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水寨的焦煙與漁燈祭典的血火,如同兩道猙獰的傷疤,烙印在江州城的心口。水寨糧倉化為白地,軍心搖動。祭典慘案死傷枕藉,民怨沸騰。樞密院鷹揚衛的盤查變本加厲,矛頭直指“妖女”云蘅與“擅離職守”的謝沉舟。流言如同毒草,在廢墟與恐懼中瘋長。
謝沉舟躺在水寨殘破軍帳的行軍榻上,臉色灰敗如金紙。右肩胛處,那支淬了“金鱗毒”的箭矢已被剜出,傷口敷著云蘅緊急調配的解毒草藥,卻依舊滲出帶著詭異金絲的膿血。劇毒侵蝕著他的經脈,高燒如影隨形,時而陷入深沉的昏迷,時而在夢魘中掙扎嘶吼,破碎的囈語里夾雜著“父親”、“密約”、“火”等字眼。鄱陽湖的慘敗與肩上毒創,如同一對毒鉗,狠狠夾碎了他重掌兵權后短暫的鋒芒。
云蘅守在榻邊,形容憔悴。她以醫者身份被默許留下,卻也時刻處在鷹揚衛冰冷的監視之下。她日夜翻閱那兩張薄紙——藥方與罪證。石鐘乳髓、東林寺古鐘晨露…解藥所需之物,皆在險境。而“潯陽藥案密錄”殘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心。錢萬通通敵,樞密院涉足,妹妹云芷被劫…她必須行動!謝沉舟的命,江州的真相,都系于此!
機會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深夜降臨。鷹揚衛指揮使以“徹查水寨失職”為由,強行帶走了謝沉舟身邊最忠心的疤眼張等親衛。守衛的松懈,給了云蘅可乘之機。她將最后一點珍貴的甘露石粉混入謝沉舟的藥中,暫時壓制他體內翻騰的毒性與高熱。
“將軍…”她俯身,在謝沉舟耳邊低語,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想為你父親正名,想揪出幕后黑手,想救云芷…我們必須去石鐘山!那里…藏著答案!”
昏迷中的謝沉舟似乎聽到了。他緊蹙的眉頭微微跳動,緊閉的眼皮下眼球急速轉動,干裂的嘴唇翕動,發出一個模糊卻異常清晰的字眼:“…圖…”
水文圖!云蘅立刻從貼身暗袋中取出那幅染血的、殘缺的羊皮圖卷,展開在他眼前。
謝沉舟猛地睜開眼!那雙因高燒而布滿血絲的眼眸,此刻卻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掙扎著半坐起來,死死盯著圖卷上朱砂圈出的“江州漕運鎖喉處”旁,一處不起眼的、用極細墨線勾勒出的鐘形標記!標記旁,有一行幾乎被血污覆蓋的蠅頭小字:
“石鐘…竅…聲…通幽…”
“石鐘山…蘇軾…《石鐘山記》…”謝沉舟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執念,“父親…當年…隨蘇公…考察…疑點…就在…那里!”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鮮血再次從嘴角溢出,但他眼中的火焰卻越燒越旺,那是被仇恨和執念點燃的生命之火!
無需多言!目標已明——石鐘山!循蘇軾當年考察路線,探溶洞之秘,解聲紋之謎,尋謝父戰死之真相,亦尋解毒之機!
趁著夜色和風雨的掩護,云蘅攙扶著勉強支撐的謝沉舟,在疤眼張預留的一條隱秘小舟接應下,如同幽靈般逃離了被嚴密監視的鄱陽水寨,逆流而上,直撲湖口石鐘山。
石鐘山,雙峰對峙,下臨深潭,控扼鄱陽湖入江之咽喉。風雨如晦,濁浪排空。小船艱難地靠岸,停泊在一處被藤蔓遮掩的隱秘水灣。
謝沉舟拄著一根臨時削制的木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毒傷和高燒消耗著他最后的體力,但那雙緊盯著山勢水脈的眼睛,卻銳利如鷹。云蘅緊隨其后,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風雨掩蓋了他們的行蹤,卻也增加了攀爬的兇險。
他們循著謝沉舟記憶中父親筆記的描述,以及蘇軾《石鐘山記》的指引,繞開游人常走的路徑,找到了一處極其隱蔽的洞口。洞口大半淹沒在洶涌的潭水中,只有退潮時才會短暫顯露,且被垂掛的藤蘿和嶙峋怪石遮蔽。
“就是…這里…”謝沉舟喘息著,指著那幽深如獸口的洞穴。
兩人點燃松明火把,深吸一口氣,趟過冰冷刺骨的潭水,鉆入黑暗的洞穴。洞內曲折幽深,怪石嶙峋。水流聲在耳邊轟鳴,時而是萬馬奔騰般的激流沖撞,時而是幽咽低回的泉水滴落。空氣潮濕陰冷,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水汽。
越往深處,光線越暗,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洞壁濕滑,布滿了滑膩的苔蘚。腳下是深淺不一的積水坑洼和尖銳的碎石。謝沉舟的喘息越來越粗重,云蘅不得不分出更多力氣攙扶他。
“小心…”謝沉舟突然拉住云蘅,指著前方一處看似平坦的水面,“水下…有暗渦…父親筆記…提過…”他憑著驚人的記憶和對水文的直覺,引導著云蘅在黑暗中避開一個個致命的陷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溶洞穹頂出現在眼前。這里的景象令人震撼!無數形態各異的鐘乳石、石筍、石幔如同凝固的波濤、倒懸的森林、垂落的帷幕,在火把搖曳的光線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光怪陸離,如同魔域。
更令人驚奇的是,洞壁上鑲嵌著大片大片散發著幽綠色冷光的螢礦石!如同星辰灑落凡間,將整個溶洞映照得一片迷離的幽綠。光芒雖不強烈,卻足以驅散濃重的黑暗,勾勒出洞窟的宏大輪廓。
“聲…關鍵在聲…”謝沉舟倚靠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上,急促喘息,目光卻死死掃視著洞窟的每一個角落,搜尋著父親筆記和蘇軾文中提到的“竅坎鏜鞳”之聲源。他側耳傾聽,分辨著水流沖擊不同形狀巖石發出的千奇百怪的回響。
“將軍,你看那里!”云蘅指向穹頂最高處,一塊形如倒扣巨鐘的乳白色巨大鐘乳石。下方正對著一片相對平靜的深潭。湍急的地下暗河從一側涌入,水流在此處被復雜的巖體分流、撞擊,發出一種奇特的、如同無數編鐘被同時敲響的共鳴聲!時而低沉如悶雷(宮),時而清越如金玉(商),時而急促如馬蹄(角),時而高亢如裂帛(徵),時而悠長如嘆息(羽)!五音俱全,交織成一首宏大而詭異的天然交響!
“就是它!”謝沉舟眼中爆發出異彩,“蘇軾所記‘窾坎鏜鞳’,其聲源…父親推斷…機關…或在此處共鳴…方能顯…”他掙扎著,用木杖指向那深潭中央一塊微微凸起、形如碑座的黑色巨石。
如何觸發共鳴?謝沉舟強撐著,試圖回憶父親筆記中晦澀的圖形符號和蘇軾文中的只言片語。他嘗試著用木杖敲擊周圍不同形狀的石筍,發出或清脆或沉悶的聲響,試圖與那天然的鐘乳共鳴聲應和,但收效甚微。
“或許…需要特定的…聲紋頻率?”云蘅凝視著那幽綠的螢礦光芒,腦中靈光一閃。她想起陸九淵在書院藏書閣的聲律機關!她閉上眼,仔細分辨那天然共鳴中的五音強弱變化和節奏規律。片刻后,她撿起幾塊大小不一的鵝卵石,走到潭邊。
她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手腕上那幾道沉寂的青藍脈絡在幽綠螢光下似乎微微發熱。她看準時機,手腕以一種奇特的韻律抖動,將第一塊石頭精準地投入深潭中一塊特定的凹陷處!
“咚!”一聲清脆的、帶著特定頻率的撞擊聲響起!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那聲音仿佛一個引子,瞬間被巨大的鐘乳石捕獲、放大!整個溶洞的聲波似乎被擾動!鐘乳石發出的“徵”音陡然拔高、增強!
謝沉舟眼中精光爆射!有效!
云蘅精神一振,繼續投石。第二塊,第三塊…她每一次投擲都精確無比,力度、落點、時機都妙到毫巔!每一次石頭撞擊水潭特定位置發出的獨特聲響,都精準地契合并強化了鐘乳石共鳴中的某一音階!
“宮…商…角…徵…羽…”
隨著她一次次投石引動,五音依次被點亮、強化!宏大的共鳴聲在洞窟內層層疊加,如同無形的巨浪般洶涌澎湃!洞壁上的螢礦石光芒也隨之明滅閃爍,仿佛在應和這天地間的韻律!
當最后一塊石頭投入,引動最強的“羽”音共鳴時,異變陡生!
“嗡——!”
整個溶洞劇烈地震動起來!碎石簌簌落下!那塊位于深潭中央的黑色碑座巨石,在強力的聲波共振下,表面覆蓋的厚重苔蘚和鈣化物竟寸寸龜裂、剝落!露出了下面光滑如鏡、漆黑如墨的石碑本體!
更令人震撼的是,穹頂那塊巨大的鐘乳石,在強烈的共鳴和螢礦幽光的共同作用下,竟像一面巨大的、天然的凸透鏡!它將洞壁上無數螢礦散發的幽綠冷光聚焦、投射,精準地照射在剛剛顯露的黑色石碑表面!
石碑上,原本空無一物!但在那匯聚了溶洞聲波精華與螢礦冷光的奇異投射下,一行行散發著幽綠光芒的文字,如同從幽冥中浮現般,清晰地顯現在碑面之上!
那文字古樸蒼勁,赫然是一份——盟約!
《鄱陽分疆密約》
大金國特使完顏宗弼與大宋國密使秦檜盟誓
紹興十一年,臘月
一、宋金以長江為界,罷兵言和。金許歸宋河南、陜西之地。
二、宋歲貢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于金。
三、宋帝向金稱臣。
四、……(此處字跡被后期刻意鑿損,模糊難辨)
五、秘約:宋割鄱陽湖水域三十里與金,為通商榷場及水師駐泊之所。交割圖籍另附。
六、宋需誅殺抗金將領岳飛、韓世忠…及江州水師都統制謝安國(謝沉舟之父)等一十二人,首級送金,以表誠意。
保人:宋樞密使萬俟卨、江州安撫使陸九淵(簽名畫押)
金國特使印、宋國密使印(秦檜私章)
見證:謝安國(血指印)
轟隆!!!
這浮現于黑暗溶洞、幽光碑文上的文字,每一個字都如同一道血色雷霆,狠狠劈在謝沉舟的腦海之中!
父親!謝安國!江州水師都統制!那個從小教導他忠君愛國、馬革裹尸的英雄父親!他的名字,竟然出現在這份通敵賣國的密約之上!不是作為保人,而是作為…見證?!那個刺目的、暗紅的血指印,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烙印在“謝安國”三個字旁!
“不…不可能!!!”謝沉舟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他猛地推開攙扶他的云蘅,踉蹌著撲向那塊石碑!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父親的名字和那個血指印,渾身劇烈地顫抖,如同風中殘燭!長久以來支撐他的信念——父親是為國捐軀的忠烈——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屈辱、被至親背叛的劇痛,以及無法理解的巨大荒謬!
“父親…你…為何…?!”他嘶啞地低吼,手指顫抖著想要觸摸那個名字,卻如同被烙鐵燙到般猛地縮回!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抑不住,“噗”地噴濺在冰冷的石碑上!與那幽綠的文字、暗紅的指印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將軍!”云蘅驚呼上前,想要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就在這時!
“嘖嘖嘖…真是感人肺腑的父子相認啊!”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突兀地在洞窟入口處響起!
數支燃燒的火把瞬間點亮,驅散了部分幽綠螢光!十幾個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口!為首三人,赫然是:身披黑色袈裟、手持精鋼禪杖、面容陰鷙的東林寺叛僧慧覺!他身后,跟著兩名同樣氣息兇悍的武僧。
“慧覺禿驢!果然是你!”謝沉舟猛地轉身,雙目赤紅如血,如同瀕死的兇獸,死死盯住來人。他認得這個曾在水寨附近鬼祟活動的僧人!
“阿彌陀佛,”慧覺假惺惺地宣了聲佛號,眼中卻閃爍著貪婪與殘忍的光,“謝將軍,貧僧奉命,特來取回敝寺失竊的‘密約碑文拓片’!此乃禍國殃民之物,將軍還是交出來吧!”他的目光,卻貪婪地掃過那塊仍在散發著幽光的石碑。
“拓片?哈哈哈…”謝沉舟慘笑著,狀若瘋魔,他指著石碑上父親的名字和血指印,聲音如同夜梟啼哭,“你們要的,是掩蓋這賣國的鐵證!是怕世人知道,你們這些禿驢侍奉的朝廷,是如何勾結金狗,出賣忠良,割地求榮!連我父親…連他都被迫成了這骯臟交易的‘見證’!”最后兩個字,他幾乎是咬碎了牙齒吼出來的。
“將軍慎言!”慧覺臉色一沉,眼中殺機畢露,“令尊甘為見證,乃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倒是將軍你,抗命不遵,擅離水寨,勾結妖女,窺探朝廷機密!今日,就由貧僧替天行道,送你去與令尊團聚吧!動手!”他禪杖一揮!
身后兩名武僧如同猛虎出柙,揮舞著沉重的戒刀,裹挾著凌厲的勁風,直撲謝沉舟!其余黑衣人也紛紛亮出兵刃,殺向云蘅!
“狗賊!還我父親清白!”謝沉舟早已被滔天的怒火和屈辱吞噬了理智!父親的“污名”比肩上的毒箭更讓他痛不欲生!他狂吼一聲,竟不顧重傷之軀,拔出腰間佩刀,如同瘋魔般迎向兩名武僧!刀光瞬間化作一片狂暴的雪浪!完全是只攻不守、以命搏命的打法!
“鐺!鐺!鐺!”金鐵交鳴聲在溶洞中炸響!火星四濺!謝沉舟狀若瘋虎,竟憑著胸中一口戾氣,將兩名武功高強的武僧逼得連連后退!但他肩頭的傷口在劇烈的對抗中徹底崩裂,鮮血狂涌,染紅了半邊衣襟,腳步也越發虛浮!
另一邊,云蘅也被幾個黑衣人纏住。她身法靈動,利用溶洞內嶙峋的怪石和復雜的地形周旋,手中銀針翻飛,專攻敵人穴道關節,一時間倒也勉強支撐。但她心急如焚,謝沉舟的狀態已是強弩之末!
“將軍!拓片要緊!先取拓片!”云蘅急聲提醒,試圖喚回他一絲理智。
“拓片?!”謝沉舟血紅的眼中閃過一絲扭曲的光芒。對!拓片!這是唯一能證明父親“污名”的證據!也是唯一能揭露朝廷賣國行徑的鐵證!必須毀掉!絕不能落入這些鷹犬之手!
他猛地爆發出一股蠻力,一刀蕩開兩名武僧的戒刀,不顧背后空門大開,竟踉蹌著撲向那塊幽光閃爍的石碑!他伸出顫抖的、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想要去觸碰,去毀滅!
“攔住他!”慧覺厲喝!一名武僧趁機一刀狠狠劈向謝沉舟毫無防備的后背!
“小心!”云蘅目眥欲裂!情急之下,她不顧自身安危,將手中一把銀針全力射向那偷襲的武僧!同時,她引動血脈之力,試圖操控旁邊水潭的水流形成屏障!
然而,她分心他顧,自己卻被一個黑衣人抓住破綻,一記重掌狠狠拍在肩頭!
“噗!”云蘅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如斷線風箏般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凝聚的力量瞬間潰散!
而謝沉舟,對身后的致命一刀恍若未覺!他的手,終于觸碰到了那冰冷的石碑!就在指尖觸及父親“謝安國”三個字的瞬間!
“嗤啦——!”
一道凌厲的刀光閃過!不是劈向謝沉舟的后背,而是——狠狠劈在了石碑之上!是慧覺!
精鋼禪杖頂端的月牙刃,如同切豆腐般,將石碑上刻著最關鍵條款的第五項——“宋割鄱陽湖水域三十里與金”——連同旁邊的“交割圖籍另附”幾個字,瞬間削去了一大片!碎石紛飛!那被鑿損的盟約條款,徹底化為齏粉!
“不——!”謝沉舟發出絕望的嘶吼!他眼睜睜看著那能證明朝廷割讓國土的鐵證,在自己指尖前被毀滅!最后的希望破滅!父親的污名,將永遠無法洗刷!
極致的憤怒、絕望和被徹底愚弄的瘋狂,如同火山般在他體內轟然爆發!他猛地轉身,雙目赤紅如血,瞳孔中最后一絲清明徹底消失,只剩下純粹的、毀滅一切的暴戾!他體內原本被毒傷和藥力壓制的力量,在這精神徹底崩潰的刺激下,如同失控的洪水猛獸,轟然沖破所有束縛!
“吼——!!!”
一聲非人的咆哮從謝沉舟喉嚨深處炸響!他周身騰起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血腥味的狂暴氣勁!肩頭崩裂的傷口鮮血狂飆,他卻渾然不覺!手中長刀發出刺耳的嗡鳴,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赤紅血芒,以超越極限的速度,狠狠斬向近在咫尺的慧覺!
“什么?!”慧覺臉色劇變!他從未感受過如此恐怖、如此純粹的殺意!仿佛來自九幽地獄!他下意識地橫起禪杖格擋!
“鐺——咔嚓!”
精鋼打造的沉重禪杖,竟被那飽含瘋狂意志的血色刀光,如同朽木般從中劈斷!刀勢未盡,狠狠斬在慧覺倉促后仰的胸膛之上!
“噗嗤——!”
血光沖天!慧覺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刀口從他左肩斜劈至右腹!內臟碎塊混合著鮮血狂噴而出!他肥胖的身軀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洞壁上,抽搐幾下,便沒了聲息!
這血腥暴戾到極致的一幕,瞬間震懾了所有人!剩下的武僧和黑衣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驚恐地看著那個如同從血池地獄中爬出來的魔神——謝沉舟!他渾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敵人的),雙目赤紅無神,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嗬嗬低吼,手中滴血的長刀微微震顫,鎖定了下一個目標!
殺戮!無差別的殺戮開始了!
陷入徹底瘋狂的謝沉舟,化身為只知道毀滅的兇器!刀光所至,血肉橫飛!一名武僧試圖抵抗,戒刀被輕易斬斷,頭顱飛起!一個黑衣人轉身想逃,被刀氣攔腰斬斷!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兵刃折斷聲,在幽暗的溶洞中交織成一首恐怖的地獄交響曲!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土腥和水汽!殘肢斷臂四處散落,將這片鐘靈毓秀的聲學奇觀,瞬間變成了修羅屠場!
“將軍!停下!快停下!”云蘅忍著劇痛,掙扎著爬起,嘶聲呼喊。但她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謝沉舟瘋狂的咆哮和受害者的慘嚎中。她看著那在血雨中揮舞屠刀的身影,心痛如絞。這不僅僅是毒發和舊傷,這是心魔!是被至親“背叛”和鐵證被毀帶來的精神徹底崩潰!
必須阻止他!否則,他將在瘋狂中流盡最后一滴血,也將徹底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云蘅的目光焦急地掃過混亂血腥的戰場,掠過那些被劈碎的石碑殘塊,最終落在了溶洞深處、一條被巨大石幔半遮掩的幽暗水道入口!那里水流湍急,轟鳴聲更大!她腦中靈光一閃!東林寺!梵鐘!藥典上記載,東林寺梵鐘銘文暗藏解毒藥方!或許…那鐘聲也能…喚醒神智?
“走這邊!”云蘅對著僅存的、嚇破了膽、正連滾爬爬逃向水道入口的兩個黑衣人大喊,同時自己率先沖向那里!她希望將謝沉舟引離這血腥之地!
果然!殺紅了眼的謝沉舟,本能地鎖定了移動的目標!他發出一聲低吼,拖著滴血的長刀,如同索命的惡鬼,一步一個血腳印,朝著云蘅和水道入口的方向追來!
云蘅率先沖入水道入口。這是一條傾斜向下的狹窄水道,水流湍急冰冷。她剛沖進去幾步,就聽到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野獸般的喘息!謝沉舟追來了!
她不敢回頭,拼命向前奔跑!水道曲折,水聲轟鳴。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光亮和水汽!出口!
云蘅沖出洞口,冰冷的江風夾雜著細雨撲面而來!眼前豁然開朗!她正站在一處陡峭的臨江懸崖邊!下方,是濁浪翻騰的萬里長江!而對岸,煙雨迷蒙之中,一片古樸恢弘的寺廟建筑群若隱若現,悠揚渾厚的鐘聲正穿透雨幕,隱隱傳來!
正是東林寺!
“吼——!”謝沉舟的身影也沖出了洞口!他渾身浴血,面目猙獰,赤紅的雙眼死死鎖定云蘅,手中長刀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當頭劈下!完全不分敵我!
避無可避!身后是懸崖!腳下是萬丈深淵!
云蘅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但更多的是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她沒有躲避,反而迎著那劈落的刀光,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東林寺的方向,發出一聲蘊含著血脈之力、如同雛鳳清啼般的悠長呼喚:
“鐘——!!!”
這聲音,尖銳、清越,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風雨江濤!
仿佛是回應她的呼喚!
“咚——!!!”
一聲前所未有的、洪亮到足以撼動靈魂的梵鐘巨響,驟然從對岸的東林寺方向傳來!那鐘聲渾厚、莊嚴、慈悲,充滿了洗滌人心的力量!如同佛陀的嘆息,穿透時空,瞬間籠罩了這血腥的懸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那當頭劈落的血色刀光,在距離云蘅頭頂不足三寸的地方,驟然停滯!
謝沉舟瘋狂揮刀的動作僵住了!他赤紅如血的瞳孔中,那純粹毀滅的瘋狂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梵鐘的余音如同清冽的甘泉,涌入他干涸炸裂的識海!父親血指印的屈辱、密約被毀的憤怒、屠戮生靈的暴戾…在這洗滌靈魂的鐘聲里,被猛烈地沖刷、撼動!
他眼中的血色迅速消退,露出深不見底的迷茫和…巨大的痛苦。他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中滴血的長刀,看著刀身上映出的、自己如同惡鬼般的倒影,又緩緩看向懸崖邊那個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平靜的少女。
“哐當!”長刀脫手,墜落在懸崖邊的巖石上。
“我…我做了什么…”謝沉舟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高燒、毒創、精神崩潰后的巨大空虛和滔天的罪惡感瞬間將他吞噬!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腳下碎石滾落懸崖。
“將軍!”云蘅搶上前,死死抓住他冰涼的手腕。
就在這時!
“嘩——!”
懸崖下方,靠近江岸的一處廢棄古渡口遺址,在暴雨的沖刷和江浪的拍擊下,一塊半埋在泥濘中的殘破石碑顯露出來!石碑上,刻著斑駁卻依舊可辨的文字——正是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名句: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石碑旁,幾塊看似隨意堆放的朽木,在雨水的浸潤下,竟發出“咔噠咔噠”的機括咬合聲!緊接著,一艘樣式古老、船身覆蓋著厚厚偽裝水草和藤蔓的機關船,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喚醒,緩緩從古渡的陰影中滑入湍急的江流!船身兩側,伸出數排奇特的、如同蜈蚣腳般的木槳,自動劃動,穩穩地破開濁浪!
梵鐘渡劫,古渡現船!
云蘅看著那自動啟動的機關船,又看向身邊因巨大精神沖擊和罪惡感而瀕臨崩潰的謝沉舟。風雨如晦,前路茫茫。她攙扶著他,一步步走向那艘在風雨飄搖中,如同幽靈般浮現的古老渡船。江濤怒吼,仿佛在嗚咽著這亂世中沉淪的人心與無法洗刷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