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表面“戀情”,暗地“拆彈”!
- 我只是來橫店體驗生活沒想當明星
- 沙漠里的小船
- 10143字
- 2025-06-07 17:01:43
簽了那份狗屁“生活助理”合同后,我唯一的感覺就是:
趙大經紀人是懂火上澆油的!
“疑似戀情曝光”的詞條像炸彈扔進火藥庫。
陸司明的粉絲瘋了,私信塞滿我的祖宗十八代。
P遺照?小意思。
我面無表情地配合著演戲:“溫柔”遞水,“擔憂”凝視……
內心卻架起高倍顯微鏡:
是誰動過陸司明的威亞?
是哪個小糊咖在背后煽風點火?
那蠢驢助理又想玩什么臟招?
忍了三天,我終于“手滑”潑了狗仔一身水。
順便大聲控訴:“你為什么跟蹤我到酒店后門拍?!”
看著陸司明在監視器后投來的那點興趣眼神……
我心想:擋箭牌?行啊,但我這個擋箭牌,怕是要自帶反傷刺甲了。
直到導演那個老狐貍突然宣布:
“大家安靜!那個小寡婦角色,讓林助理來試試戲!”
全場目光瞬間鎖定我這個“心機婊”。
我捏著滾燙的劇本,看向陸司明。
他那冰封的臉上,竟掠過一絲極淡的笑?
靠!
玩這么大是吧?
行,老娘奉陪!
簽下那份“短期生活助理”合同的時候,我是攥著拳頭簽的。指甲掐進掌心的痛感,勉強壓住我想把筆捅進趙大經紀人眼里的沖動。我,林一,一個鐵骨錚錚的體驗生活派,終究還是向萬惡的娛樂圈潛規則低下了我高貴的頭顱——暫時的!
趙大經紀人接過我簽好的文件,臉上連個波紋都沒有,公事公辦地囑咐:“很好。合同即時生效。今天開始你會搬進劇組酒店,方便工作。收拾一下,半小時后司機的車在旅館后巷等。”那語氣,活像在處理一件剛簽收完的快遞。至于我被外面那群狗仔盯著的處境?那是我的問題。用戶體驗?從負數跌進馬里亞納海溝了。
新“宿舍”在劇組包的酒店,比之前那破旅館強點,至少房間大,有獨立衛生間,還有個對著安全通道的“景觀窗”。代價是,我徹底被“圈養”了。手機被趙姐收走,換了部他們提供的、型號老舊的機器,美其名曰“保護隱私,防止信息泄露”。呸!當我傻?不就是怕我胡說八道,或者被對家策反嗎?行,我忍。
我的“工作內容”也極其抽象且憋屈:在陸司明出現在片場時,我也必須“恰當地”出現在他身邊某個角落,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塊“深情又擔憂”的人形背景板。
“陸老師,水。”我端著那瓶貴得要死的進口礦泉水,像個訓練有素的機器人,按照昨天趙姐特訓的標準動作——眼神要“專注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她原話),手臂伸出的弧度要“自然且優雅”,距離要控制在五十厘米以內——遞了過去。
保鏢大哥像往常一樣像堵墻似的隔開我和目標人物,面無表情地接過水,再轉交給被簇擁在中心的陸司明。他今天穿了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神像凍住的寒潭。他接過水,指尖甚至都沒碰到我的。眼神似乎在我臉上停留了零點零一秒?或者只是我的錯覺?然后就被身旁圍著說戲的導演和副導的聲音淹沒了。
“嘖嘖嘖,看看人家這眼神…嘖,不愧是‘貼身’助理,那眼睛都快黏在陸老師身上了。”旁邊一個穿著旗袍、畫著濃妝的女演員捏著嗓子跟另一個群演說,聲音不高不低,正好飄進我耳朵里。是林薇,一個名字我記不住但對陸司明(或者他的位置)有點意思的某某公司的某某女配。
我內心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黏你大爺!老娘現在只想把這杯水潑你臉上!面上還得保持著“趙式標準表情”,嘴角微彎,眼神“溫柔”。
草!(一種植物)
剛扭過頭,打算找個地方原地消失喘口氣,旁邊一個穿著劇組馬甲的小助理“啪嗒”一聲,“不小心”把半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全潑我腳上了!滾燙的液體濺到我小腿上,皮膚瞬間火辣辣的!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新助理姐姐!我真沒看見你在這兒站著!”那小助理趕緊道歉,聲音大的旁邊一圈人都看了過來,手里還晃悠著空紙杯,臉上是真摯的“惶恐”?演技還行,可惜眼底那點幸災樂禍藏得不太嚴實。
“沒事。”我咬著后槽牙擠出兩個字,低頭看著米色褲腳上那一大片褐色的污跡,還有小腿皮膚上傳來的刺痛感。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次“意外”了。撞肩膀、撞倒道具、現在又是咖啡。小手段不斷,惡心不死你,但足夠膈應你。
林薇那邊捂著嘴笑得更開心了,聲音跟銀鈴似的刺耳。
陸司明那邊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這邊的小騷動跟空氣震動沒什么區別。
呵。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底那股想把咖啡杯搶過來潑回去的沖動。趙姐的“諄諄教誨”在腦子里盤旋:“情緒管理!林一!你現在代表著陸先生團隊的一部分!你的任何失態都會成為新的攻擊點!”行,我情緒管理。
憋著!這他媽就是擋箭牌的日常體驗?天天當個受氣包!
拖著沾滿咖啡漬又滾燙的腿和疲憊的精神回到那個豪華“牢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進衛生間,用冷水狠狠沖刷著發紅刺痛的小腿皮膚。冰涼的水稍微澆熄了點心頭的邪火。
然后,我把自己摔進那張還算柔軟的大床上,臉埋在枕頭里。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可腦子里卻吵得像個菜市場。各種信息碎片在瘋狂打架。
手機被收走了,但沒關系。來橫店前我怕迷路,特意帶了個備用的老古董智能機,藏在那個舊背包的暗袋里,一直沒拿出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連上酒店的公共WiFi(雖然慢得像烏龜爬),點開網頁。
搜索框輸入:#陸司明戀情##林一#
頁面跳出來那一片猩紅的“爆”,還有底下海嘯般的評論,還是把我震得喘不過氣。
“不要臉的表子!離陸司明遠點!”
“早上碰瓷,下午裝英雄,晚上就‘貼身’了?業務能力真強啊!”
“看她那眼神!赤裸裸的想上位!惡心!滾出劇組!”
“爆料:林一在某某KTV當過出臺女哦(附圖)【那張圖P得我親媽都認不出我】”
“真惡心!這種貨色也配在陸老師身邊?”
滿屏的污言穢語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過來。P圖,造謠,辱罵,威脅……還有人發了個圖:一張打了血紅叉叉的、我的照片,背景是靈堂一樣的黑白色調!下面配的文字是“祭奠搶男人的下賤胚子”!
嗡——
我盯著那張圖,感覺渾身的血瞬間冷了。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桶混合著冰渣和玻璃碎片的臟水,徹骨的寒意和刺痛感順著脊椎骨蔓延到四肢百骸,連指尖都麻了。憤怒?有,燒得心口發燙。但更深的,是一種被剝光丟在廣場上任人踐踏的、赤裸裸的羞辱和恐懼!那種寒意是真實的,讓我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顫抖起來。手機差點拿不穩。
我體驗過橫店群演,體驗過當人肉墊子,現在又體驗到了信息時代最“時髦”的酷刑。這趟橫店深度體驗營,真他媽值回票價了!太值了!
有那么幾分鐘,我腦子一片空白。委屈?憤怒?想哭?想砸東西?念頭紛紛雜雜,最后都沉淀下來,只剩下一種東西在燃燒——
冷靜。
越是這樣,越要他媽冷靜!
我把手機屏幕按滅,反扣在床上。那股冰冷的戾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想搞死我?
行。
但死之前,我得先揪出那個在背后煽風點火、推波助瀾的臟東西!趙姐說得對,亂咬人解決不了問題。得抓住關鍵!
我盤腿坐在床上,像個偵探一樣開始整理亂麻。
誰是幕后黑手?
動機很明顯:搞垮陸司明,搞垮這部劇。誰獲益最大?誰一直對陸司明或男一號位置虎視眈眈?
現場觀察:誰看我的眼神最嫉妒?誰在我被“潑咖啡”時笑得最歡?林薇!還有她那個跟屁蟲經紀人!她們那公司,是業內出了名愛搞小動作的!
利益鏈條:動威亞是大事。能接觸威亞設備的就那么幾個人!背后得有資本撐腰!
威亞事故真相?
鋼索不可能無緣無故斷。是設備老化?操作失誤?還是……人為?誰能在檢修記錄上動手腳?誰最關心威亞組的人?
我腦子里一閃而過那個瘦猴群頭驚惶的臉。出事時他也在場,反應過度激烈。
還有那天負責威亞的李師傅……好像就是瘦猴叫來的親戚?他平時抽煙都抽最便宜的,今天……對!今早無意間瞟到,他手腕上戴了塊嶄新的、表盤賊閃亮的鋼帶表!看著就不便宜!
反擊從哪開始?
現在輿論對我極度不利。想潑臟水?得讓他們自己先臟點!
林薇那條毒蛇……酒店后門?對!
一個計劃雛形,在我冰冷憤怒的大腦里快速成型。
第四天上午,又是一場混亂的街頭戲。
我在趙姐要求的“恰當距離”(其實就在陸司明那巨大房車旁邊)繼續當我的“人形道具”。不遠處,林薇正在補妝,她那個跟屁蟲助理湊在她耳邊嘀咕著什么,眼神時不時瞟向我這邊,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我面無表情地站著,像個木頭樁子。心里卻在默默計算著時間。
就在這時,一個脖子上掛著長焦相機的狗仔,裝成工作人員的樣子,一點點地、狀似無意地向我這邊靠近。那探頭探腦、眼神閃爍的樣子,就差在腦門上貼個“我是狗仔”了。昨天半夜我就匿名在某個狗仔爆料小群里發了條信息:“明早8點,民國路A區片場附近,XX酒店后巷有猛料。”看來,魚上鉤了。
眼看著那狗仔越來越近,已經快蹭到我旁邊了,手機鏡頭對準的方向非常微妙,剛好能拍到我和陸司明房車的一角。
就是現在!
我“啊”地一聲驚呼,像是被地上不平的磚頭絆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往前一蹌踉!手里端著那杯早就準備好的半杯溫水(怕燙傷人),恰到好處地“嘩啦”一聲,全潑在了那個毫無防備的狗仔的胸口和半張臉上!
“啊——!”狗仔被突如其來的冷水潑了個正著,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手機差點脫手。
這一聲慘叫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導演都喊了“卡”,皺眉往這邊看。保鏢大哥們瞬間警戒地圍攏了一些,陸司明的房車門也開了個小縫。
我立刻進入“驚慌失措”模式,一邊手忙腳亂地想找紙巾給狗仔擦(實際動作就是瞎比劃),一邊用那種驚恐過度、聲音微微發顫又足夠清晰的音量喊:
“對不起!對不起大哥!我…我沒看到你在這兒!我…我就是太害怕了!”
我故意瞥了一眼后巷方向,臉色發白,聲音拔高了好幾度,帶著明顯的哭腔和控訴:
“你…你為什么要一直跟蹤我啊?昨天…昨天在酒店后門我就覺得不對!你還想拍什么啊?!我都躲進劇組了你還不放過我!我認識你嗎?你想干什么?!”
這話信息量爆炸!
“酒店后門”?劇組內部人員才知道的后門通道!
“昨天就開始跟蹤”?早有預謀?
“你想干什么”?暗示威脅?!
那個被潑了一身濕的狗仔都懵了,臉上還滴著水,被我這一串指控砸得暈頭轉向:“我…我沒有!你胡說什么!”
現場所有工作人員、包括剛下車的陸司明,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過來!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我和那個狗仔之間來回掃視。林薇臉上看好戲的表情瞬間僵住,眼神有點慌。
“咔嚓”、“咔嚓”!有反應快的其他場邊記者下意識地按下了快門。
混亂中,我感覺到一道極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我背上。
我微微側頭,眼角的余光正好掃過陸司明房車開著的門縫。他就站在那縫隙后面,背對著光,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雙冰封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盯著我。
不再是完全的審視和冷漠。
里面似乎多了一種……
探尋?
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興趣?
就像在看一個意外闖入實驗室、還把試劑瓶打翻制造出奇怪反應的新奇小動物。
我心里冷笑一聲。
擋箭牌?
沒錯。
但我這個擋箭牌,怕是要自帶反傷刺甲了。
接下來的幾天,風向果然在微妙地變化。
我那場“失手潑水”外加“驚恐控訴”的小片段,不知被誰錄下了一段模糊的音畫,在劇組內部小范圍傳開了。又不知怎么,被匿名發到了一個以“打抱不平”著稱的小娛樂八卦公號上。
標題起的很損:【真?假?新晉“心機”助理哭訴被狗仔長期跟蹤偷拍!】
視頻雖然模糊,但聲音還算清楚。
我那帶著哭腔、充滿恐懼的控訴:“為什么跟蹤我?還想拍什么?酒店后門你就跟著我……”再配合潑水時狗仔那一臉被撞破的驚慌……
效果立竿見影。
“靠!如果是真的,這助理妹子也太慘了吧?”
“酒店后門?內部通道啊!這狗仔背景不小?”
“林薇助理這幾天在群里瘋狂嘲諷林一,我看林薇很可疑!”
“別亂猜,但說真的,一直追著罵人家小姑娘的有點過分了……”
“細思極恐,會不會有人刻意安排記者跟蹤拍她,好制造更多黑料?”
當然,對家也不是吃素的,反撲更狠。匿名爆料說我學歷造假、私生活混亂的帖子更多了,甚至還有“熟人”站出來“泣血指控”。陸司明的核心粉絲群被煽動得幾次跑到片場外舉牌子抗議,吵鬧著要我滾,舉報劇組安全,鬧得烏煙瘴氣。劇組的進度被嚴重影響,導演的臉拉得比驢還長。
壓力像山一樣壓過來。
我頂著全劇組的冷眼、低聲的議論、路過時故意撞過來的肩膀,表面演著溫順小綿羊,腦子里卻高速運轉。
我花了點小錢(劇組小費),買通了個愛占小便宜的場務大哥老張。他偷偷告訴我,威亞組那個李師傅,是他同鄉,最近手頭特別闊綽,請他們喝了好幾次好酒,還嚷嚷著“干完這票大的就回老家蓋房”。
至于林薇,我對她的關注就更“密切”了。
這天午休,我看到林薇和她那個助理躲在片場一個角落抽煙。我抱著幾件準備送去洗衣房的戲服(這是我剛爭取到的、可以合理自由活動幾分鐘的工作),悄無聲息地繞到她們背后的一個大道具木箱子后面蹲下,屏住呼吸。
“……那個錄音到底誰流出去的?”林薇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焦躁,“酒店后門的事怎么會被她知道?會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姐,冷靜點。”助理的聲音更穩些,“無憑無據的。那個狗仔就是個拿錢辦事的慫貨,被潑了水又沒拍到東西,肯定不敢亂說。估計就是林一那賤人自己疑神疑鬼瞎咋呼。”
“瞎咋呼能鬧這么大?陸司明這兩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林薇的聲音拔高了點,帶著恐懼。
“不可能!”助理斬釘截鐵,“他要有證據,早讓趙鐵面(指趙經紀人)動手了。現在就是沒證據!你別自己嚇自己!穩住!咬死了是林一自導自演博同情!只要她倒了霉,惹急了那些腦殘粉,戲拍不下去,我們老板的目的就達到了!到時候……”
助理的聲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話聽不清了,但意思足夠明白。
我默默記住了關鍵點:“錄音”、“我們老板的目的”。
穩住?
行。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戲服,抱著它們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路過林薇她們身邊時,我甚至都沒看她們一眼。只是在經過林薇助理身邊時,我“不小心”把自己的那只老舊手機掉在了地上。
“哎呀!”我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撿。
那助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手機,又看看我。
我飛快撿起手機,對她歉意地笑了笑,眼神純粹又無辜,帶著點剛睡醒的懵懂:“嚇死我了,還好沒摔壞。”
助理皺了皺眉,顯然沒把這小插曲當回事,鄙夷地移開了視線,還拉著林薇走開了幾步。
我的手指卻在手機背面的凹槽里輕輕一抹。一個比米粒還小的東西粘了上來,又迅速被我攥在手心藏好。
一個簡易的、需要手動開啟才能錄音的微型錄音貼片。花了我好幾百大洋。
接下來幾天,我像個幽靈一樣出現在林薇助理可能出現的地方。場務辦公室門口、她取盒飯的路上、她回休息室的通道角落……
機會在第三天下午來了。
我聽到林薇助理在后勤倉庫門口打電話,聲音不大但足夠我躲在不遠處的道具箱后面聽清。倉庫門口堆了很多雜物,人又少。
她一邊講,一邊不耐煩地用腳踢著旁邊一個裝雜物的紙箱。我看到了她腳下那雙帶鉚釘的、閃亮亮的黑色馬丁靴。我的微型錄音貼片,就在我“不小心”丟手機那天,神不知鬼不覺地粘在了那只馬丁靴內側隱蔽的縫隙里!位置經過精心計算,走路摩擦掉的可能性很小。現在就靠它近距離收音了!
我看準她掛電話的瞬間,手指在手機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飛快按了兩下(遠程開啟錄音),然后立刻用袖子遮住手機屏,迅速退進陰影里,心跳如鼓。
時間在緊繃的空氣和無聲的刀光劍影里滑到了下午三點。一場大場面爆破戲剛結束,整個片場彌漫著硝煙(假炸藥味兒)和疲憊感。導演黑著臉坐在監視器后回看剛才的爆炸鏡頭效果,對講機里還在吼著各部門收尾清理現場雜物。
就在這一片狼藉和低氣壓中,副導演拿著個文件夾匆匆跑到導演身邊嘀咕了幾句,導演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他煩躁地摘下耳機,揉了揉眉心,眼神銳利地掃過片場或蹲或站、等著安排的工作人員。他的目光在趙經紀人和陸司明那邊停了幾秒,最后,卻精準地鎖定了在角落假裝看劇本(其實是草稿紙)的我!
導演那低沉沙啞、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的、甚至有點賭氣似的腔調,驟然在相對安靜的片場上空炸響:
“都安靜一下!”他拿起手邊的擴音喇叭(完全沒必要),眼神像是淬了冰。
瞬間,幾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導演身上。
然后,他用一種清晰無誤的、指向性明確的音量宣布:
“剛才劉副導跟我提了個事兒,說是資方那邊臨時加了個想法。既然現在咱們這戲里里外外都這么‘熱鬧’,不如把這個熱鬧再搞大一點!”他故意頓了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臉上甚至扯出一個近乎惡意的笑容,手指猛地指了過來——
“之前那個因‘臨時有事’不能演、但跟陸老師有一段精彩對手戲的年輕寡婦王翠花一角,不是還沒定嗎?我看啊——也別費那勁挑人了!”
他目光如炬,死死釘在我身上,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現成的‘熱點’不是在這兒嗎?我看林助理就很合適嘛!正好人也在片場!”
他舉起手里那幾頁薄薄的劇本紙,像是揮舞著一張戰書:
“大家沒意見吧?來!讓我們歡迎一下——林助理!”
“給你十分鐘準備時間,演這場王翠花剛死了丈夫,在靈堂上被族老逼債搶孩子的戲!讓大家看看,咱們‘陸老師救命恩人’的、真!實!力!量!”
話音落下!
死寂!
絕對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寂!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聚光燈烤熟的螞蟻。幾十道目光,帶著各種情緒——赤裸裸的嘲諷、等著看笑話的幸災樂禍、不加掩飾的鄙夷、純粹的獵奇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同情?像淬了毒的針,齊刷刷地、毫不留情地射在我身上!林薇和她助理臉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空氣粘稠得無法呼吸。
趙經紀人臉色鐵青,想說什么卻被導演的眼神逼了回去。
人群中唯一的不同,還是來自那個方位——陸司明。
他不知何時已經安靜地坐在了監視器后的導演椅上。那張冰封了太久、仿佛永遠不會有表情的臉上,此刻,濃墨般深黑的眼眸里,似乎……掠過了一絲極淡、極淡,像冰雪初融時水痕般的……笑意?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那眼神深處,不再是純粹的審視或利用。
那里頭,似乎真的有了一點……興趣?
就這一絲可能存在的笑意,像一點火星,瞬間點燃了我胸口憋了不知道多久的、積壓了全宇宙邪火和憋屈的桶!
十分鐘?準備這場從未接觸過的、極度依賴爆發力的戲?
導演,林薇,還有躲在暗處想看我出丑的牛鬼蛇神……
逼我是吧?
行!
那老娘就給你們點顏色看看!
“行啊!”在一片窒息般的寂靜中,我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點顫抖,反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甚至有點詭異的、豁出去的冷靜。
我一把丟掉手里充當道具的草稿紙,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場地中央導演特意空出來的地方。
我臉上不再是那種扮演出來的溫順或驚慌。而是像被剝去了所有偽裝的巖石,只剩下最純粹的、帶著鋒芒的質感。目光掃過周圍那些表情各異的臉,掃過林薇臉上凝固的幸災樂禍,掃過導演那雙充滿算計和審視的眼睛,最后,落向坐在監視器后方的陸司明。
那一刻,我竟然對著他那個冰塊臉,清晰地、語速平穩地說:
“那就試試吧。反正,”我故意停了一下,感覺所有聲音都被抽空了,全場的耳朵都豎著。
我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扯開一個冰冷的、帶著嘲諷的弧度:
“我就一路人甲,體驗生活的!”
“演砸了頂多就是丟人現眼,”我的目光猛地釘在導演身上,又滑向林薇,“……總比那些整天琢磨著怎么在背地里害人的強,對吧?”
“對吧?導演?”
死寂。
然后是一片極其壓抑的、吸氣的聲音!導演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變。林薇更是臉都白了。
我管不著了。
工作人員把劇本塞進我手里的時候,那幾頁紙像是剛從火爐里撈出來的烙鐵。我甚至都看不清上面印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像是螞蟻在爬。十分鐘!十分鐘要記住臺詞、理解情緒、醞釀爆發!
陽光透過頂棚的縫隙射下來,打在我臉上,晃得我有些眩暈,眼前似乎有小黑點在飛。那些盯著我的目光像是無數條冰冷的蛇,纏繞在我身上,汲取著溫度和氧氣。
場地中央被臨時清出了一小塊地方。劇務草草扔了幾個寫著“奠”字的白紙燈籠在周圍,算是“靈堂”。一個道具師大概是不忍心,還拿了個沒貼照片的黑白框立在旁邊的椅子上。
好了。沒有丈夫的尸體,只有個道具牌位。沒有催債的族老演員,只有導演、副導以及一圈看客充滿批判和審視的眼神盯著我。這就是我的“刑場”。
我盯著那個黑白相框,指尖死死地摳著那幾頁滾燙的劇本紙,指關節攥得發白。汗水從額頭滑下來,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但我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腦子里瘋狂打轉:
王翠花。丈夫死了,剛死了!就在昨天?族老要奪走她唯一的兒子抵債!孩子在哪兒?在哪里?劇本里的孩子在哪兒?
沒有孩子!只有這該死的、充滿惡意的空白!
我該怎么辦?
背臺詞?
我他媽連劇本上的字都看不清!
醞釀情緒?
我現在腦子除了憤怒就是一片混亂的空白!
周圍那些視線越來越扎人。導演不耐煩地清了清嗓子。林薇輕蔑的哼笑聲像蚊子一樣鉆進耳朵。
憋屈?憤怒?恐懼?
這幾個月被當成軟柿子捏、被當成靶子射、被所有人踩在腳下吐唾沫的屈辱感……
被罵“表子”、“心機”、“賤人”的滔天委屈……
那晚看到P出來的遺照時渾身冰冷的恐懼……
被潑咖啡時小腿火辣辣的刺痛……
還有那個狗仔驚慌下流的眼神……
陸司明初見時冰冷的審視……
趙經紀人高高在上的施舍……
所有情緒!所有憋屈!所有恐懼!所有恨不得毀天滅地的憤怒!
它們在這一刻!在陽光的炙烤下!在周圍針尖般的目光注視下!在導演那幸災樂禍的冷笑中!在陸司明那冰山臉上可能一閃而過的“興趣”注視下!
轟!
像壓抑了幾千年的火山!像被打入死牢的囚徒最后的吶喊!
一股灼熱滾燙的氣流猛地從我腳底板直沖頭頂!沖散了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臺詞!沖垮了所謂的“情緒醞釀”!
我不再是我林一。
我就是王翠花!
一個被命運一腳踹進泥潭、所有依靠瞬間崩塌、連最后一點點骨血都要被殘忍剝奪的瘋寡婦!
“咚!”
一聲沉重的悶響。
我的膝蓋猛地砸在了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導演皺了皺眉。有人發出了低低的吸氣聲。
但我聽不見了。
我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著那個簡陋的黑白相框道具!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填滿了某種即將噴發的、帶著毀滅意味的瘋狂!渾濁?麻木?絕望?被逼到絕境后野獸般的兇狠?都有!渾濁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上來,卻在眼眶里燒成了滾燙的巖漿,死活不落下來!
我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不是因為軟弱,而是極致的絕望和憤怒在身體里沖撞!像地震來臨前的地表!我的雙手死死抓著自己戲服的前襟,手指因為用力過度扭曲著,青筋暴起,仿佛要摳進自己的皮肉里去!喉嚨里發出“咯咯”的、不成調的聲響,像是瀕死的獸在掙扎嘶鳴。
我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鉤在那張空白相框上,仿佛那相框后藏著所有將她逼入絕境的惡鬼!
醞釀已久的混沌風暴在胸腔里積蓄到了頂點。
然后——
一個嘶啞、破碎、卻又帶著某種瘋狂力量的聲音,像破開夜空的驚雷,猛地從我喉嚨里炸了出來!沒有任何劇本上的臺詞!完全是野獸瀕死般的控訴!
“你們……還要搶什么?!”
聲音不大,卻像淬了血的刀子,狠狠刮過每個人的耳膜!
死寂!
剛才還有點嗡嗡議論的片場,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連導演準備點燃的打火機都僵在了半空!
我抬起了臉。
淚?還沒落下來,但那通紅的眼眶,眼底密布的血絲,和那種帶著毀天滅地的絕望與瘋狂交織的目光,比任何淚水都更有沖擊力!
我的手像觸電般,猛地指向那空蕩蕩的黑白相框,又狠狠抓回來,用力拍打著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發出“啪啪”的悶響!每一下都像砸在現場每個人的心臟上!
“我的男人……骨頭還沒冷透呢!”
“尸骨都還在……祠堂里停著!”我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凄厲又瘋狂,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尖銳,“你們……你們這就急著來扒他的皮……來喝他的血……”
“連我那……連我那還在吃奶的崽兒……”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巨大的悲慟死死扼住了喉嚨!氣息劇烈地抽動起伏,破碎得不成句子,卻比任何完整的哭嚎都更令人心悸!
我的手指死死地指向旁邊導演的方向,又猛地指向副導,目光兇狠得像是要把他們生吞活剝!
“……連我那……心肝命根子的獨苗兒……”
氣音嘶啞,字字泣血!
“……都不給我留了嗎?!!”
最后三個字,是帶著血的嘶吼!那聲音穿透力強得連棚頂都似乎震了一下!
喊完最后一個字。
我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剛剛支撐著我的那股瘋狂的憤怒和絕望,如潮水般轟然退去。
身體劇烈地一晃。
一直蓄在眼眶里的那滴滾燙的渾濁眼淚,終于承受不住重量。
“啪嗒”一聲。
重重砸在了腳下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我維持著半跪在地、身體前傾、手指顫抖指著“族老”們方向的姿勢。眼神依舊兇狠,卻也透出一種被徹底摧毀后的、無法言說的空洞茫然。
劇烈的喘息如同破風箱,身體還在小幅度地、神經質地抽搐著。
靈堂周圍那些代表著看客的白紙燈籠……
安靜地垂落著。
現場也安靜得如同真正的靈堂。
仿佛時間凝固在了這一刻。
整個片場。除了我那粗重得像瀕死般的喘息聲。一絲別的聲音都沒有。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呆滯地看著場地中央那個蜷縮在地上的身影。
林薇臉上的笑意徹底僵死,張著嘴,像個傻子。
副導演手里的對講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出老遠。
趙經紀人滿臉震驚,忘了表情管理。
連靠在椅子上的導演,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了身體,夾在指間的煙忘了點,嘴巴微張著,眼神里沒有了剛才的挑釁和算計,只剩下一種純粹的、震撼的……難以置信!
他手里那根準備點煙的打火機,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這聲音像是打破了什么魔咒。
導演猛地回過神來。
他根本沒看掉在地上的打火機,一個箭步沖前,雙手用力地狠狠一拍,發出巨大的聲響,臉上因為激動涌上不正常的潮紅,聲音都激動得劈了叉:
“好——!!!!”
“好他媽!!!”
“太好了!!!”
“就是她了!!王翠花!必須是她的!!”
而那個原本坐在監視器后,一直如同冰山般沉默不語的男人——陸司明。
他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椅子,站到了導演身側幾步遠的地方。
他微微低著頭。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那張冰封了太久太久的臉,此刻像是被什么東西悄無聲息地融開了一道縫隙。
眼神不再是疏離,不再是探究。
那目光……
極其復雜,極其專注,也極其深邃。
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
看清楚了眼前的這個人。
他甚至……
輕輕地。
極其輕微地。
用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力氣。
鼓了一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