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青石板路還浸在露水的寒氣里，江野的膠鞋踩過碎石子，發出細碎的咯吱聲。他懷里揣著剛烤好的紅薯，那是母親天不亮就塞進他書包的——紅薯皮烤得焦黑，掰開卻溢出蜜色的糖心，氤氳的熱氣在冬霧里凝成小小的水珠。

教室的窗戶結著冰花，江野呵出白霧在玻璃上擦出巴掌大的透亮，就著晨光翻開英語課本。書頁早已被翻得卷邊，扉頁上用藍墨水寫著“走出大山“四個字，隨著他的朗讀聲微微顫動。這是他復讀的第二年，去年高考以三分之差與本科線失之交臂，父親氣得摔了他的復習資料，是母親連夜摸黑走了八里山路，在鄰村表姐家借了五百塊。

放榜那天，村委會的大喇叭破天荒響了整整半小時。江野攥著濕透的錄取通知書蹲在曬谷場邊，遠處傳來母親尖銳的哭聲。通知書邊角被他的汗水浸得發軟，上面“滬海大學計算機系“的燙金字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當晚，全村人提著臘肉、雞蛋、曬干的菌子涌進他家土坯房，七嘴八舌地說要湊路費。村長老劉頭拍著他肩膀，渾濁的眼睛里閃著光：“好小子，咱鹿鳴村要出第一個大學生了！“

九月的滬海蒸騰著濕熱的氣息，江野站在火車站廣場，仰頭望著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墻。行李箱的輪子卡在地磚縫隙里，他狼狽地俯身去拽，忽然有只纖細的手按住拉桿。穿碎花裙的女孩歪著頭笑：“同學，需要幫忙嗎？“她叫蘇晚，是滬海大學中文系的新生，和江野同乘一班火車。

校園里的一切都像萬花筒般令人眩暈。江野第一次見到會自動感應的飲水機，在食堂對著電子菜單手足無措。蘇晚總是適時出現，帶他辦校園卡，教他用自助打印機，甚至在他因口音被同學嘲笑時，當著全班的面說：“你們聽過山歌對唱嗎？江野唱得比百靈鳥還好聽！“

深夜的圖書館，江野總坐在角落的老位置。中央空調的冷風把草稿紙吹得沙沙響，他裹緊軍訓發的外套，盯著代碼屏幕直到眼睛發疼。有次熬到凌晨，轉頭發現蘇晚趴在隔壁桌上睡著了，發梢垂在鍵盤上，筆記本里夾著張泛黃的電影票根——那是她偷偷幫他報名編程競賽的紀念。

寒假返鄉時，江野的行李箱塞滿了復習資料和蘇晚送的護手霜。大巴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他望著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山巒，忽然想起臨走前蘇晚塞給他的紙條：“等春天來了，帶你去看外灘的櫻花。“車窗外的夕陽把云層染成蜜糖色，遠處的鹿鳴村升起裊裊炊煙，而他知道，自己正走向一個嶄新的、充滿星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