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保持著沉默,不用說心里也已經明白耶魯兇多吉少了。
但耶魯是一只聰明的狗,或許它明白如何在黑暗中保護好自己。
維克嘆了一口氣。
他將火把朝著通道靠了過去。
幽深的地牢深處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那微弱的光暈仿佛很快要被那黑暗吞噬掉了。
維克明白,在這樣的地牢,那些狡猾的恐懼往往會優先進攻光源。
即便是想要救下那只可愛的耶魯,但此刻一定要保持冷靜,貿然地提著火把前進會把隊伍再次推到水深火熱之中。
微風吹來,維克在那風中聞到了些許恐懼的味道,那是類似頭發燒化為灰的難聞氣味,他皺了眉頭,急忙用手護住了被風吹得搖曳的火尖,才讓它沒有被熄滅。
果然,這座地牢里是有恐懼棲息的。
而且根據他的判斷,這只恐懼并不弱。
仿佛地牢深處的那些可怖的存在正在那深淵里不停在盯著他們,像是有耐心的猛獸一樣等待獵物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維克望了半晌,感覺心里的理智在動搖。
他緊閉了雙眼,搖搖頭。
這個世界的恐懼就是這樣。
它們試圖遠離文明,但又離不開人類和其他生物的血肉,是個極其矛盾的存在,更何況,它們蠶食著生靈產生的恐懼而存活。
人類害怕蜘蛛,蛇,但這些微弱的恐懼,對這些早已饑渴的存在來說是極為的微不足道,唯有看到生靈身上產生的絕望,才能讓它們在黑暗中保持狂歡。
因此,它們會想方設法地將獵物以最殘忍的方法殺死,以便能汲取更多的恐懼養料。
它們會化身為疾病,噩夢,黑暗,幻覺,甚至一切不美好的東西,來試圖榨取生者的一切。
而那些強大的恐懼,隨著成長,會逐漸擁有自己的軀體,軀體的形狀則按照著它們的進化方向來變化。
恐懼展現出來的軀體越是龐大,扭曲,那它們的力量也會更加強大。
沒有人知道這些怪異的存在從何而來,從何時出現。
尤妮斯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雙臂交叉于胸前,道:
“耶魯還沒有回來,該死,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她咬著指甲,像是很是焦慮。
維克只是默默望著地牢的黑暗深處,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他明白尤妮斯此時一定很傷心,更何況她是德魯伊,擁有與動物交流的能力,或許心中已經把耶魯當成是她真正的朋友。
尤妮斯是過于信任耶魯的強大了。
畢竟這只狗是擁有相當強大的戰力的。
維克道:“耶魯我們會救下來的,但是先不要輕舉妄動,地牢里面存在恐懼,而且還不弱。”
尤妮斯道:“我們要殺死它嗎?還是暫行撤退?”
忽然。
一旁的索林冷不丁地開口,道:“嗯...我覺得有些不妙,應該要撤退才是。”
索林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他蜷縮著蹲下身來,臉色像是病了一樣。
尤妮斯一愣,皺著眉頭,冷哼一聲,臉色有些不樂意了。
她緊攥著腰間的匕首,身體微微發抖,維克明白尤妮斯的內心,聽到了索林的回答后中此時一定非常憤怒,她恨不得獨自一人沖進地牢,將那些可惡的存在撕碎。
但冒險者的職業素養,讓她還是保持了理智,尤妮斯深呼吸一口氣,選擇耐心地去傾聽維克的指揮。
“維克,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我覺得,指揮者的判斷才是重要的。”
維克打破了沉默,朝著二人,說道:
“我想到了一個方法,索林朝著地牢來一次戰爭怒吼,以此來破壞地牢的天花板,這樣月光就能透進來了,雖然有些莽撞,清掃地牢的工作也會變得更艱難,但恐懼的勢力會因此薄弱許多,而有了篝火,即便是恐懼也會很難靠近,讓索林在這里休息好了,所以尤妮斯,到時候只有我和你前往地牢,去把任務完成,順便將耶魯救下。”
尤妮斯點點頭,瞥了索林一眼,冷冷道:“這個方法不錯,我覺得可以試試。”
但就在這時,索林道:“不,我拒絕!”
“索林,你是想要跟我們一起前往地牢?”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會使用戰爭怒吼來幫助你們!”
索林臉色一肅,他的臉色像是發狂,大聲道:“沒有我,你們會死在那里的,我發誓!地牢可不是像琳娜的帳篷一樣隨意出入的地方!恐懼會讓你們產生幻覺,找不到方向,你們會一輩子困在地牢里!”
尤妮斯很不開心,低聲道:“我可沒有像你一樣容易迷路,我可是德魯伊!還有索林,我很討厭戰前唱衰的家伙!”
維克道:“索林,我是指揮者,你必須要聽我的命令,你知道,我沒有讓你處于危險的境地。”
索林情緒像是崩潰,布滿血絲的雙眸望著二人,沙啞的聲音仿佛在講述著最為可怕的事情,低聲道:“是!維克,你是那該死的指揮者!我知道你很聰明,有了好運指揮者的稱號!但是夜行者的經驗我比你豐富多了!我想說的是,千萬不要兩個人就進去地牢!即便是再信任的人!這個教訓讓我活到了現在!”
他捂著額頭,垂頭喪氣的模樣仿佛讓他此時變成了真正的老矮人:“幻覺會讓你們自相殘殺的!你是聰明的指揮者,應該會聽從我的建議。”
維克的雙瞳微微一縮,隨即眉頭一皺。
有點奇怪。
他雙臂交叉于胸前,望著索林,若有所思。
從什么時候開始...
索林如此悲觀了?
在他的印象里索林是極為莽撞的家伙,即便隊伍身邊出現了恐懼,他也是第一個站出來,去驅趕那些家伙的存在。
維克沉默了半晌,開口道:
“索林,我覺得你是被恐懼附身了,站在那里不要動,如果你動了一點,就代表你被恐懼附身了。”
索林顯得有些抗拒,怒道:“你在胡說什么!”
“不要動,只是會疼一些,我會用火焰,凈化你三秒鐘。”
索林愣住了,臉龐仿佛在一瞬間變得呆滯,無神,不情愿地扭過了頭。
維克拿著火把緩緩靠近,吞了吞口水。
這些恐懼,是懼怕火焰的。
他將火把伸了過去,火把起伏的火尖差一點就要碰觸到索林那粗糙滿是膿瘡的肌膚,這顯然讓索林很不好受。
但就在這時。
地牢里傳來極為細小的水滴掉落的聲音。
這微弱的聲音讓維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隨后,狗狗的喘息聲和四腳倒騰在水面的聲音,從那地牢的深處化為回聲傳了過來。
“耶魯!是耶魯的聲音!”
尤妮斯突然抓住維克的手腕,激動到指甲幾乎刺進他的皮肉,驚訝地道:“維...維克,耶魯,耶魯它還活著!我能聽懂耶魯說的話,或許我們可以朝著地牢前進了!”
維克道:“嗯,我也聽到了,耶魯在朝著我們過來。”
但就在這時。
耶魯的一聲凄慘叫聲響徹地牢深處,那聲嘶力竭的叫聲不禁讓維克的心里一顫。
它像是被某個不干凈的東西追趕一樣,呼吸急促又沉悶。
尤妮斯的笑容戛然而止,雙瞳猛地收縮。
“耶魯!”
尤妮斯面色凝重,她撇開維克的左臂,致使火把被摔在了地上,朝著地牢門口飛奔而去,蹲下身,朝著通道焦急地吶喊。
“這里!耶魯!不要迷失了方向!”
只聽地牢深處,隨著尤妮斯的呼喚,那沉寂的聲音再次響起,耶魯的奔跑聲離他們更近了。
尤妮斯的心里一喜。
“好樣的!耶魯!”
望著這一切,維克的心里越發感到不安。
尤妮斯轉過身來,朝著維克笑道:
“維克,你聽到了嗎?耶魯...耶魯它就在附近!我覺得我們應該要進去接應它!你知道,耶魯差點因為我們而死!放心好了維克,耶魯離我們已經很近了,我也不會進去太深,這不會有事的!”
“不。”維克道:“你不能進去,尤妮斯,如果你聽到的是恐懼模仿出來的聲音,就掉進它們的圈套里了,讓耶魯自己出來。”
尤妮斯一怔。
忽然。
那只耶魯像是被黑暗中的某物再次撲到了一樣,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這次那傳出來的聲音更加悲慘。
“不...不...”
尤妮斯搖著頭,像是要極力否定這一切。
她步伐凌亂,視線死死盯著黑暗中火把照不到的角落,繃帶下的翅膀開始了抽搐,痙攣。
片刻后,一抹陰風從通道深處涌來,尤妮斯的雙瞳微微一縮,風尖裹挾著白狗耶魯的氣味,這意味著耶魯已經離他們真的很近了。
尤妮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聽...聽啊!是耶魯在呼喚著我,維克,如果我真的見死不救!如果它真的被恐懼殺死的話...至少我不能以這種方式跟它離別,耶魯它曾經救過我!”
“尤妮斯。”
維克語氣堅定地不容反駁,冷冷道:“如果因為它隊伍被全軍覆沒,我這個指揮者可是做的相當不稱職,你不能進去。”
尤妮斯的面容上映出了深深的絕望。
忽然。
她站起身來:
“說到底!你也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而導致的這一切!虛偽!”
尤妮斯怒道:“如果不是你的判斷失誤!耶魯它本來不會陷入危險!只是地牢三層而已,其實完全可以由我們前去!你應該對耶魯負責!”
“沒有指揮者是完美的,尤妮斯,即便是神也會犯錯。”
尤妮斯憤怒地瞪著維克,她的聲音發顫,以僅存的理智解下了腰間的狗糧袋,淚水不受控制地順著那潔白的臉龐淌了下來,她抽泣著,將那袋子朝著黑暗扔了過去。
想要以這微不足道的方式,讓耶魯可以離自己更近一些。
維克判斷出來了。
這附近是有恐懼的。
而且已經悄然對他們發起了進攻。
尤妮斯的理智開始了崩潰。
就連身經百戰的索林也是。
唯有自己,還保持著些許的理智。
尤妮斯瞪著擋在地牢門口的維克,怒道:
“滾開維克!我要去救它!既然你也怕死,就留在這里去照顧索林!我一個人就夠了,跟你們組成隊伍是我的恥辱!”
維克擋在了地牢門口,聽著風聲中夾雜著耶魯的慘叫聲,忽然像是下定了主意。
“好,你去吧。”
意外的,維克讓開了身位。
“我再也不會攔你了,尤妮斯。”
尤妮斯冷哼一聲,眼神變得堅定,低沉著聲音,道:“你早該這樣,指揮者!今后,你們的一切已經與我無關!冷血的東西!”
她憤恨地跺跺腳,急切地朝著那黑暗的通道飛奔了進去。
當尤妮斯的一只腳剛踏進地牢的那一刻,維克拔出劍,劍尖閃爍著幽暗瘆人的鋒芒,手中的劍柄狠狠敲在尤妮斯的后脖頸上,頓時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你...”
隨著一聲悶哼,尤妮斯失去了意識。
“優秀的指揮者,必須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維克朝著昏迷過去的尤妮斯雙手合十,鞠了一躬,道:“抱歉。”
他明白在恐懼存在的野外深處,即便是那些最要好的伙伴也會性情大變。
這是不可控的。
并不是他們的錯。
陷入這種極端情況時,指揮者必須要采取強硬的措施,因為失去理智的冒險者會自相殘殺。
就像現在一樣。
念及于此,維克再次望向了地牢深處的黑暗。
如果地牢中的耶魯,剛剛真的是在被恐懼追趕的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開始了后怕。
他搖了搖頭。
事情已經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不需要去想別的了。
現在首先要做的是試探索林身上有沒有恐懼。
維克轉過身去,忽然一愣,望著矮人的面容上浮現出了一抹苦笑。
矮人索林顯然昏了過去,臉龐卻浮現出咧到耳邊的詭異笑容,這個表情,突兀到讓維克覺得瘆人,睜開的雙眼無神空洞,就像是被嚇死的尸體一樣。
“果然啊,就是被恐懼附身了,到底是什么時候...”
他回想起了不久前,矮人索林那反常的表現。
經歷了一次夜行者任務的索林,他的極端情緒一定是易怒,暴食,狂飲,而不是消沉,恐懼,沉默,這顯然讓維克感知到了不對勁。
他跟索林是老好友了,或許這救了他們。
而維克拿著火把前來的大膽舉動,也同時嚇跑了索林身體中的恐懼。
四周一片寂靜。
安靜的環境讓維克的心里開始衍生出奇怪的感覺,仿佛這巨大的迷霧森林現在只存在自己一個人一樣。
維克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多想,急忙拽住尤妮斯的臂膀,將她拖到了矮人索林的身旁,將他們側躺在了一起。
現在他要做的便是驅趕他們身體里殘留的恐懼,讓二人蘇醒過來。
而驅趕的方法很簡單。
烤火。
用它們最為害怕的方式。
現在,攻守易形了。
維克冷笑一聲。
他將木枝與苔蘚并在了一起,將火把丟下,很快,熊熊燃燒的旺盛大火出現在了中間。
還沒完。
維克打開了法師手冊,準備再次依照步驟施展小火球。
即使這要消耗他的一些精神力。
因為尤妮斯曾跟他說過,他的火焰是最為純凈的火焰。
而越是純凈的火焰,恐懼就越難將火焰熄滅,這是法師手冊記載的內容,維克只是想要在這片大火上加上一層可靠的保險。
而眼前的火焰,也會讓他的施法容易很多。
他緊閉雙眼,再次想象著魔力,將掌心對準了篝火。
精神力仿佛在他眼前緩緩流逝。
就在這時。
忽然,一聲熟悉的聲音從腦后耳畔傳來。
這讓他的施法停止了。
“這個火焰很危險!維克!你不知道么?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維克一怔。
他急忙轉過身,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站在他的眼前。
維克的雙瞳微微一縮,拿著火把的手不禁停滯在了空中。
眼前之人...
不是索林。
也不是尤尼斯。
缺一根門牙的棕發少年皺著眉頭,語氣像是在抱怨維克,他的腰間掛著長劍和圓盾,還有少年那不知穿了多少次的鎖子甲。
更重要的是,原本失去的一條臂膀,此時重新貼在了他的身體上。
“貝克,哈哈,你怎么在這。”
維克忽然荒唐地笑出了聲,隨即將索林身邊的火把踩滅掉了。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