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漸熄，余燼在夜風中明滅，宛如墜入凡塵的星子。

李煥彩斜倚廊柱，指尖殘留著蜂蜜與油脂的甜膩，慢條斯理地剔著牙。

環兒捧著銅盆走來收拾殘局。火光躍動，將她的影子投在斑駁磚墻上，拉長又縮短，上演著一場無聲的皮影戲。

李煥彩忽然嗤笑出聲：這古代的夜，黑得純粹，連盞路燈都吝嗇。若非手機里存著百來首老歌，她怕真要在這死寂里悶出病來。可那救命的電量條已見底，上次充電還是那日的雷暴天，她冒險在窗邊“蹭”了點漏電，才勉強續上半格。

次日晌午，陽光金燦燦地鋪滿閨房。

李煥彩支開環兒，小心翼翼地從床底拖出她搗鼓了三天的“杰作”——一塊歪歪扭扭釘在木框上的大銅鏡，鏡面被精心打磨得格外光亮，四角用廚房順來的厚錫箔緊緊包裹、壓實，形成一圈粗糙但有效的反光邊緣。

這是個簡陋到極致的聚光裝置，是她模仿記憶里太陽能灶的孤注一擲。

她將它半掩在臨窗繡架上一幅未完成的牡丹圖樣下，銅鏡的角度剛好將窗外強烈的陽光匯聚成一點刺目的光斑，投射在繡架旁小幾上——那里，她的手機正靜靜躺著，屏幕朝上。

李煥彩搬了張繡墩坐在庭院回廊下，陽光暖融融的。

她手里捏著團扇，半遮著臉，眼神卻似有若無地飄向繡架方向。

時間一點點流逝，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小幾上那方寸屏幕倏地亮了起來，一個微小的電池圖標邊緣，艱難地跳出一絲代表充電中的綠色！

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手一抖，團扇差點脫手，帶翻了旁邊的茶盞，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小姐？”

環兒聞聲探過頭來，目光好奇地投向繡架，“您這牡丹花樣子……底下墊的什么，亮閃閃的？”

李煥彩心頭狂跳，幾乎是撲過去用身體擋住環兒的視線，同時飛快地扯過旁邊一塊錦緞蓋住那突兀的銅鏡框架，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泛白的月牙印。

“多嘴！”

她強壓著喘息，聲音帶著刻意的不耐煩，“新找的西洋亮片料子，襯在底下讓花色更鮮亮罷了！去，看看茶爐的火。”

趁著環兒轉身，她迅速將已經微微發燙的手機撈起，塞進寬大的袖袋深處，金屬外殼貼著皮膚，烙下一片灼熱。

入夜，萬籟俱寂。李煥彩裹緊狐裘，蜷縮在軟榻上。

確認四下無人，她才點亮床頭的羊角燈，小心翼翼地從枕下摸出手機。

屏幕亮起的冷光在昏黃的燭火中格外刺眼，《王者榮耀》的圖標靜靜躺在那里，像一把開啟另一個世界的鑰匙，卻遙不可及——沒有網絡，她連登錄界面都進不去。

她煩躁地低罵了一句，就在此時，窗外檐角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瓦片摩擦的“嗒”聲！

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她像被燙到一般，猛地將手機塞回枕下，慌亂中抓起枕邊一本《女誡》就翻開——書頁卻是倒著的。

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

“王妃好雅興。”

一道冷冽如冰泉的男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李煥彩渾身一顫，手中的書冊“啪嗒”一聲掉落在腳踏上。

她驚駭地抬頭，只見周乾楓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斜倚在門框邊，一襲墨色錦袍幾乎融入陰影，唯腰間一枚羊脂玉佩在門廊透進的稀薄月光下，流轉著清冷的幽光，襯得他整個人如同寒潭深淵。

他緩步踱入，步履無聲，目光卻銳利如鷹隼，精準地掃過她慌亂的神色、掉落的《女誡》，最后，停留在她因緊張而微微顫抖、仍死死攥著錦帕的右手上——那錦帕邊緣，赫然粘著一小片在燭光下反著銀光的、廚房常用的厚錫箔碎片。

他的視線掠過她的耳垂，那里倒沒什么異樣。

“這半夜三更的，王妃讀的是什么好書？”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玩味的探究，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李煥彩喉嚨發緊，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不過是……溫習婦德，靜心養性。”

“婦德？”

周乾楓忽然俯身逼近，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她，溫熱的呼吸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額發，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她袖口隱約透出的、白日烤肉沾染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油漬印記，“本王瞧著，王妃今日在庭院里，對那炙肉的興致，可比對著這本《女誡》，要熱切專注得多啊。”

死寂在室內蔓延，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周乾楓卻倏然輕笑一聲，那笑意未達眼底。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腹極其自然地擦過她因緊張而微抿的唇角——那里，白天吃野味時留下的一點幾乎看不見的油脂碎屑，被他精準地抹去。

“王妃這份……‘雅趣’，本王記下了。”

他直起身，語氣平淡無波，靴底卻仿佛不經意般，碾過地上那本《女誡》的封面，昂貴的絲絹封皮上，“賢良淑德”四個泥金小字瞬間被靴底的微塵污跡覆蓋。

他轉身，聲音飄來，“只是下次若要靜心讀書，記得，書，得拿正了。”

沉重的門扉無聲合攏，隔絕了那道令人心悸的身影。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李煥彩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在冰冷的軟榻上，后背的寢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一片。

她顫抖著手從枕下摸出手機，屏幕已經暗下去，但在熄滅前的最后一瞬，她清晰地看到了映在黑色屏幕上的自己——一張因極度恐懼和挫敗而扭曲的臉，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只被鐵籠困住、徒勞掙扎的困獸。

她絕望地望向窗邊。

月光下，繡架上那塊被她用三日時間，拆了陪嫁梳妝臺最大的一面銅鏡、又冒險偷來廚房所有厚錫箔才勉強拼湊出的“古代太陽能板”，邊緣的錫箔閃爍著冰冷無機質的光澤，像是對她這場異世求生徒勞努力的無情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