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心臟不自覺地漏跳了半拍。這個話題的走向透著一股深意，愷撒似乎在強調這份“一致性”本身。

他不太確定國內辦案的具體細節是否如此繁復，但想來這是標準流程中的一環？

路明非不動聲色，只是眨了眨眼，用持續的點頭作為回應。

“還有另一份證詞。”愷撒修長的手指從另一個標注著不同編碼的文件袋中又抽出幾頁紙。

“你的同學們普遍反映，你在班級中表現較為內向，疏離，屬于群體邊緣成員。與被提及的蘇、陳兩位女生之間，也并非十分熱絡。”

“在這種情況下，關于你‘挺身而出’進入迷宮拯救她們的動機和行為模式，”他頓了頓，“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需要理清的疑點。”

愷撒將其中一頁紙推到路明非觸手可及的位置，示意他閱讀。

路明非手指微動，果然是一份極其詳盡的報告，簡潔明了地寫了班里每個人對他的評價，很真實客觀。

秉持著多說多錯的緣故，路明非謹慎地看著愷撒，倒是沒有急于解釋，愷撒很明顯只是在念著上面的內容，到現在為止沒有要他回答問題，他也犯不著去解釋什么的。

愷撒似乎也不想在這個疑點上多作糾纏，他好像只是把這個疑點拋出了，但不是特別需要對方解惑。

他緊接著拿起第三份明顯更厚重的文件。

“這些都不重要，最關鍵的矛盾點在于你本人的證詞，”愷撒的聲音低沉下去，路明非莫名地感覺出一股壓力來。

“路明非，你聲稱在迷宮中遭遇了至少四名第三方勢力成員，其形象特征描述為，統一身著黑色風衣，為首一人為光頭，”愷撒用那雙冰藍色的眼睛直視著他，低聲說，“在后續問詢過程中，你主動推翻了這個說法。理由是可能記憶混亂，產生了認知錯覺。”

路明非呼吸微微頓了一下，隨即點頭承認。

“……是這樣。”他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因回憶起可怕經歷而產生的沙啞和不確定。

“我當時真的看到了那些人，感覺很真實。可是后來警察給我看了監控錄像……”路明非頓了頓，語氣中充滿了困惑和自我懷疑，“錄像里……除了我們三個，什么都沒有。醫生的意思是我可能腦子記混了？”

愷撒對他的解釋未置一詞，既無質疑，也無認同。他只是“啪”的一聲合上了文件，動作干脆利落。

“重申一遍身份，”他凝視著路明非，語氣回歸了之前的平淡，卻更顯深意，“我是你的新人導師。相較于文件里那些冰冷的鉛字，我其實更想聽聽……你本人，在那個地方，親身經歷了什么。”

他微微傾身，嘴角勾起一個難以捉摸的弧度，聲音帶著一種蠱惑般的低沉：

“第一視角的講述，往往比第三方的記錄……有趣得多，不是么？”

***

諾諾并沒有睡，她佇立在窗前，修長的手指緊握著手機，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正在打電話，精致的下頜線條緊繃，眼瞳深處像覆著一層寒霜。

早先在路明非和愷撒面前刻意流露的放松感蕩然無存，一股生人勿近的、近乎實質的銳利氣息，從她周身彌漫開來。

窗外車流如織，喧囂卻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壁壘。

電話接通了，對面長久地沉默著。

“亞紀，愷撒為什么提前這么早到？”諾諾淡淡地問，打破了沉默。

“……諾諾，”酒德亞紀的聲音終于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你回來，我們談談。”

“咔嗒”一聲，通話被干脆利落地切斷。

諾諾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情緒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般晦暗難測。她盯著窗外流動的光影，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愷撒出現的時機太巧了！

他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原本精心設計的入學引導流程被迫中斷，那些尚未問出口的問題，那些關乎她個人隱秘的疑惑。

還有那個盤旋在她心頭、讓她坐立難安的無形謎團……關于她在路明非身上感覺到的那份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這些懸而未決的謎團，此刻全都被愷撒猝不及防地闖入，硬生生地攔腰斬斷！

她明明查過他的航班信息，確認他應該在下午五點抵達。為此，她甚至盤算好了如何利用這段時間，在路明非放松警惕時，一點點撬開他的嘴，探尋那份讓她心神不寧的熟悉感的源頭。

但沒想到，話還沒問完，愷撒就出現了，臨時換乘？偽造行程？

為什么？

僅僅是為了提前給她一個所謂的驚喜？這絕不是愷撒·加圖索的作風！

諾諾太了解愷撒了。他骨子里流淌著自己的驕傲，行事向來追求一種近乎騎士道的磊落。他若選擇用這種暗中提前抵達的方式，背后必定藏著更深沉，更不容忽視的考量。

愷撒來此的動機是什么呢？諾諾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她回憶起愷撒給出的解釋：關心她的傷勢，奉昂熱校長之命處理突發事件。

看著沒什么問題，但這些理由在自由一日臨近的當下顯得多少有點蒼白無力了。

以愷撒將榮譽視作生命的性格，怎會輕易放棄與楚子航一決高下的機會？更何況她的傷勢早已無礙，根本不需要他專程趕來。

他這樣千里迢迢趕赴中國，意味著放棄了今年的自由一日競爭權，贏家毫無疑問就是楚子航。

他一定還有自己的理由在！諾諾確信，但目前還不知道這個理由是什么。

她煩躁地扯下耳機，監聽頻道里盡是些沒營養的對話。

是的，她這么干脆利落地走出來自然是因為很早就做好了準備，路明非所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悄悄布置了攝像頭和監聽器。

本來是想觀察路明非在自己一人獨處的時候會做出什么舉動，但這些天來，這家伙一直都呆呆的，睡醒了就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偶爾看看窗外，看夠了就繼續睡覺。

以諾諾的視角看來，這家伙不是在睡覺就是正在睡覺的路上。

唯一幾次稍微“異常”的行為，是在輸完液后，他會走到房間的鏡子前，對著鏡中的自己，做出一些……稀奇古怪，難以解讀的表情和動作。

而今天，當愷撒推門而入時，路明非臉上瞬間轉換出的那種“茫然”，正是他這幾天在鏡子前反復練習過的表情之一。

諾諾揉了揉額頭，不知為何，那個看似普通的男孩給她帶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就像霧中看花，但越是靠近越是模糊，仿佛某個關鍵記憶被生生抹除。

這種失控感讓她心慌意亂，甚至滋生出一種沒來由的恐慌，仿佛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陰影，正悄然逼近。

諾諾確認自己前20年沒見過這樣的一個男孩，所以那種該死的熟悉感又是怎么來的？太奇怪了！

這幾天除了例行檢查和休養，她幾乎把所有空閑時間都耗在了路明非床邊。像個偏執的偵探，死死盯著那張蒼白茫然的臉，試圖從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次呼吸的頻率里，搜尋出她遺忘或缺失的證據。

結果一無所獲。

記憶像個冰冷嚴密的防火墻，將“路明非”這個名字徹底排除在外。

有時諾諾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神經質了。怎么會僅僅因為見過一次面，心里就塞滿了這么多理不清的亂麻？這完全不符合她一貫的行事風格！

這種無處著力的混亂感，太讓人心煩意亂了。

諾諾的眉頭擰成結，耳機里愷撒那些看似隨意的提問在她腦海中不斷回響，每個問題都像是一把鑰匙，卻不知要打開哪扇門。

此刻，監聽器里傳來的對話仍在繼續，一切聽起來都符合學院調查的正常流程。愷撒在引導，路明非在回答。

“該死！”諾諾狠狠咬住下唇，不知不覺一絲鐵銹般的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

路明非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尚未解開的謎團。現在，又疊加了愷撒反常的提前抵達和深藏不露的動機。

諾諾感覺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風暴的中心，四周的謎團如同不斷收緊的漩渦，將她越纏越深，幾乎無法呼吸。

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車流依舊不知疲倦地奔涌。

但在諾諾眼中，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危險的薄霧。她瞇起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凌厲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