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塞壬的呼喊后，王座之上的那個身影緩緩動了一下。

就像是風(fēng)化了億萬年的巖石，在內(nèi)部應(yīng)力的作用下，發(fā)出了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細(xì)密的石粉從他鎧甲的縫隙中簌簌落下，那顆低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頭顱，以一種極其緩慢的姿態(tài)，微微抬起了幾分。

他似乎想要看清王座下的那個小小的生命，但動作最終也只是停在了那里，仿佛連抬起頭顱這個簡單的行為，都耗盡了他積攢千年的力氣。

“……好熟悉的感覺……”

“你的身上，似乎流著我的血脈……但我……并不認(rèn)得你……”

那聲音里充滿了困惑，似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這種感覺，“我的記憶里，沒有你這樣……弱小的族人。”

“弱小……”這個詞讓姜楠嘴角抽了抽，塞壬的血統(tǒng)之純粹，連提亞馬特都不逞多讓，但在眼前這個人的口中，竟然只能說是弱小。

“請問……您是？”姜楠仰頭高聲詢問

那個身影沉默了，仿佛“思考”這個動作本身，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巨大的消耗。

過了許久，那個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自嘲般的空洞。

“我……我只是一個被困死在自己領(lǐng)域里的……死人罷了?！?

“能創(chuàng)造尼伯龍根的龍王，”楚子航抬頭冷冷地看向那人“有誰能困住你？”

“困住我？”

那個聲音陡然拔高，之前所有的疲憊和茫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足以撕裂天地的狂怒！

“當(dāng)然是那個卑鄙無恥的竊賊！那個篡奪權(quán)柄的懦夫！尼德霍格——”

當(dāng)“尼德霍格”這個名字被吼出的瞬間，整個尼伯龍根的空間都發(fā)生了變化！

灰白色的地面劇烈地顫抖起來，天空中灰蒙蒙的云層瘋狂翻滾，凝聚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一股無形的威壓從王座上爆發(fā)開來，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狠狠拍在三人身上！

姜楠只覺得胸口一悶，像是迎面挨上一記全壘打，連退了三步才勉強站穩(wěn)。

楚子航悶哼一聲，抱著塞壬單膝跪地，用村雨的刀柄插進地面，才沒有被這股氣息掀飛。

但這股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

那毀天滅地的威壓頃刻間煙消云散，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王座上的身影重又陷入了那種萬古不變的沉寂，只剩下疲憊的嘆息在曠野上回蕩。

“……外面……還是在他的黑暗統(tǒng)治之下嗎？”

姜楠搖了搖頭：“不，很多年以前，黑王尼德霍格被他的子民聯(lián)手殺死在了王座之上！”

話音落下，世界再次安靜下來，就連王座上的身影此刻也一動不動。

過了五分鐘，就在姜楠以為對方是不是又“死”過去的時候，一陣壓抑的笑聲，從那頭盔的陰影下傳來。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從最初的低笑，變成了肆無忌憚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里充滿了喜悅，充滿了諷刺，也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仿佛在笑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又仿佛在笑一個愚蠢的昔日同胞，更像是在笑他自己以及他們那個早已被埋葬的時代。

“為了權(quán)柄和地位……殘害了那么多同胞，屠戮了那么多手足……最后，卻落得這樣一個被自己的‘孩子’啃食殆盡的下場！”

笑了許久，那身影才漸漸平息下來，他疲憊地?fù)u了搖頭，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仿佛要將積累了億萬年的怨氣與悲涼，都一并吐出。

“我的名字是伊米爾，你們……剛剛想問什么？”

“……伊米爾！”楚子航瞪大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作為卡塞爾學(xué)院的學(xué)生，幾乎人人都熟讀《北歐神話》。

伊米爾，北歐神話傳說中的始祖巨人，由混沌的精髓中誕生，最終被奧丁三兄弟殘忍地殺死并分尸，用他的身軀創(chuàng)造了世界。

“這么說……這些雕像……”姜楠豁然轉(zhuǎn)身，看向來時路上那些沉默矗立的巨大石雕，一個荒謬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就是你們想的那樣。”伊米爾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他們……就是我的族人。想不到，過了這么多年，后世……居然還有關(guān)于我們的傳說流傳下來?！?

接著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著什么。

“你們……想看看那個時代嗎？”

話音未落，幾人感覺眼前的整個世界開始扭曲。

灰白色的天空與大地，如同被水浸濕的畫卷，色彩迅速褪去，然后，在極致的空白之后，全新的色彩與光影，如同創(chuàng)世般，轟然涌入！

……

意識回歸的瞬間，姜楠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座宏偉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山之巔。

天空不再是永恒的黃昏，而是清澈的蔚藍(lán)。

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與泥土的芬芳，充滿了最原始純粹的生命氣息。

山巒如龍脊般起伏，森林似綠色的海洋般無邊無際，清澈的河流從山谷間穿行而過，在陽光下閃爍著粼粼的波光。

無數(shù)體態(tài)優(yōu)雅的龍族，在天空中翱翔，，他們的鱗片色彩各異，有的如同熔巖般赤紅，有的如同深海般湛藍(lán)，有的如同翡翠般碧綠。

每一次扇動翅膀，都會在空中留下一道絢爛的元素流光。

這些景象他在3E考試中看到過，一個屬于龍的黃金時代。

而在他們腳下的這座巨山之上，矗立著一座與山體融為一體的城市。

城市的建筑風(fēng)格粗獷宏偉，都是用一種白色巖石雕琢而成，城市里來往的并非龍，而是一個個體型無比高大的種族——巨人。

他們平均身高都在數(shù)十米以上，身形矯健，肌肉線條分明，，他們有著類人的形態(tài)，皮膚呈現(xiàn)出健康的古銅色。

他們雖然體內(nèi)流淌著龍血，卻與那些翱翔于天際的龍族截然不同。

他們無法飛行，也沒有覆蓋全身的堅硬鱗甲，但是，他們的精神力卻異常強大，腦部也是異常發(fā)達(dá)。

更重要的是，他們擁有一雙足以開創(chuàng)文明的雙手。

姜楠看到，有的巨人在巨大的熔爐前揮舞著山岳般的鐵錘，鍛造著閃爍著符文光芒的武器與鎧甲。

那些兵器，無論是巨劍還是戰(zhàn)斧，都大到足以讓巨龍都望而生畏。

有的巨人則圍坐在一起，用手指在巨大的石板上刻畫著什么。

這是一個與龍族截然不同，卻同樣輝煌燦爛的文明。

在城市的最中央，一座最高的山峰之巔，矗立著一座黑色的王座。

王座上，端坐著一位巨人，他比其他的族人更加高大，身上穿著一套古樸而威嚴(yán)的黑色鎧甲，此刻的他并沒有戴頭盔，露出一張輪廓分的臉龐。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目光溫和地注視著自己的城市和子民。

畫面飛速流轉(zhuǎn)。

戰(zhàn)爭的陰影悄無聲息地籠罩這片祥和的世界。

最初還只是遙遠(yuǎn)的傳聞，有幾位龍王在爭斗中隕落，權(quán)柄被一個名為“尼德霍格”的黑龍所篡奪。

伊米爾并沒有在意，龍族之間的爭斗，從古至今都未曾停歇。

他相信，只要自己的族人不參與，戰(zhàn)火便不會燒到這片與世無爭的土地。

可惜他小看了尼德霍格的野心，他想要的，是吞噬一切，是將整個世界都拖入他所構(gòu)建的王權(quán)之下，任何不愿臣服的力量，都是他必須鏟除的異端。

當(dāng)沾染著同族鮮血的黑龍，率領(lǐng)著無數(shù)他的追隨者出現(xiàn)在巨人之城的上空時，和平的假象被粉碎。

尼德霍格對權(quán)柄的渴望，超越了一切，他用謊言與背叛，掀起了席卷整個世界的戰(zhàn)火。

巨人族是天生的戰(zhàn)士，他們強大的肉體和精湛的武技，讓他們在地面上所向披靡。

他們揮舞著足以劈開山巒的巨劍，用刻著符文的巨盾抵擋龍息的洪流。

然而，尼德霍格早有準(zhǔn)備，遮天蔽日的龍群，從四面八方涌來，無窮無盡。

一個又一個巨人戰(zhàn)士，在力竭之后，被龍群淹沒，撕成碎片。

他們的鮮血染紅了白色的城市，他們的怒吼與悲鳴，響徹云霄。

同樣作為龍王，伊米爾的力量無比強大，每一次揮擊，都足以將山峰夷為平地，無數(shù)龍類在他的面前，脆弱得如同沙礫。

兩位君王之間的戰(zhàn)斗，讓整個世界都在顫抖，無數(shù)元素在哀嚎，空間支離破碎。

伊米爾的恢復(fù)能力強大到近乎不死不滅，無論尼德霍格在他身上留下多么猙獰的傷口，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愈合。

然而，尼德霍格的準(zhǔn)備，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一次看似兩敗俱傷的對撞中，伊米爾用拳頭貫穿了尼德霍格的胸膛時，黑王也用他的利爪，將一截看似平平無奇的“樹枝”，送入了伊米爾的心臟。

那并非普通的樹枝。

那是從世界樹上蘊含著最古老惡毒詛咒的枝干，被尼德霍格用自己的黑炎淬煉成的魔劍。

魔劍入體的瞬間，并沒有帶來劇痛，而是化作了一股恐怖的力量，在伊米爾的體內(nèi)瘋狂擴散。

伊米爾能感覺到，自己的內(nèi)臟正在被那股力量不斷地侵蝕破壞，而他那強大的恢復(fù)能力，又在瘋狂地修復(fù)著這些損傷。

生命力與魔劍的詛咒，在他的體內(nèi)達(dá)成了一種可怕的平衡。

被詛咒籠罩著的他無法行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族人，在龍群的圍攻下，一個個倒下。

他們的身體在死亡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石化，永遠(yuǎn)地定格在了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態(tài)。

那是尼德霍格從別處奪來的權(quán)柄，他要讓這些不屈的靈魂，永世都作為他勝利的戰(zhàn)利品，矗立在這片被他征服的大地上。

最終，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伊米爾拖著被詛咒的身軀，退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他用盡最后的力量，將自己的靈魂與這片滿載著族人尸骸的土地融為一體，構(gòu)建出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尼伯龍根。

……

光影散去。

姜楠猛地喘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站在那座巨大的黑色王座之下。

剛才那場跨越萬古的悲壯史詩，仿佛只是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