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卻驅不散角門處凝滯的冰冷殺意。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然炸開！

王府沉重堅固的側門竟被人從外面用蠻力生生踹開，門栓斷裂，木屑紛飛！

一道魁梧如山、披著玄鐵重甲的身影挾裹著凜冽的晨風與滔天怒氣，如同失控的戰車般轟然闖入！

來人正是當朝威名赫赫、手握重兵的驃騎大將軍——林震威！

他雙目赤紅，如同暴怒的雄獅，周身散發的鐵血煞氣瞬間沖散了角門處的詭異氛圍。

“周乾楓！”

林震威的吼聲如同雷霆，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完全無視了瞬間拔刀、如臨大敵的王府護衛，“本將軍的女兒呢？！婉柔呢？！還有……她帶走的兵符，是不是在你這里？！”

他大步流星地沖到周乾楓面前，重甲鏗鏘，地面似乎都在震顫。

那布滿老繭、曾斬殺無數敵酋的大手，竟直接一把攥住了周乾楓的前襟！動作粗暴，毫無對攝政王的敬畏可言。

“說話！婉柔為何多日不曾歸寧？連封家書也無！你把她藏哪兒了？！還是你對她做了什么？！”

林震威的質問如同重錘，一下下砸在周乾楓心頭（以及他此刻火燒火燎的脖頸上），眼中除了憤怒，更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對女兒下落的恐懼。

“林將軍！放肆！”

周乾楓的聲音嘶啞破碎，夾雜著痛楚和暴怒，脖頸上還留著深深的掐痕，昭示著之前經歷的兇險，“放手！本王……呃……自會給你交代！”

“交代？這就是你的交代？！”

林震威非但沒松手，反而攥得更緊，另一只手指著周乾楓那觸目驚心的脖頸和下頜，眼中驚疑不定，隨即化為更深的戾氣，“你……你這副模樣，是不是婉柔……她反抗你？傷了你？！還是你王府里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害了我女兒？！”

“周！乾！楓！”

林震威徹底暴怒，攥著周乾楓衣襟的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幾乎要將這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提離地面，“本將軍的女兒若少了一根頭發，我定將你這王府夷為平地！把你碎尸萬段！！”

他盛怒之下，另一只手已按在了腰間的佩刀刀柄之上！殺意，如同實質的寒冰，瞬間籠罩了整個角門！

王府侍衛們刀鋒相向，卻懾于林震威的威勢和身份，不敢上前，氣氛緊繃欲裂！

周乾楓被林震威抓著，從未如此狼狽，他強壓下喉間腥甜，眼中爆發出刻骨的恨意和譏諷，“林震威！收起你這假仁假義的咆哮！你也配問婉柔？！當初若不是你派去的那些‘忠犬’下手沒個輕重，婉柔何至于心脈盡斷，香消玉殞？！”

林震威的手猛地一滯，赤紅的瞳孔驟然收縮，“你……你說什么？心脈盡斷？香消玉殞？！”

他像是沒聽懂，巨大的荒謬感沖擊著他，“不可能！我明明下令……只是抓她回來，收繳兵符，嚴加懲戒！他們怎敢……怎敢傷她性命？！”

那一瞬間，憤怒的巖漿下裂開一道冰冷的縫隙，恐懼和內疚如毒蛇般鉆入。

“呵，‘懲戒’？”

周乾楓怒極反笑，一把狠狠甩開林震威的手，踉蹌站穩，指著自己脖頸的傷痕，又猛地指向角落屏風，“你口中的‘懲戒’，就是讓她胸口被洞穿？！就是讓她在雨夜里血流殆盡？！若非本王……”

他聲音陡然哽住，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疲憊和瘋狂，“若非本王拼盡一切，你連她這副軀殼都見不到！”

話音未落，周乾楓猛地扯開一旁厚重的屏風！

陰影中，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佇立。晨光吝嗇地勾勒出她的輪廓——正是林婉柔！

然而，那曾經明媚如春水的容顏，此刻泛著死寂的青白；那雙曾盛滿星輝的眸子，空洞無神，蒙著一層不祥的灰翳。

最刺目的是她脖頸處，幾道纖細詭異的銀絲深深嵌入皮肉，隨著某種微弱的牽引力，正發出極其細微、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

林震威如遭雷擊，魁梧的身軀猛地一晃，鐵甲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踉蹌著向前一步，又一步，死死盯著那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喉嚨里發出困獸般嗬嗬的抽氣聲。

“婉……柔？”

聲音破碎得不成調。

“她咽氣前本王就沒見到過什么兵符……”

周乾楓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手指輕輕撫過傀儡發間那支早已褪色的玉簪，那是林婉柔生辰時他親手所贈，“求我……別讓你知道，是她最敬重的父親派來的人……給了她致命一刀。”

他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冰，射向林震威，“我用了禁術……最初，不過是想留住這副皮囊，讓她不必帶著污名和背叛父親的絕望入土……讓她還能‘存在’于這世上，哪怕只是……這樣……”

林震威渾身劇震，周乾楓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女兒臨死前的維護，像最鋒利的匕首剖開了他強硬的偽裝，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內疚與痛悔。

“所以你就……你就用這等邪術褻瀆她的遺體？！讓她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嘶吼著，聲音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

“褻瀆？”

周乾楓忽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他猛地抬手指著林震威，“林大將軍！你手握重兵，權傾朝野，咄咄逼人！本王總得給婉柔這條無辜枉死的性命，找一個‘值得’的交代！她不能白死！”

他的目光掃過傀儡，帶著一絲扭曲的占有和冰冷的算計，“現在，她就是最好的‘交代’！”

“交代？！”

林震威眼中的痛苦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和絕望點燃！

他明白了！女兒最后的遺骸，竟成了政敵手中要挾自己的籌碼！

女兒用生命維護的父親，竟成了逼她死后不得安寧的幫兇！

極致的悲憤、被利用的恥辱、以及對女兒無盡的內疚，瞬間沖垮了這位鐵血將軍最后的理智堤壩！

“周乾楓！你該死！！！”

狂怒的咆哮撕裂空氣！

林震威腰間的佩刀悍然出鞘，寒光并非劈向周乾楓，而是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裹挾著千鈞之力，直斬向傀儡脖頸處最顯眼、最脆弱的一根銀絲！

“我兒寧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絕不做你這奸賊掌中傀儡！任你擺布利用！！！”

“錚——！”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那根維系著虛假生機的銀絲應聲而斷！

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縷魂魄，那具青白的“林婉柔”猛地一顫，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錯位聲響，隨即如同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直挺挺地、毫無生氣地向后栽倒，“噗通”一聲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塵埃驚起，她慘白的唇角，緩緩滲出一縷粘稠、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液體。

“不！！！！”

周乾楓的嘶吼凄厲絕望，目眥欲裂地撲過去，想要抱起那具迅速失去最后一點“活性”、變得真正冰冷的軀殼，指尖顫抖地想要堵住那滲出的黑液。

“想要兵符？想要用我兒的尸骨來要挾我？！”

林震威將染血的佩刀狠狠插進腳下的青磚，碎石飛濺！

“做……夢！”

林震威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嘔出的血塊，浸滿了刻骨的恨意、無盡的悔痛和徹底的心死，“今日留你狗命！待我林震威清君側、滌蕩乾坤之日——”（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再無聲息、被塵埃和碎石玷污的“女兒”，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毀滅的狂怒、蝕骨的悲傷、以及一種萬念俱灰的冰冷）“定取你項上人頭，血祭我婉柔在天之靈！”

林震威轉身，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山岳崩塌，每一步都踏碎了青磚，也踏碎了最后一絲為人父的念想。

角門處死寂一片。

周乾楓跪坐在塵埃里，緊緊抱著懷中迅速冰冷、僵硬、并開始散發淡淡腐朽氣息的傀儡。

他試圖合攏她裂開的唇角，拭去那些黑色的污跡，卻徒勞無功。

秘術潰散的微光在她體內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

忽然，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春日，她舉著剛買的糖人，笑著沖他跑來，腕間銀鈴輕響，驚飛了滿樹桃花，碎金般的陽光落在她飛揚的發梢和明亮的眼眸里……那時的風，是暖的。