：李白、杜甫、蘇軾、王勃、李清照……連同他們不朽的詩篇文章，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抹去了！藍星的文學園地里，只剩下些如同王麻子《月下獨酌集》那樣堆砌辭藻、空洞無物的“名篇”。

這哪是沙漠？這簡直就是一座未經開采的巨型金礦！

但眼下，金礦再誘人，也比不上填飽肚子和遮風擋雨的屋頂來得緊迫。房租！那該死的下周就要交的房租！沈亦煩躁地劃著手機屏幕，屏幕上，幾個招聘APP圖標上鮮紅的99+通知點開，全是冰冷的“抱歉，您的簡歷未通過篩選”。口袋里的觸感是冰冷的——只有一張被他攥得快要爛掉的十元鈔票。

饑餓感再次造訪，昨晚那點飯早消化沒了。沈亦的目光下意識瞟向桌上那個散發酸腐氣息的空泡面桶，隨即厭惡地別開臉。去樓下面館？一碗最便宜的清湯面也要十二塊！他的目光掃過桌角，那里有一份被他隨意團成一團扔掉的皺巴巴傳單，露出的標題是：“天門奇觀，鬼斧神工，天門山風景區誠邀天下客！”

天門山？

天門中斷楚江開……

一個閃電般的念頭瞬間劈開了絕望的陰霾。對！直播！自由主播！不受任何公司束縛，只需要一部手機！這片文化荒漠，就是他施展的曠野！

一絲帶著狠勁的光在沈亦眼中亮起。他猛地站起身，把那破舊的登山包倒騰出來，掏出里面還算完好的廉價戶外沖鋒衣換上，又把那臺邊角掉漆、屏幕開裂卻頑強能用的舊手機仔細擦了擦。

“媽的，賭一把！就今天！”

下午兩點多，天門山景區。

作為青陽省近年力推的風景名片，天門山的石峰確實奇絕險峻，陡峭的山壁如同被巨斧劈開，在灰藍色的天幕下透著一股原始粗糲的壯美。可惜正值旅游淡季，加上前期的宣傳乏善可陳，景區門口顯得頗為冷清。稀稀拉拉的游客大多也只是在纜車站附近活動。

沈亦背著那個破登山包，沒有購買門票進入核心游覽區。他憑著原主模糊的記憶，沿著景區外圍一條不起眼、游客稀少的小徑一路攀爬。山路崎嶇，雜草叢生，費了不小的力氣，汗水浸濕了后背，他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山崖轉角處，找到了一片開闊的平臺。

這里位置絕佳！平臺正對的就是天門山最負盛名、也最震撼的景點——“天門縫”！那是一道如同被神劍斬開的巨大裂罅，深不見底，兩側懸崖垂直陡峭如刀削斧劈。薄薄的霧氣在裂縫間繚繞，裂谷上方，狹窄的天光投射下來，形成一道奇詭的光柱。裂谷下方，奔騰的青陽江在此處被山勢阻擋，拐了一個巨大的急彎，洶涌的江水流速極快，撞擊著巖石發出轟隆的悶響。

磅礴！雄壯！蒼茫！

此情此景，讓沈亦心臟狂跳。就是這里！

他麻利地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小的三腳架，把舊手機固定在上面，調整角度——屏幕三分之一是他的側臉，背景主體恰好框入那道奪人心魄的巨大天門裂縫以及下方奔騰拐彎的青陽江。

深吸一口氣，他點開了昨晚才在破網吧注冊的【星海直播】平臺賬號，ID就叫【山野散人沈亦】。沒有絲毫猶豫，他點擊了“開始直播”按鈕。

樸素的直播間毫無裝飾，標題同樣樸實得近乎寒酸：【登高望遠，天門奇景免票視角。】

畫面打開，右上角的數字顯示：在線觀眾（1）。

沈亦的心沉了一下。大概率是平臺塞的機器人。

他努力讓自己聲音顯得輕松自然：“呃，大家好，我是小沈。今天…運氣不錯，找到個小眾觀景點。大家看，眼前這就是傳說中天門山那道‘天門縫’，確實挺…壯觀。”

聲音干巴巴的，有點飄，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藏不住。峽谷的風呼呼吹過話筒，放大成噪音。回應他的，只有屏幕上他自己的側臉和身后寂靜的、似乎亙古不變的壯麗山川。

在線觀眾：2。

依舊是死一般的沉寂。沈亦甚至能聽到自己因為饑餓而略顯急促的心跳聲。剛才爬山耗盡了最后那點能量，肚子里的空城計唱得山響。

“咕嚕嚕——”

一聲悠長而清晰的腸鳴，猝不及防地通過手機麥克風傳了出去。

沈亦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一股羞窘交加的灼熱感涌上頭頂！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口袋里的十塊錢，目光掠過遠處隱約可見的景區小賣部的彩色頂棚——一個標價十五塊的、印著誘人圖案的面包包裝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

生存的壓力和當下的窘迫感幾乎要將他壓垮。不行！不能就這么涼了！餓死？露宿街頭？絕對不行！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瞬間壓倒了羞澀和尷尬。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那道仿佛連接著天與地的巨大縫隙，眼底因激動而布滿紅血絲。眼前這撕裂蒼穹的景象，前世課本里那句詩的畫面轟然重合！

去他媽的文化荒漠！老子就是第一個拓荒者！

一股莫名的、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力量推動著他，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向天地宣告的詠嘆調：

“嘖…這山縫…算個屁的縫！”

他的聲音清晰有力，瞬間蓋過了風聲：

“這分明是——”

話音一頓，仿佛積蓄了千年的力量，猛地迸發：

“天門——中斷——楚江開——！！！”

聲音通過劣質話筒傳出，帶著一絲粗糲的雜音，但那磅礴的氣勢、奇崛的意象，如同第一聲春雷，驟然劈開了直播間的死寂！

屏幕右上角的數字卡頓了一下，開始跳動：5人→ 15人。

彈幕區終于不再是空白：

【？？？】

【等下！主播剛才說啥？】

【中斷楚江開？臥槽？有點意思啊這形容！】

【這口氣…是在念詩？】

沈亦精神大振！他看到屏幕右下角的后臺星鉆（平臺虛擬幣）數字微微閃爍了一下，多了一個免費的“小心心”圖標！是剛才那個觀眾送的！

希望的微光！

他被這微弱但真實的反響徹底點燃了！目光掠過腳下那咆哮著撞擊山崖、被迫在這里猛然拐彎回旋的滾滾青陽江水，情緒瞬間攀上高峰！幾乎是本能般，用更加飽滿、更具穿透力和節奏感的語調，朗聲續誦：

“碧水——東流——至此回——！！！”

“至此回”三個字余音裊裊，在山谷和直播間里回蕩。那畫面感——江水奔流至天門山，被山勢所阻，形成巨大回旋的壯闊景象，通過聲音和背景畫面的完美配合，躍然眼前！

轟！

直播間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瞬間炸裂！

彈幕區：

【！！！碧水東流至此回！絕了！太絕了！】

【臥槽臥槽！這詩！這畫面！】

【雞皮疙瘩起來了！是真的！】

【這是主播寫的？？？不可能吧？！】

【錄屏！快錄屏！這絕對是名句！】

【后面呢？還有沒有？！】在線人數瘋狂暴漲：50→ 200→ 1000→ 5000…直播間熱度指數飆升，瞬間沖上平臺同城小時榜！

沈亦感覺自己像在做夢！巨大的回響激蕩得他熱血沸騰，身體都微微顫抖！那源自千古詩仙的浩瀚才情，此刻仿佛真的通過他宣泄而出！他目光掃過裂縫兩側對峙千年的巍峨青山，望向那遙遠的天邊云霧與日光交匯之處！

豪情萬丈，意氣風發！他聲調再揚，帶著一種恣意飛揚的瀟灑：

“兩岸——青山——相對出——！”

最后一句！沈亦的目光徹底放遠，聲音放緩，帶著物我兩忘的孤高與悠遠，仿佛靈魂已乘風而去，追上了那天地盡頭的一葉孤影：

“孤帆一片——日邊來——！！！”

當最后七個字清晰落下，直播間徹底沸騰！！！

【啊啊啊啊啊啊孤帆一片日邊來！！！神來之筆！！！】

【封神了！絕對的傳世之作！】

【我他媽頭皮發麻！這意境封頂了！！！】

【詩仙下凡！主播是真神仙吧？！】

【查無此詩！全網都查不到！原創！絕對是原創！】

【在線爆哭！這才是華夏山河該有的豪邁詩情啊！】

【青陽文旅局V5！快來看你們這藏著什么大神！】彈幕像開了閘的洪水，五顏六色、密密麻麻，瞬間將小小的手機屏幕淹沒得嚴嚴實實！在線人數數字狂飆：10000→ 30000→ 80000→ 158932！整個平臺的技術流量警報可能都在閃爍！

禮物特效開始瘋狂轟炸！不再是免費的小心心、小星星，而是真金白銀的昂貴禮物！

【用戶“峽谷養詩人”打賞了“超級火箭”x1！（價值2000元）】

【用戶“只愛打錢”打賞了“夢幻城堡”x1！（價值3000元）】

【用戶“詩癡一枚”打賞了“嘉年華”x5！（價值5000x5=25000元）】

【用戶“文學復興靠你了”打賞了“星河戰艦”x10！……】

各種帶著酷炫光效、音效震撼的虛擬禮物提示如同噴泉般在屏幕上方持續滾動！后臺的星鉆余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爆漲！短短幾分鐘內，價值輕松突破五位數，并且還在飛速攀升！

沈亦站在山崖邊，山風吹拂著他汗濕的頭發和額角，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那片璀璨奪目的禮物海洋和海嘯般涌動的贊譽彈幕，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沖擊全身，讓他頭暈目眩，嘴角控制不住地咧開，幾乎失語。解決了！房租！溫飽！所有生存的壓力，在這一瞬間被徹底碾碎！狂喜沖上頂峰！

他深吸幾口氣，強壓著想要大喊的沖動，對著麥克風，聲音帶著激動未消的沙啞：“謝…謝謝！謝謝‘峽谷養詩人’的超火！謝謝‘只愛打錢’的城堡！太…太感謝各位了！”就在他準備再說點什么時——

屏幕上，一條字體精致、位置固定在中央區域、帶著一個閃閃發光“LV.50尊貴徽章”標記的彈幕，如同冰山一角，悄無聲息卻又無比醒目地滑過：

【晴空晚霞】：“沈先生此作氣象恢弘，意境超絕，實屬難得一見。然，五言絕句仄起仄收式，‘出’字古入聲，仄聲，于句末，與首句‘開’平聲、承句‘回’平聲、結句‘來’平聲通押，似稍顯突兀？是為押鄰韻或先生自創新聲？晚晴初讀有感，心有所惑，冒昧請教一二。”

喧囂的、被贊美刷滿的直播間，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0.1秒的暫停鍵。無數條高速滾動的彈幕中，這條冷靜客觀、措辭嚴謹、邏輯清晰的“學術探討”，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精準得如同一根細針，刺破了直播間內狂熱膨脹的氣球，露出了內核中一個沈亦從未深入思考過的問題——格律？

沈亦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微微上揚的嘴角停頓在半空。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條“晴空晚霞”的彈幕上，心臟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攥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這個ID……淡紫色描邊文字…尊貴徽章…還有這字里行間透露出的古老書面語風范和精準的學術用語仄起仄收”、“入聲”、“鄰韻”、“新聲”……在滿屏狂熱的“牛逼”“詩仙”吶喊聲中，這塊“堅冰”不僅格格不入，更直指沈亦內心深處作為“搬運工”的最大心虛之處——他知其然，卻未必知其所以然，畢竟世界不同，所以文學知識也各不相同！

一絲極細微的、摻雜著驚愕、警惕、但更多是一種莫名被點燃的挑戰欲和棋逢對手般興味的情緒，從沈亦眼底悄然滑過。

直播間短暫的沉寂之后，是更加洶涌的彈幕爆炸：

【？？？？】

【晴空晚霞大佬？這誰啊？看起來就很牛逼的樣子！】

【啥？啥平仄入聲？說人話！詩好不就行了？】

【臥槽，大佬在質疑沈老師的格律？】

【尊貴50級！平臺最頂級的消費大佬！大佬都來聽了？】

【看起來好專業啊？沈老師，翻車了？（吃瓜）】

【有意思了！才剛封神就有人來拆臺了？打起來！】

沈亦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那僵住的笑容緩緩斂去，最后變成了一抹極其微妙、帶著一絲探究、一絲玩味的復雜弧度。他看著屏幕上那個閃亮的“晴空晚霞”ID，喉結滾動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夾雜著些許無奈、但又明顯帶著調侃意味的語氣開口：

“呃……這位ID為‘晴空晚霞’的朋友…您這眼力見兒真是…絕了！這詩…是即興的，有感而發嘛……那個，格律這種東西嘛，講究一個…嗯…興之所至？”

他的話還沒完全組織好，直播間的熱度數值在短暫的停頓后，因為這場突如起來的、充滿戲劇性和專業門檻的“質疑”，猛地又向上彪了一個臺階！

在線觀眾：205，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